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琦顏終於離開了鄴城,一行人往燕京進發,一路由慕容瑾派的貼身護衛澈弦護送。

澈弦是個英俊神武的男子,總是著玄色衣衫,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年紀雖輕,卻總是滿臉寒霜仿佛千年難融,話不多,表情總是很嚴肅,不過倒是恪盡職守,是個十分稱職的保鏢。一路上風餐露宿全仰仗他照料,不然光靠這兩個小女子真是吃不消。

據說他的刀,極快,能殺人於眨眼間而令對手無還手之力。

琦顏不善騎馬,一路都由澈弦趕著馬車。

因著乘坐的是馬車,一路走的都是大道,聽小翠說反倒是比從直接翻越邙山花費時日更多些,無奈邙山山勢陡峭,馬車不能行。

馬不停蹄趕路一月餘,這日行至瀛洲,這個城以前是邊境城市,隔開了蕭國和燮國,兩國貿易往來頻繁,是座稱得上繁華的城市了,到了瀛洲離燕京便不遠了。

瀛洲,琦顏聽師父說起過,是那個在裴國當宰相的“父親”耶律政發跡的地方,當年耶律政還是小小衙差時救下了一名被人追殺而受傷的年輕人,將其帶回家中悉心照料,誰想得到這年輕人竟然是當朝太子慕容齏,因和自己的兄弟晉王慕容湛爭奪皇位遭其暗殺而流落在外,不想大難不死被耶律政救下。

不過這位太子不厚道,養好傷之後卻向救命恩人提出了一個非分要求:要耶律政將自己的侍妾妍姬送給他。原來養傷期間慕容齏看上了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子,這女子便是琦顏的母親。耶律政為了給自己博個好前程想也沒想就答應將自己的姬妾送給太子,這位妍姬當時正懷著身孕,不願意跟太子,便在正夫人的幫助下逃跑了。琦顏從師父的敘述中得知,那位正夫人,無疑便是師父自己了,師父也正是因這次的事故被耶律政毀去容貌。

慕容齏一怒之下劍柄一轉指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派恩將仇報的作風,耶律政自知難逃一劫提前逃到了裴國,誰想一路輾轉在裴國終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十幾年後成為一代權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那位暴戾的太子在奪位之爭中失敗最後落得個五馬分屍的結局。

當初聽師父說這段往事時就有幾分不信,也才知道了原來師父跟母親竟然曾是情敵,救自己的情敵?實在難以想象,若是換做以前,琦顏也許就信了,因為師父雖跟母親有過節,對自己也是又恨又惱,不是一樣也撫養了自己六年麽?師父的心思是猜不透的,不過現在她卻不會這般想了,因為師父撫養她隻是慕容瑾的命令而已。

進城時已是傍晚時分,找了一家客棧歇下。

“小姐,再過兩三日就抵達燕京了,這幾日好好在城裏歇歇吧,解解乏再趕路,可好?”小翠一邊擰幹汗巾遞給琦顏。

這些日子不停歇地趕路,看著小姐圓潤的小臉都瘦下來了,仿佛又回到了大病初愈時嬌弱憔悴的模樣,叫人好不心疼。

“嗯,那就多休息些日子再走。”此時琦顏心情頗為複雜,一麵是故國將近,渴望著再次回到那曾經魂牽夢繞的土地,一麵是無法遏製的感傷,聽澈弦說,舊都宜城當年被付之一炬,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個月,皇城片瓦不留,已經化為灰燼。如今的燕京,是從廢墟上建起的,已然不是曾經的皇城,怕是早沒了當初的繁華大氣。

晚飯後琦顏要去城裏逛逛,小翠自然隨行,本不願意澈弦這個冷麵修羅也隨在身側,但是不管琦顏費盡唇舌叫他不要跟隨,他隻是充耳不聞,貼身保鏢的職責毫無怨言地攬下。

不管琦顏講什麽,他隻回一句:“主上吩咐過要左右不離地護著姑娘,屬下不敢怠慢。”

把琦顏氣得簡直不知說什麽好,跟這個死硬冷臭的家夥在一起真是大煞風景,隻能耐著性子慢慢走著。澈弦倒也不急,慢慢跟在後麵,目不斜視。

這天傍晚景致極好,落日餘暉猶在,彩霞一片掛於天邊,遠處山峰起起伏伏,在霞光中隱隱染著燦爛的金紅色,仿佛要燃燒起來。

鳥雀歸巢,紛紛飛往林中,遠看山巒與天際交接的地方竟是一片麻黑,鳥雀數目之多讓人驚歎。

琦顏看著這些鳥雀,驀地一陣感傷湧上心頭,這些鳥,尚且有個可去之處,還有一個溫暖的巢穴,有等待著他的親人。自己隻像個孤魂野鬼四處飄零,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一寸土一片瓦是屬於她了。母後和善琦到底在哪裏?

