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中秋佳節了,瞭望台早已收拾妥當,高台之上帷幔重疊,微風拂過幔帳翻飛,如少女翩翩起舞時搖擺的裙裾,在北國的風中曳曳生姿,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空中樓閣。

這幾日晚間也不敢夜探皇宮,好歹得等鳳芹淡忘了這件事卸去疑心後才能行動,若再被鳳芹發現就慘了。

鳳芹雖不見得一定是壞人,可是她好奇心太強,似這般隱秘的事情自然是不被人察覺才好,不然麻煩就多了。

也不知道要在這宮裏呆多久,不知這皇帝到底將母後藏到了什麽隱蔽的場所若妡入宮三年竟然都沒有找到,自己一時半會怕是也尋不著母後。不過這也都不排除機緣巧合的情況,沒準自己一下子就能找到呢?

既然知道了母後就在宮裏,她即便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尋到。

窗外明月高懸,琦顏心潮澎湃根本就睡不著。又快到團圓的日子了,可這團圓的願望對她來說似乎太奢侈了一些,有多少年一家人沒有團聚過了?她已然記不清,感覺一直以來就是聚少離多。

她坐在床上倚著冷硬的牆壁,靜靜地發呆。

仰頭望著窗外那輪圓月,白如玉盤,卻又總有一些黑影浮動,聽若妡說那是月中仙子在舞蹈,舞給她遺留在凡間的情人看,他們天地相隔亦是無法團圓。

琦顏正自發呆,絲毫沒留意鳳芹什麽時候也從床上坐起來了。

“噯!”鳳芹低聲向她打了個招呼。

“鳳芹你怎麽醒了?”琦顏微覺奇怪。

“唉,我睡不著。”鳳芹歎了口氣。

“怎麽了?”

“就快到中秋了,我想家了,想家鄉的親人。”鳳芹悶悶的聲音像是從胸腔中擠壓出來的,聽著就讓人壓抑。

“鳳芹……”

“璃湮,不如你陪我一起去那座台子看看吧?我家就在京城,今夜月光這樣亮,興許還可以看到我家呢。”鳳芹轉頭望著琦顏,眼神懇切。

“那……好吧。”

兩人很快起身穿好了衣服,正要出門,小翠也猛地振起身子手撐在床板上,睡眼惺忪問道:“姐姐,沒這麽晚了你們要去哪裏?”

“你好好歇著吧,我陪鳳芹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哦,那你們可要早點回來啊,我就不去了。”

“嗯嗯,你好好躺著吧。”

這才出得門來,一路轉轉仄仄才來到瞭望台。

“鳳芹,我在下麵等你,你自己上去吧,小心不要磕著什麽東西。”琦顏一麵環顧四周道,今天這台子附近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你不去?”鳳芹奇道。

“嗯,我在下麵幫你看著。”

“哦,那好,有什麽事及時叫我。”說完這一句鳳芹便舉步開始登樓了。

琦顏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感覺,但是總有預感今夜似乎會發生點什麽事。她在台下不安地踱著步,不遠處懸在路口的燈籠散發著橘黃的光,光線微弱,還不及月光來得明亮些。

正當她心情忐忑之時,忽然看到一個巡夜的公公提著個燈籠正向她們這個方向過來,嚇得琦顏立時貓腰躲到了花壇後麵,一麵打手勢示意鳳芹不要動。

鳳芹卻不解其意,扯著嗓子問:“怎麽了?”

