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最後一點並非幻覺,在她昏過去前,確實有人闖了進來。

“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不鹹不淡,聽不出喜怒。

小翠一愣,揉了揉眼,眼前的人竟然是澈弦!她一時間驚喜交加,又有點茫然。千言萬語湧上來,簡直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道了兩字“是你”。

“嗯。”澈弦點了點頭,默然看著她,漆黑如夜的星眸深不見底,掩映著一絲光亮,熒熒躍躍,他低聲道,“你中了墮情蠱毒,這毒要不了你的命,但是會混淆你的意識和記憶,使人喪失本性。現在雖然被我用內力強行封住,但是,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發生什麽事了?”小翠滿臉迷茫,之前被關在秘密囚室的記憶已經被強行抹去了,混混沌沌的十分模糊。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個我幫不了你。”澈弦眼中藏著些淡淡的隱憂。

小翠默然,頹然坐倒在地,抱頭開始冥思苦想,好在她受蠱毒控製的時間有限,加上蠱毒被澈弦暫時封住了,對她的記憶創傷還不算太大,雖然有些記憶和意識還是有點混亂,但是還沒達到意識完全不受自己控製的程度。小翠此時恍然大悟他們是想利用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控製她,到時候她就會乖乖去作證的,因為記憶被篡改,意識也不受自己控製。

“是什麽聲音?澈弦將軍,你聽到麽?”小翠突然將手攏在耳畔,臉現疑惑。

在她意識回籠的時候,耳朵裏開始亂哄哄的,老是回響著奇怪的聲音,嘈雜得很,其中最明顯的一種是簫聲,嗚咽長響,不成曲調,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會嚴重擾亂她的思緒和心情。

“什麽聲音也沒有。”澈弦麵色凝重,“你聽到的,可能是他們的秘術召喚。”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厲害嗎?能好嗎?”小翠驚愕之後,馬上發問。

澈弦沉默不語,他這個反應令她一顆心直往下沉。良久他才道:“這是苗疆的巫蠱秘術,我大哥或許能解這種毒,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這話落在小翠耳裏,最後那部分才是重點,這暴露了澈弦的心思,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分明也沒十足的把握,由此可知這毒……一定很頑固,推敲這背後的意味……小翠不敢再往下想,急急打斷思路。

“你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她問,低垂了眼波。

澈弦言簡意賅道:“我猜他們就會向你下手,所以一直秘密留意著。”

小翠很清楚他會密切關注這事,或者直接說她自己,說到底並不是真正為了她。可不管他為的是什麽,他到底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了,這就是讓她感受到心潮澎湃幸福激蕩的源頭。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不見了的?”小翠又夢囈般問道,幾許不加掩飾的歡愉使她說話的語調頗有幾分活潑,似將這濃得散不開的黑夜撥開了一道縫,現出一絲微弱的天光月明。

“……”澈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都是什麽時候了,她竟然還有閑情逸致想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無法理解女人的思維。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小翠看他半天不吱聲,隻得又轉移話題。

“醜時了。”澈弦抬頭看了看星辰,今夜無月,星辰寂寥,隻稀稀疏疏散落幾點。

“天亮了是不是就要舉行滴血認親儀式?”

“不錯。”澈弦神色冷肅,撇著的嘴角微有些下垂,隱帶焦灼。

“若是你今日沒找著我,或者沒救到我,明日天一亮我還是去做了人證,你會怎麽樣?”小翠突發奇想地問,其實他會怎麽回答,她心裏已經有數,但一時嘴快,沒控製住,還是問了出來。

果不其然,她的猜想在他的回答裏得到了印證,唯一的意外是他聽完這個問話似愣了,沉思片刻才答的。

澈弦沉聲,一字一句道:“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他的“不會手下留情”,說的便是絕不會留下她性命,這個潛台詞,她懂。這絕對是很符合他的風格的,除了發話之前那一絲猶豫。她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心中原先的那絲歡愉不知是該過渡到灰暗低落還是欣慰開懷,隻能露出個了然的苦笑。

“現在怎麽辦?”小翠用力敲著自己的頭,苦惱困頓中夾雜著恐懼,“我覺得我的意識又開始混亂了,是不是蠱毒壓製不住了……”

“我已經給我大哥發了訊號,他該來了啊……”澈弦俊眉緊擰,“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去找他。”

“你可以帶我去。”

澈弦果斷打斷了她:“不行,我將你功力都封住了,你不能用輕功。”

“……”小翠勉強控製住意識,勻出了點意誌力,暗惱,這男人真是太直截了當了,一點情麵都不留,老是讓她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就算時間緊迫,就算嫌棄她拉後腿,不能委婉點說麽?不過,就算時間如此緊迫,哪怕大事已是火燒眉毛,他還是跟自己在一起,沒有拋棄,她又忍不住偷樂,心中滿滿的都是難以言說的滿足感。幾乎是在這個時刻,她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你就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就回來。”澈弦話還沒說完便已起身,走出兩步,回頭道,“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好。”她答應著,唇色慘白,但是夜色裏他看不真切。

