恍恍惚惚被人支使著鞠躬,叩拜,行禮,然後糊裏糊塗被送進洞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夢境裏,不夠真切。所有的思緒都被坐在高堂之上見證著這樁可笑婚姻的人攪得亂成了一團麻。

萬萬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二皇子慕容瑾,六年未見,再不是那弱不禁風的少年,曾經憂傷溫暖的眼神如今桀驁不馴中透著一絲陰冷,雙目交錯的瞬間她險些被他陰鷙的目光駭到。

六年未見,他的變化如此之大!雖是如此,她仍是第一眼便認出了他,那刀刻一般深刻的輪廓,英氣逼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涼的嘴唇,隻屬於他,寂寞童年中唯一的玩伴,淪為人質的大燮國二皇子慕容瑾,跟她青梅竹馬的慕容瑾。

往事潮汐般勢不可擋湧上心頭。

“善雅,善雅……”朦朧中他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搖著她的肩,“善雅,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我是瑾哥哥,給你去後山采藥的瑾哥哥啊!善雅,善雅……”已是哽咽聲聲。

雖是在昏迷中,他的一聲聲呼喚卻總是執拗地回蕩在她神思恍惚的腦海裏,極度疲乏的身子沒有半絲力氣回應,她真想告訴他,聽見了,聽見了,不要再叫她了,讓她好好睡吧。可是自以為吼出來的抗議聲,原來隻是嘴唇無力地蠕動了幾下而已。

“皇後娘娘,您快來看,善雅嘴唇在動,是不是渴了?”蚊吟一般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然後就聽到母後慌亂放下念珠奔過來的聲音。

清涼甘甜的水潤過她幹澀的喉嚨,終於慢慢醒轉來,首先映照在眼裏的便是慕容瑾布滿血絲的雙眼,喜悅擔憂交錯在蒼白的臉上,然後是母後溫柔關切的麵孔,微微對她笑著,淚痕猶在。

那是琦顏人生中第一次從鬼門關裏逃出來,若沒有慕容瑾冒險去後山為她采藥,隻怕命再大也逃不過這一劫。自最小的妹妹善毓死於病疫後她也緊跟著病倒了,那些日子母後每日以淚洗麵,天天為她焚香禱告。

身體漸好後詢問起昏昏沉沉中一直在耳邊嗡嗡作響的鈴鐺聲是怎麽回事,母後說是請了宮外的巫師作法,因為據說是死去的善毓太過依戀親人,七七過後依然不肯離去,便請了巫師施行索魂術,驅除縈繞在她身邊的陰邪之氣。

慕容瑾那段時間常偷偷溜出養母——從草原來的韃靼公主達尼婭也即是蘭妃的寢宮——襲蘭殿,到潛心殿看她。

“善雅,這個給你!”說著他便從腰間取下佩玉,攤在手心裏,這是上好的和田玉,溫白如脂,微微泛光,他拉著她的手鄭重地將玉佩交到她手上,她連連縮手想要推卻,這玉佩他一直隨身帶著的,即使睡覺時也不解下來,可見於他有特殊的意義,她怎可接受。

“這塊玉在我這裏也沒什麽用處,你戴著它倒是可以避邪,今日若是你不收下,以後我再不來找你玩了。”他一臉嚴肅。

聽他這麽說她不再推辭,收下了玉佩。

那一年她八歲半,他十四歲。

這麽多年了,琦顏一直隨身攜帶著這塊玉,跟母後給她的那支金鳳釵藏在一起。本以為宜城破城之日他已死在亂軍之中,誰料得到他也是個命大的人,竟還活得好好的,還在此處重逢了!看他看她的眼神似也認出了她,不然他不會那般驚訝。看看手中這溫潤如昔的玉佩,心中無限惆悵。

第一次見他時,萬國朝拜會上他們兄弟二人一曲劍舞技驚四座,兩個一模一樣,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隻讓人嘖嘖稱奇。

第二次見他,是一個月後,他一個人靜靜坐在禦花園假山後的角落裏,仰頭望著天空鴻雁北飛,寂寞寥落。

後來不止一次看到他被她剛剛五歲半的異母弟弟麟欺負,明明比麟高出那麽多,他卻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她看不過眼便出言哄著麟離開,回首看他時,他也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身影,眼裏盛滿了憂傷。

最初的印象,那麽完美的小王子,後來才發現他是這般溫柔而又憂鬱,剛強隱忍,背負著同齡人難以承擔的責任。身為人質,能夠得到蘭妃的庇護已經是萬幸了,萬萬不敢跟這宮裏的人衝撞,再不是在自己的國度裏,可以任性而為。離鄉背井,不是他的選擇,而是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六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變得如此陰沉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