琦顏兩眼一閉,暗道:完了,這下子慘了……

果然,立馬就聽得一個鴨公嗓的聲音響起來:“是誰?!”聲音中還透著警覺和驚訝。

他這一嗓子把鳳芹立時嚇得夠嗆,神色慌張跌跌撞撞從台子上想要衝下來,慌亂中不小心一腳踩空,整個身子直直摔倒在樓梯上,砰砰砰地從台階上直接滾落下來。隻聽得鳳芹連續不斷的尖叫聲,在萬籟俱靜的夜裏格外尖利刺耳。

琦顏急急從花壇後跑上前想接住鳳芹,誰料還是晚了一步,鳳芹臉朝下滾落在地上,臉色煞白,已然昏過去了,額頭上沁出了斑斑血跡。

“鳳芹!鳳芹!你醒醒!快醒醒啊!”琦顏將她翻過身子抱起來,不住搖她,心中也是惶急。沒想到自己預感這麽快就得到了印證。

“來人呐!”那公公大叫。

很快一隊羽林衛就圍了上來,直接將琦顏和鳳芹兩人押下去了。

這夜鬧得動靜很大,整個朝華宮都驚動了。

華貴嬪得到消息半夜驚起,寢殿內外燈火通明。她搓著雙手不停地踱步,完全失了方寸。她原本隻是個沒什麽主見,生性懦弱善良的女子,從前受寵的時候自然沒人敢對她怎麽樣,現今失寵,連宮婢都敢恥笑奚落她。

想著這事若是傳入皇上和蕙妃耳中,自己宮裏這兩個宮女隻怕小命不保。

皇上和蕙妃都還未登樓便沾染了血光,不是吉兆。

可該怎麽辦呢。

這華貴嬪最初時也隻是個小宮女,受盡欺辱,好在終於有一天蒙上天垂憐得到皇帝的寵幸,當宮女的苦楚她最是清楚不過,所以一向來她待宮女們都不錯。她的朝華宮原有十幾個宮人伺候,但是因為她失寵,有些宮人便被征調到別宮去了,若是現在還要處死這兩個宮女,隻怕朝華宮連個掃地的宮人都沒有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趁著這事還未傳進皇帝還有蕙妃耳中,自己先行處置了吧,或許還能助她們躲過一劫。

彼時琦顏和鳳芹兩人早已在朝華宮前跪了近一個時辰了,胡玉姑姑將她倆從囚室提出來後便一直在宮門外跪著。胡玉姑姑也是嚇得不輕,自己手底下的人犯了事,追究起來還是要怪自己管教不嚴,也脫不了幹係。

三個人都在殿外等候華貴嬪。

“誰叫你們跪在宮門口的?叫人看見了多不好。”華貴嬪微微皺眉,對胡玉姑姑道,“帶她們到偏殿去照規矩跪著,沒本宮的命令不許起來。”

“是是,娘娘。”胡玉姑姑連連叩拜,側首叫琦顏鳳芹兩人起來,引她們到偏殿去了,所謂“照規矩跪著”不單隻是跪,還有更嚴厲的懲罰,兩人各自直著腰跪著,雙手高高將盛滿冷水的木盆舉過頭頂,更苛刻的是手臂也不能彎,水也是不能灑的,若是灑出來一滴水便是一桶冷水自頭頂澆下來,還會挨耳光。

胡玉姑姑一直守著兩人,一麵監督,一麵不住咒罵兩人不爭氣。

“娘娘現在是去哪裏?”華貴嬪貼身宮女彩蝶細聲問道,挪著碎步緊緊跟在後麵。

“能去哪兒,當然是去找皇後娘娘了。”華貴嬪歎了口氣。

“可是……可是娘娘一向跟皇後娘娘素無交情,若是皇後娘娘不肯出手相助那怎麽辦呢?”彩蝶憂心道。

“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皇後娘娘會不會幫咱們呢,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吧,碰碰運氣也是好的。”

“唉,娘娘真是宅心仁厚,若是那兩個不識好歹的奴才還不知感恩,奴婢一定要打她們幾個耳括子才解氣。”

“本宮也是受人所托,答應的事要盡力才好。”

談話間不覺來到了皇後娘娘的鳳儀宮。

“你們幹什麽的?”值夜的太監一見她們便起身迎上來低聲喝問。

“公公,勞煩向皇後娘娘通報一聲,就說朝華宮貴嬪娘娘求見。”彩蝶上前一步道。

“皇後娘娘已經歇了,娘娘請回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不遲。”公公不耐煩地甩了甩拂塵轉身欲走。

