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走了縉兒,琦顏整個人失了魂似的,茶飯不思。慕容瑾幾次來徽欽殿,她都稱病不見,她真的好恨慕容瑾,恨他狠心,恨他無情,恨他冷血,縉兒隻是個孩子啊,他怎麽能把他發配到夷陵那樣的偏遠之地?她極力壓抑著,才沒告訴他,縉兒是他的孩子。
為了坐上帝王之位,他可以不顧手足情誼地算計慕容勳,若說他會弑父篡位,她從前不會相信,可這流言幾番傳出,若隻是空穴來風,為何總是如荒原上的野草,屢燒不絕,風一吹又死灰複燃,這一次他又表現得如此震怒,琦顏不禁開始懷疑,這傳言很可能是真的。若是假,他何必動怒?
不過現在她無心糾結傳言是真是假,她想出宮,想到夷陵去陪縉兒。走的時候,就帶了一個奶娘幾個護衛,孩子還那麽小,就要遠離母親獨自一人去那無親無故的夷陵,想想她就鼻子發酸。而當她求見慕容瑾時,他根本就不見她,每次都叫太監給攔了回來。
琦顏每日以淚洗麵,消沉了幾日後,她命菊香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停當後,又去接了母後過來,母女兩個加上菊香徑直乘坐馬車準備離宮。既然他不肯見自己,那她就自己離開,縉兒都不在宮中了,她還留在這裏做什麽?!這皇宮,隻有一個她恨的男人,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馬車剛剛行至前進門,琦顏出示了令牌,守衛的士兵正要放行,後麵飛騎追來,馬上之人高呼:“娘娘請留步!不能放行!”
是澈弦。
菊香扭頭看了看澈弦,又看了看琦顏,琦顏示意她不要停,菊香揮動馬鞭,“駕——”那馬吃痛,一撅蹄子向前飛奔,守門的士兵想來攔,卻不敢動粗,舉著槍不敢刺,都被馬衝撞開。
澈弦身子一翻,腳尖一點馬背騰空而起,越過數人,轉瞬就到了跟前,揮掌一擊馬脖子,那馬發出一聲嘶叫,生生停住了步伐。
“娘娘請留步。”他單膝跪地,微低著頭,聲音中透出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
“為什麽要攔我?澈弦,你忘了嗎,你說過我也是你的主子,為何今日要為難我?”琦顏看著半跪姿勢形成的那道微彎的脊梁,眼淚不自主地滑落,語中聲聲哽咽。
“娘娘是打算一走了之嗎?娘娘有沒有想過一走了之激怒了皇上的後果?殿下跟夫人,還有您,隻怕都不會好過,娘娘,請您三思!”澈弦抬起頭,潭水眸中星星點點全是焦急擔憂。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縉兒就是我的命,我不能讓他獨自一人去夷陵受苦……”
“娘娘,皇上已經對殿下恩寵有加,誹謗帝王,罪可致死,皇上待殿下已經很好了,娘娘,請您跟末將回去吧。這事鬧大了,隻怕殿下到不了夷陵就會遭遇不測,您在宮中,好歹還可以籠住皇上的心,殿下也才能過得安穩啊!”
“阿雅,澈弦說的對,我們還是回去吧。若是現在就走了,觸怒了皇上,必定會有人借機生事,你跟縉兒隻怕都要遭殃。”
幾番權衡之下,琦顏隻得命菊香調轉馬頭返回宮中。這事早已經傳到了慕容瑾耳中。琦顏剛剛返回徽欽殿,小喜子就來傳話,讓她去宣和殿。
到了宣和殿,小喜子先進去通傳了,琦顏緩步走在後麵。
進到內殿後隻見慕容瑾負著手背對她立著,挺拔的身軀繃得筆直。
琦顏也不行禮,怒聲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明黃的背影一僵,肩膀微微一動,他沒做聲,也不看她。
“怎麽不回答我?你要怎樣處置別人,我不管,隻是為何你要拿我的縉兒開刀?他得罪你了嗎?他對你的皇位造成威脅了嗎?難道外麵的流言都是真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縉兒?你知不知道我很恨你?!”
慕容瑾猛地轉過身,滿臉激動抓住她纖細的肩膀,狠力晃著她,咆哮著,“是,我是弑父篡位,我恨他!我更恨你給他生的孽種!我恨不能殺了他!”
