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起頭來!”廷尉一時氣憋,轉臉指著低頭伏地的鳳芹道。

可是她自管低著頭沒看見。

站在旁邊的差人也低聲出言提醒,鳳芹這才抬起頭來,兀自抖索著聲音求饒:“大人饒命啊!”

“堂下跪的是何人?”廷尉也看出了,要琦顏招供是不太可能了,隻能轉向另一個看起來就很軟弱的女子下手。

“奴婢……鳳芹……”

“登樓的便是你吧?膽子不小哇!”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鳳芹磕頭如搗蔥,已嚇得魂不附體,除了磕頭再不會其他。

這陣勢她哪見過啊,早嚇傻了。而且,登樓的是她啊,真是怕死了,若是問責,那也是算在她頭上啊,這可怎麽辦啊,她還不想死啊!她還盼著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哩。

“本官本不願深究,不過這次你們是觸了聖上和蕙妃娘娘的黴頭,受傷的又是皇上極其寵愛的十四皇子,那便是不得不從重查辦。你若是想從輕發落,那就從實招來!”

其實,怎麽說呢,廷尉也挺為難的,其實這種後宮裏雞毛蒜皮的事皇上是根本不管的,但是皇上不管有人管啊,蕙妃剛剛遣了人告訴他要重重懲治那兩個宮女,蕙妃那邊人前腳剛走,皇後娘娘的人就來了,按皇後的意思是要他對這兩個宮女從輕發落。一個是保舉他當官的皇後,一個是極得皇帝寵愛的蕙妃,他兩頭都得罪不起。

昨晚跟幕僚商量了一整夜,他仍是不知要如何辦理這案子。其實幕僚已經很明確暗示了他,這事隻要睜一眼閉一眼蒙混過去就可以了,無奈廷尉悟性實在不高,實在沒參透這裏麵的玄機,隻覺兩頭為難。

因著又死好麵子,又拉不下臉求幕僚講個通透,今日審問時便全是按照他平日審案的流程,先是威嚇,若是這一招沒用,那下一招肯定便是嚴刑逼供,而這一招經過他兩三年的反複實驗,他堅定認為這是十分管用的一招,而且效果是立竿見影。

隻是沒曾想在很多男人都屈打成招的現實下,今日這個柔弱的少女竟然還頂住了毒打死也不肯招供,倒是大出他意料,他可再沒有多的招數了。

“本官跟你說話,你聾了嗎?怎生不回答?”半天沒聽到底下的犯人開口,廷尉一拍桌子喝道。

剛剛還在慶幸這個女犯人不像剛剛那個伶牙俐齒,估摸著容易審問出個結果,誰知這女的像個嚇傻了的悶葫蘆,半天都不曉得吭聲。

“求大人饒命啊!”鳳芹也不回話,隻不住地求饒,可勁地磕頭,磕得青石地板砰砰作響。

“唉……”廷尉使勁拍著自己腦門,腦袋簡直要炸了,碰上這麽樁窩囊的案子,怎麽審都審不出個所以然來,簡直急死人。

一直立在一旁的幕僚突然湊近廷尉身邊,耳語幾句。廷尉一開始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而後不住輕輕點著頭,並不怎麽端正的臉上還漾起了笑意。琦顏看得清楚,但是卻聽不到那幕僚到底在講什麽。