“公公,請等一等!”華貴嬪一個箭步上前,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交到太監手上,“勞煩公公了,真的有急事。”

太監看了看手上的釵,掂了掂,兩眼一翻哼哼卿卿道:“那好吧,奴才這就去通稟,不過貴嬪娘娘也別抱太大希望,皇後娘娘一向來就沒有半夜起身的習慣。”

“好,那就麻煩公公了。對了,勞煩公公告訴皇後娘娘,這事跟蕙妃娘娘有關。”華貴嬪眼看那太監身影就要從朱門裏消失急道。

“知道了。”太監應了一聲,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內的黑暗裏。

華貴嬪雖直直立著沒有動,可彩蝶卻看到她一直不安地絞著雙手,心中不由得跟主子一樣焦躁起來。

等了好一會那太監還不見出來,也不知到底裏麵情況怎麽樣。

正自焦急萬分,那太監從裏麵出來了,衝著華貴嬪作了個揖,“娘娘請進,皇後娘娘在正殿等著呢。”

“謝謝公公了。”華貴嬪一麵道謝一麵急急向裏麵行去。

那公公走在前頭,倒不是華貴嬪不識得路,從前每日都要來此給皇後請安的,怎會不識,隻是外人來鳳儀宮那是一定要由這宮裏的宮人舍人帶路的,不然就不合規矩,皇後會震怒,膽敢直闖鳳儀宮,那來訪的人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裏,惹怒皇後那後果可也不是好玩的。

一進正殿果然發現皇後娘娘已經端坐在高台之後。

“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華貴嬪拜倒行大禮。

“免禮,起來吧,賜坐!”皇後威儀萬千,雖是半夜卻妝容得體,端麗大方。

“臣妾半夜叨擾了皇後娘娘鳳駕,還望皇後娘娘恕罪!”華貴嬪不敢起身,請罪道。

“妹妹不要說這樣傷感情的話,快起吧。”皇後長袖抬起,示意她起來。

“多謝皇後娘娘!”華貴嬪這才敢起身。

“不知妹妹半夜來訪所為何事?”皇後傾著身子饒有興致問。

“陛下為蕙妃母子建的挽月閣皇後娘娘定有所耳聞吧?”華貴嬪小心翼翼道,一麵觀察著皇後臉色。

隻見皇後臉上一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弄出那麽大動靜,蕙妃那個賤人天天吹噓的,想不知道也不行啊,怎麽了?”

“今個半夜那裏現了血光,隻怕會折了蕙妃娘娘的運氣了……”

“有這等事?”皇後興致勃勃道,眼裏暗藏笑意。

“是啊,隻是那挽月閣離臣妾的朝華宮最近,有些事物便是交由臣妾打理,現下出了這樣的事,隻怕蕙妃娘娘不會輕易饒過臣妾了,還望皇後娘娘出手相救!”說著華貴嬪一翻身又拜倒在地,涕淚四流。

“放心,妹妹,這事姐姐給你做主,替你主持公道。蕙妃那個賤人若是敢動你一根汗毛,姐姐定不饒她!快些起來吧。”沒想到皇後竟親自離席來扶。

近來宮裏一直傳言皇十四子不久就會封王,皇後對此早已感到不爽了,如果十四子八歲便封王,蕙妃不知得有多得意,她已經得意了十年,早該遭報應。

八歲就封王,聞所未聞。若是真封了王,無疑會給群臣傳遞一個信息:皇上如此寵愛十四皇子,極有可能會另立太子。皇後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可巧了,正在皇後冥思苦想琢磨著整蕙妃母子的當兒可巧挽月閣就招了血光,還真是稱了皇後的心願。

又寒暄了一番,華貴嬪才辭別了皇後,回去時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