澈弦默默佇立在琦顏身側,無意一瞥,正看到她滿眼悲戚之色,臉上寥落憂傷,是一路上未曾見過的,沿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一片歸巢的鳥雀落入他眼中,俊顏暗沉,撇過眼去看著別處,臉上依舊是萬古不變的冷寒。

回去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琦顏和小翠走在頭前,澈弦隨後。

正低頭慢行,前麵忽然亂成了一團,驚叫聲一片。

“閃開!”有人大叫。

琦顏抬頭一看竟是一匹脫了韁的驚馬正暴撅著蹄子發瘋一般在人群裏衝撞。

還未及反應,已被澈弦一把拉向左側,讓開了一條道。

此時不知從何處跑出一個小女孩,正想穿過街道,似乎對眼前的凶險毫無察覺。待小女孩“啊”的一聲反應過來時瘋馬已經近在眼前,人們都嚇傻了,全場靜悄悄,唯有馬蹄雜亂無章敲擊地麵的聲響。

就在琦顏也認定小女孩必死無疑了,千鈞一發之際,突然一道黑影鬼魅般在人前一晃,還沒見他出手,小女孩已在他臂彎之中,旋即那匹馬也轟然倒地。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小女孩得救了,半晌過後一人從十幾丈開外的人群中闊步向著這邊走來,邊擊掌讚道:“好掌法!!!”

四周瞬時響起此起彼落的掌聲,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澈弦身上。

小女孩猶自一副驚魂甫定的神情,琦顏乍看這小女孩一眼頓時呆住,蹲身將她護在身前,輕言軟語安慰。

澈弦將女孩放下後就再未看她一眼,隻是凝眸盯著由遠及近的那人。

是位年輕貴公子,約莫二十二三歲,穿一件月白色繡暗紋的錦袍,氣質風流,自然有股玉樹臨風的灑脫,腰間別一把折扇。往臉上看,眉目清秀有餘而陽剛不足,仍不失為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身後還有幾個隨從。

“承蒙誇獎,實不敢當。”澈弦直直立著微微頷首,眼神依舊冷冽。

“在下梁燁,若是兄台不棄,願與兄台結交。”來人躬身抱拳道,眉目中對澈弦甚是欣賞。

澈弦微微側首,隻靜靜睨他一眼,並不搭言。

“琦顏姑娘,天色不早,我們還是早些回客棧吧。”澈弦轉身道,一柄八十多斤重的玄鐵刀橫握在手,實是難以想象他竟能把如此笨重的一把刀使得出神入化。

“敢問兄台可是江湖上人稱‘鬼神刀’的澈弦?”白衣公子盯著那把刀問。

澈弦似乎不想跟他糾纏,甚至連看也不看那公子一眼,也不等琦顏她們,徑直走了。

琦顏瞪著他離去的背影,憤憤不平。被他救下的小女孩也一直注目著他,琦顏說的那些安慰的話語不知聽到了幾句。

“梁公子不必跟他計較,他這人就是脾氣臭,不愛搭理人,別理他就好。”琦顏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澈弦以此態度應對,總叫她覺得有些難堪,人家彬彬有禮,他倒好,不理不睬臭架子十足。

“我倒是很喜歡他率直的個性,嗬嗬,敢問姑娘芳名?”梁公子指尖一抖,折扇“啪”地打開來,琦顏甚至未曾見他伸手拿折扇而扇子卻已然在手中,動作好快!

“叫我琦顏就好。”說完這句就發現有人扯著自己的衣角,低頭看去,正是剛剛獲救的小女孩。

“姐姐,我們去找那個大哥哥吧。”她又拉了拉琦顏的衣角,又圓又大的兩隻黑眼睛正滿是期待的望著琦顏,讓人隻覺若是拒絕了她便是罪過。

“梁公子我們就此別過,還有些俗事,恕小女子先行一步。”琦顏福了福身,攜了小女孩往方才澈弦離去的方向追去。

這小女孩勾起了琦顏的心思,左看右看,心中疑惑愈加濃烈,剛剛隻記著安慰她倒忘記詢問她名字了。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緊緊握著手中異常柔軟的小手,琦顏的心繃得死緊。

“我叫許鳳歌。”小女孩甜甜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吐出了這五個字,轟得琦顏腦子裏嗡嗡作響。

許鳳歌,為什麽不是蕭善琦?眉目間明明很相像!讓她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定了這便是失散了六年的妹妹,為什麽又不是?是她認錯了?

“你叫什麽?”琦顏還不死心。

“我叫許鳳歌,姐姐可以叫我鳳歌。”小女孩不明所以地又脆脆地回答了一遍,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半絲可愛的疑惑的神色,這漂亮姐姐莫不是耳朵不好使吧?

正在琦顏發愣的時候,一個奶媽模樣的女子急匆匆撲過來將鳳歌一把從琦顏身邊奪過來:“小姐,總算找到你了!剛剛聽說趙老爺家的馬受了驚嚇跑出來了,差點踩到你,有沒有傷到?我的小祖宗!真不讓人省心。”

“劉媽,多虧了這位姐姐的手下救了我,不然我肯定被馬踩死了。”鳳歌指了指琦顏。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請到府上小坐,老爺定當重謝。”

琦顏還未做出回應,已被劉媽拉住。鳳歌也出言相邀,隻得到許府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