琦顏被他晃得頭暈,腦袋裏嗡嗡作響,他竟然承認了……
“可我不敢殺他,我怕殺了他你就再也不肯原諒我!讓他遠離宮廷爭鬥,這不好嗎?你嫌我安排得不夠好?你想看著他被卷進這無休止的爭鬥中嗎?我知道,他隻是個孩子,他還不懂事,所以更容易被人教壞!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都告訴你,我也受夠了一個人默默承擔的滋味。其實早在即位之前我就知道張皇後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了,我和慕容勳都是母妃的孩子。當年父皇為了拉攏張家保住皇權,竟然暗中跟張家人串通一氣,你以為張氏她要瞞天過海那麽容易嗎?若是不是父皇默許,她敢嗎?我恨他,恨透了他!是他害得我母妃被關在冷宮八年!是他害我從小就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還去你們蕭國當人質,一個不小心就會遭來殺身之禍。這種滋味,你嚐試過嗎?他還霸占了你,把你送去了韃靼,還讓你懷了那個孽種,善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一席話幾乎是咬牙切齒,駭得琦顏幾欲倒退,怎奈他死死抓著她的肩膀,她動不得分毫。她說不出話來,隻睜大那雙含滿驚恐的眼睛望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那兩道劍眉幾乎斜入鬢角,生生刻出一個倒八字。平日英俊無比的臉此時看來分外猙獰,那雙平日溫和冷靜的眸子幾乎躥出無數怒焰。
“善雅,這幾年我過的好苦,好苦。為什麽你也要跟他們一樣來逼我,我其實沒做錯什麽,難道不是嗎?他在位時連年征戰,民不聊生,我即位時國庫虧空嚴重,他是個暴君,我跟他不同,你知道的,你該知道的,單從他對你一直是利用,你就該知道,他是個混蛋!我殺他,不單隻為了我自己,我沒做錯!”慕容瑾激動地道,赤紅的眼睛急切地看著她。
琦顏呆了半晌,等他漸漸冷靜下來,才柔聲道:“是我錯怪你了。”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汙蔑我,唯獨你不可以,知道嗎,在我心裏你一直是跟他們不同的,我可以失去所有,卻不能沒有你。就算我曾經做過什麽對不住你的事,我現在也一直在用行動彌補你。隻是有時候,我真的力不從心,現實中有這麽多無奈,身為帝王,我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曾經的誓言,我從不曾忘,也一直在努力付諸實踐,你再給我點時間,等我扳倒了許家,一定封你做皇後。沒有孩子也沒關係,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封縉兒為皇太弟,以後讓他繼承大統。”
“皇後之位不過是虛名,我不在乎的。皇上還年輕,將來會有很多子嗣,不必立縉兒,我也不想他卷入皇權的爭鬥中,我隻希望他平平安安活著,這就夠了。”
“你不生氣,不出走了?”慕容瑾緊蹙的眉終於舒展。
“是我誤解你了。我去查過,那個張翰之本是張成龍的遠房侄子,皇上不會不知道這個,皇上,為何你還選了當縉兒的老師?”
“是我一時失察了,當時皇後推薦了他,我也就沒太注意,沒想到他那麽不安分。”
“原來如此。”
嘴裏這麽說,琦顏卻有幾分不信,慕容瑾做事向來嚴謹,怎可能如此疏忽。
離開宣和殿後,她徑直去了大牢。
由獄卒領著向死牢裏走,越往裏越黑暗潮濕,空氣中散著濃濃的氣味。
到了一間囚室前,帶路的獄卒打開了牢門,“娘娘,就是這兒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琦顏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到他手上,那獄卒不敢接,趕緊退下去了。
聽到響動,張翰之斜睨著眼,麻木地看了看琦顏,沒吱聲。
琦顏也不囉嗦,直接問道:“誰指使你的?”
“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張翰之嘴硬道。
“是皇後,對不對?”雖是試探,琦顏卻說得很肯定。
張翰之明顯一震,旋即又無所謂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隻這一下,琦顏已經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厲聲恐嚇道:“你知不知道,汙蔑皇上,那是要五馬分屍的,你要是想死得痛快點兒,就老老實實告訴本宮,全部招供。”轉而又溫和地勸誘,“你是嫌自己受的苦不夠多麽,皇後她有來看你一眼嗎?你死了就想死一條狗,她是不會給你收屍的。你要是還執迷不悟,本宮都替你不值。”
磨了半天,張翰之終於意誌鬆動,全部招供了。而琦顏聽到的這些,簡直如遭雷擊。皇後竟然知道了縉兒是慕容瑾的孩子!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許氏才找到了仇視皇家的張翰之,叫他暗中散布流言,並且還向縉兒灌輸了很多仇視皇帝的思想。許氏擔心皇帝知道真相後立縉兒為太子,所以費盡心思製造機會讓慕容瑾憎恨縉兒,而今,她終於得償所願,縉兒被遠遠踢出了皇宮。
隻是,以慕容瑾的精明,他不可能完全沒察覺這事,隻怕是他故意縱容的,有意識要將她跟縉兒隔開。
想到此處,琦顏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