“好了,今天就先審到這裏,來人,將這兩個犯人押回大牢!”廷尉撂下這句話便跟那幕僚揚長而去。

又回到了陰暗潮濕的牢房,琦顏渾身都要散架了,臀部傷處後勁好大,她簡直不敢動,一動就感到鑽心的疼痛。

偏偏那押送她們回牢房的獄卒動作十分粗魯,還未到牢門口就一把將她推搡進去,她一個趔趄徑直往前摔倒,牽動身上傷處痛苦難言,即便她忍耐力再好也忍不住低吟出聲。

簡直想不通,為何自己一進宮就跟苦難結下了不解之緣。入宮才不過半月而已,便出了這麽多事故。回頭一想,若不是尋母後的信念支撐著她,她簡直忍受不了了。

她蕭善雅也是堂堂一國公主,卻整日與奴仆為伴,掃地搓衣任人驅使,如今還成了階下囚,平白無故遭受皮肉之苦。她想起那位泓汶公主,那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講飄渺得如同天上的彩虹,已經遙不可及了。她的國家已經亡了,自己也是在逃之身,能尋到母後和善琦,然後找個隱蔽的去處平安生活便是此生最大的願望了。

可這也是奢望。

入宮前小翠也問過她:小姐真的要入宮嗎?

她回答:是。

小翠告訴她:我願隨小姐一起入宮,這輩子小姐去哪裏,小翠便跟到哪裏。

這樣掏心掏肺地待她,她也感激涕零。小翠不止一次救了她的命,可這次,縱然武藝高強,小翠隻怕也救不了她。這廷尉大牢守衛森嚴,別說是人,就是隻蒼蠅怕也不容易飛進來。

也不是沒想過宮廷險惡之地容易招惹是非,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惹禍上身了。

紅顏薄命這四個字,她隻但願不是自己的寫照。

琦顏臉朝下平臥著,傷處壓根不敢觸碰。

她正想著心事,突然聽到牢門打開的聲音,循聲望去,見是日間那幕僚,正吩咐獄卒將鳳芹那間牢房的牢門打開。隨後便看到鳳芹被一路拽著拖出去了,琦顏不禁替她捏了把汗。一麵又隱隱擔憂,就怕他們對鳳芹用刑,鳳芹這個人可比不得她,一打保準就招供了。

第二天的審問,證明了她的擔憂完全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一點她沒算對,那就是該擔心的那個人應該是她自己。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鳳芹會倒打一耙,一口咬定是受了她指使才去爬的樓。

“鳳芹,說話要憑良心,我何時指使你爬樓?”琦顏跪在堂下艱難地側過身子直視著鳳芹質問,眼淚開始泛上眼眶,聲音也透出細微的顫抖。

鳳芹不敢看她,隻不住磕頭:“大人,奴婢確係受人指使,奴婢冤枉啊!”連青石板上都留下了血印子,這樣睜眼說瞎話,終歸是沒那麽足的底氣。

琦顏恍然悔悟,原來昨日那幕僚找鳳芹便是教唆她誣陷自己,虧自己還替她擔心!萬萬料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

更讓琦顏料想不到的是,鳳芹不僅誣陷自己唆使她去爬樓,更無恥的言論還在後麵,鳳芹竟然說是琦顏使了什麽巫術才導致她跌跤,進而破了那挽月閣的風水,十四皇子失足跌落高台恐怕也是被琦顏暗中作法操縱,是故意要害蕙妃母子。

如此一來琦顏便成了通曉巫術的巫女,而且是個居心叵測的巫女,曆朝曆代宮裏最忌諱的是什麽?巫蠱之術!

如今琦顏是百口莫辯。

她沒有一句求饒的話語,因為知道這是鳳芹跟廷尉府官吏早就串通好的供詞。

琦顏真沒想到鳳芹為了保全自己竟然就將她推上了風口浪尖,她到底有沒有想過這番供詞會讓那個被她誣陷的人招致殺身之禍?