其實她剛說完那個字就後悔了,她好想叫他留下來。這其實是他們之間說話最多的一次,她想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了這一天。其實她真的好想他留下來多陪她片刻,片刻就好,雖然暗暗鄙視自己貪心,可私心的確是這麽想的。

但是,他走了,如鴻雀一般,黑夜裏暗影一晃,杳無蹤跡。

他真的不該走那麽快的,因為當他半個時辰後帶著澈遠回來的時候,在那裏等著他的小翠已經氣若遊絲,虛弱地躺著,整張臉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他從來沒在哪個人身上看到過這樣濃烈而綿長的死亡氣息。

“小翠,怎麽了?!”澈弦大驚失色,幾乎破音,將她半抱起來,開始給她輸送內力。發生了什麽,他其實一目了然,她將自己六脈全部震碎了。這隻可能有一個解釋,蠱毒衝破了束縛,意圖再度控製她,而她為了抵擋這股強力,選擇了這樣慘烈的方式。

“我快死了……”小翠的聲音幾不可聞,吃力地道,“別……別浪費……功力了……”

澈遠沒上去把脈,神色黯然微微搖了搖頭。

小翠喘息了一陣,嘴唇一張一翕,像在陸地上掙紮了很久的魚,卻始終發不出聲,急得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出來。

澈遠從懷裏掏出一粒丹藥,喂進了她嘴裏。

“她能活過來嗎?!”澈弦一貫冷峻的臉上終於難得地有了激烈的神情,焦灼地看著他大哥。

澈遠黯然搖頭,轉臉問小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小翠艱難地點了下頭,那一抹微小的弧度不仔細看簡直都注意不到。

澈遠歎了口氣,竟然不得不用延長人死前痛苦這種可惡的方式,續命還魂丹名字裏嵌著續命二字,卻不盡然有這種效果,這多少有點諷刺。而這樣的經曆對他來說絕不可能是愉快的,他日一定要研製出良藥來。

“要說什麽?我都聽著。”局勢已無法挽回,澈弦隻得黯然道。

小翠用力吸了口氣,斷斷續續道:“娘娘……她……一直以為若妡姑姑是……皇上殺的,這一直……是她的一個心結……其實,是我……”

澈弦緊抿著嘴角,並未插話。

“是我……害死了姑姑……我那時候不知道,中了……琉花斑狸毒的人……不……不能進補……我給姑姑……服了人參……是我……害死了她……將軍,你一定要告訴娘娘,別再怪……皇上……”

“知道了。還有什麽?”澈弦緊緊盯著她,不敢錯失她任何一個表情。

“還有……把這個交給娘娘……一定要……要……”小翠那隻白卡卡的手舉到半空,無力地垂落,手裏血跡未幹的絲帕在空氣裏打了個旋,飄飄然落下。

畫麵永恒地停止了,小翠眼神渙散,蒼白的嘴唇裏再吐不出一個字。那些深藏心底熱烈執著的話語,至始至終,她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她再也沒機會說了。

他會記得臨終前那一刻,她眼裏明亮如烈焰轉瞬即逝的光芒嗎,能明白隱藏在劇烈的喘息背後,那顆激烈跳動抽幹了她所有生命力的心跳的含義麽?他明白她的心意嗎?曾幾何時,他有沒有感受到她那顆熾熱得仿佛要燃燒的心呢?

她的臉漸漸地趨向於平靜,就如同這夜色一般,冗沉而寂寥。這個死亡的過程雖然痛苦而漫長,但是他的懷抱很溫暖,她走得安靜,也沒什麽牽掛了。

這一次,她固執地用自己認為最佳的方式,阻止了事情向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發展,實現了不再背叛的誓言,也保全了她和他之間最珍貴最美好的記憶。他終於不必為了娘娘和皇上,而親自動手殺了她。死亡,對她而言,未嚐不是個好的歸宿。

也許還有一點點遺憾,但是,已經不重要。

她不知道他後來並沒將那件事告訴娘娘,她不知道,他早看明白了,那隻是她一輩子解不開的心結,是她不能原諒自己間接殺了若妡,如今說出來了,終於解脫了。

她也並不知道,她的死,會讓他一輩子不快活,他覺得是他親手殺了她。

她更不知道,他多想收回那句“絕不會手下留情”的話,因為,極有可能就是這一句話,徹底撲殺了她的求生意誌。

或許,她本不該死的,她的結局本不該如此的,他們的結局也不該如此……

她隻要再堅持一會兒,等到澈遠回來……為什麽她那麽早采取了那樣殘酷的方式……

好不容易才萌生的那麽一絲淺到幾乎捉摸不到的情意,就這樣生生被她單方麵斬斷,她是何其殘忍!

她雖死了,卻以另一種方式存活在他的生命裏。

若是她泉下有知,會欣慰麽?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嗬,他終於還是明白了,雖然這樣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