“鳳芹,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說了些什麽?”說這話時琦顏已是聲淚俱下,遭遇背叛後的憤怒在胸口翻湧燃燒。

“大膽賤婢!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嗎?”廷尉一見琦顏責問鳳芹,生怕鳳芹立場鬆動,這時拍案而起大聲斥問。

“大人要怎樣處置我?”琦顏擦了一把淚,平靜問。知道多說無益,既然他們早就串通好了,這審問不過是做個幌子給人看,不管她認不認罪,這黑鍋她都背定了。

“自然有你的好去處,帶下去!”廷尉長袖一揮,看著琦顏終於重又被押下去,大大鬆了口氣,暗暗佩服還是這幕僚有辦法。

鳳芹隻不敢吱聲,心中雖愧疚,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若是她現在立馬就翻供,那個幕僚肯定會宰了她。可她還不想死啊,好死不如賴活著,雖然這法子是低劣了些,可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廷尉大人也說了,隻要她一口咬定是受璃湮威脅利用,隻消將所有罪責往璃湮身上一推,她自己就可以繼續過平安的日子。

雖然璃湮待自己也還不錯,不過兩人終歸是沒有什麽特別深的交情,這回就算是自己對不住她了,若是不幸璃湮被判處了死刑,隻能多給她燒點紙錢了,畢竟良心和性命,還是性命來得重要些,性命都不在了還要良心做什麽。

這一次鳳芹沒跟她一起回大牢,她已經被無罪釋放了。

趴在**粗糙的地板上,琦顏心裏死一般的平靜,廷尉到底要怎樣處置她?她不知道,也無心猜測。但是她現在已經指望不上誰來幫她了,她被廷尉府關押時也沒旁人在,知道這事估計也沒幾個,而且這事肯定也秘密得很,不然廷尉敢這樣草率斷案?再說,她一個小宮女的命能金貴到什麽地步?不過賤如草芥爾爾。

身上的傷完全不敢碰觸,沒有大夫給她察看傷勢,也沒人給她上藥,傷處能不能好起來完全靠天意了。雖然她自己就能治外傷,可是牢房裏無醫無藥,她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血肉和衣服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她雖然知道若是血漬幹了要將衣服和傷處撕開勢必會很痛,但是她也沒有辦法不讓衣服和傷處黏在一起。更何況現在根本就沒心思管這個,隻能聽天由命,若是死了便是死了,她被莫名其妙扣上了巫女的帽子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以前還在蕭國宮廷的時候,她就親眼見過一個宮女被當作巫女活活燒死了。

整日懨懨地趴在地上,不想沾了地氣便病倒了,畢竟已是深秋,夜裏又冷又濕,她身上本就有傷,加之衣衫單薄,不生病才怪。

就在琦顏恍恍惚惚覺得自己病得快要死了的時候,廷尉府對她的處置也下來了——充為官妓。

一起被充為官妓的還有幾個年輕女子,她們一直啼哭個不休,隻有琦顏每日昏昏沉沉不言不語,耳朵裏總是嗡嗡響著,她的頭很沉,眼皮也很重,渾身都被撕開了似的,鑽心地痛個不停,使不上力氣,隻隱隱約約知道已經出了牢房,因為她一直是臉朝下趴著,馬車的顛簸一度讓她覺得自己的牙齒都要被磕下來了。

這一回,真的要死了。

她想。

除了痛,她再沒有別的感覺。

腦子裏空空蕩蕩,無法進行思考。

經過一路顛簸,她終於再一次徹底地昏了過去,這一路也不知她到底暈過去了多少回,耳邊嘈雜的聲音終於漸漸消散。

同在馬車上的那些女子看著這個昏迷中依然嗚咽不止的姑娘,紛紛為她落淚。

這個姑娘從被抬進馬車就沒清醒過,一直昏迷不醒,渾身都在發抖,額頭滾燙,嘴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下唇不住地滲出鮮血,臉上單薄蒼白,慘淡如紙,她便像是正在經受一場精神與肉體備受折磨的旅途,卻沒人能夠解救她。

但是這姑娘悲催的命運還沒有結束,一到環翠樓,老鴇子就請了大夫給她看病,大夫一把脈就連連搖頭,隻說:這姑娘是治不好了,她得的是瘟疫,趕緊送走吧,會傳染的。

結果衣服都沒換,這姑娘便被老鴇子差人扔亂葬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