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處雖然好了很多,琦顏體質卻比從前更虛弱了,隨著入秋以後寒意加重,她常常是手腳發麻,很容易力乏。杜瑞乾給她開了很多滋補的藥方,屢屢叮囑她身邊伺候的宮女一定要注意她的飲食起居,不能太過操勞。菊香不敢違逆,每每都嚴格依照他的吩咐安排飲食。琦顏現在每天喝藥,已經有些麻木了。

這日陽光溫暖,她跟菊香在禦花園裏散步。各色菊花開得正盛,路旁的桂樹上遠遠飄散著淡淡的馨香,十分宜人。她心情也很舒暢,彎腰摘了一朵金色的菊花拿在手裏把玩。

她在站匡元橋上,靜靜注視著橋下湖中碧綠的荷葉,還有那開得繁盛到極致即將凋謝的粉色荷花。北地的荷花都開得這麽晚,若是在她的故國蕭國,此時早該凋零了。她就靜靜望著底下那片碧綠粉紅相間的美景出神,淡紫色的羅裙在風中衣袂飄飄,宛如天仙的淡然飄逸。一旁的菊香看著她,偷偷拭了拭眼角,她這位主子命中劫數太多了。明明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卻曆經磨難,直到如今,這些苦難還未遠離她,總是躲在暗處讓人防不勝防。

“娘娘,外頭風大,杜太醫說過,您不能著風的。我們回宮吧?”菊香輕步移至她身旁,將搭在手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

“好,我也有些累了。”琦顏轉頭微笑地望了菊香一眼,未加反對。

兩人剛剛走下匡元橋,還未走近石苑,就聽到假山後有人低聲在說話。

“你把這個放到她藥裏麵就成了,哪,這是我們娘娘賞你的。”

“不行的!不行的!姐姐收回吧!”另一個人急急道,琦顏大吃一驚,竟然是她宮裏的小婉,轉頭看了看菊香,菊香也是滿臉震驚,這個小婉一直跟在菊香身邊的,琦顏心中不由一緊。

“什麽不行,以前你不都做了?現在怕什麽?”

“我怕被她們發現了,到時候可沒人來保全我。”

“你怕什麽,天塌下來不還有皇後娘娘嗎?!我告訴你,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實話告訴你吧,這一個月你給她下的那些東西已經讓她再也無法懷孕了,一個無法為皇家開枝散葉的妃子是得寵不了幾時的。你既然已經為娘娘做了那麽多,索性就做到底,到時候蕭氏那個賤人失勢了,娘娘還可以念在你助她有功厚待你。小婉,你是個明白人,不要做糊塗事。”

“我……我懂了……可姐姐這次又是要給我什麽?娘娘服用之後會不會有事?”

“你這是怎麽了,怎的突然同情起她來了?放心,她死不了,隻會慢慢地全身麻木,還會反感男人,以後她就侍不了寢了,她離進冷宮不遠了,你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而前功盡棄,不然,不光蕭氏那個賤人不會放過你,皇後娘娘一樣不會放過你,你會死得很難看!”最後一句完全是威脅恐嚇。

“我做,我做!還望梅枝姐在皇後娘娘麵前多替我美言幾句。為皇後娘娘做事,刀山火海也再所不辭!”

“這就對了嘛。”

之後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琦顏手腳冰涼,險些站不住,難怪最近渾身不對勁……

回宮後琦顏不動聲色,隻命菊香暗中留意,搜集罪證。費了好大勁又將之前一些藥渣取回仔細檢查,發現有些是被動過了手腳,藥渣的顏色變成了暗黑色,還有一些則顏色如常,如此說來,有些是在煎藥的時候就被動了手腳,而有些則是熬好後直接在碗裏動的手腳。能夠有機會下手的,除了小婉,便隻有菊香了。

琦顏其實對菊香也起了戒心,隻是卻沒表露出來,差遣她做事一如往常。這偌大的皇宮,竟然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真叫她寒心。

雖然琦顏極力掩飾,菊香卻感受到了她的戒心。這不能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暗算,琦顏有這個反應她菊香並不覺得奇怪,隻是此時解釋於事無補,菊香明白,隻有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琦顏假裝病情加重,渾身麻木,脾氣很暴躁,經常發怒,徽欽殿的宮女太監不時被杖責掌嘴。甚至好幾次頂撞皇帝,引得慕容瑾很不高興。

經過半個月的跟蹤,菊香已經弄清了小婉跟梅枝接頭的時間,一般都是在菊香吩咐小婉去太醫院拿藥的時候,地點就是石苑的假山後,每次接頭時間不會太久,饒是如此,如今已經張開了大網,隻等將其一網打盡。

算好了時間,這日琦顏先派人藏在石苑內,自己則去見慕容瑾,央著他陪她去禦花園散步,慕容瑾雖然有些意外,卻沒拒絕。到石苑時,琦顏也沒白忙活,那兩個蒙在鼓裏的宮女果然依約碰頭,當場被抓現行。

審問之後,證物俱在,兩人無從抵賴,隻得全部招供。在琦顏的追問下,梅枝還招供了是皇後命人在琦顏的馬身上動了手腳,導致了慘劇。慕容瑾氣得大發雷霆,命人將兩個宮女杖斃,還罰皇後許氏禁足半年,罰俸一年,抄寫佛經五十卷,皇後的鳳印被收回。

雖然琦顏出了一口惡氣,可這無法減輕她內心的苦痛。她自問沒傷害過任何人,為何人家卻要來害她,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每每想到此,她都欲哭無淚。

慕容瑾總是安慰她,即使她不能生孩子了,他待她都不會變,在他的安慰鼓勵下,她也總算是想開了,上天待她還算不薄,她還有縉兒。換個角度想,日後她再也不會因為懷雙生子而恐懼了,她終於釋然。

其實慕容瑾早就知道她無法生育了,無需皇後動手。杜瑞乾早就告訴了他這個消息,這消息便隻有杜瑞乾跟他知道,他是怕琦顏知道了太悲傷。其實,她能不能生孩子,已經不重要了,他隻求她能好好活著,待在他身邊就好。怎料想,怎麽瞞,還是瞞不住。懲治皇後,就當是為她出氣了。

琦顏再次執掌了後宮大權,將整個後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出現了紛爭在她的調解下很快就會化解。

日子平靜如水,然而波瀾在看不見的暗處已經在醞釀。

華章五年初春,關於皇帝弑父篡位的傳言再次悄然流傳開,慕容瑾震怒,下令徹查到底是何人造謠。

縉兒已經五歲半了,開始懂事。他常常問父皇在哪裏,琦顏總是拿話搪塞他。有一次縉兒突然十分認真地問她:“母妃,父皇是不是死了?”

“縉兒,你怎麽知道的?”琦顏訝異地問道,近來縉兒為何對這個問題如此感興趣,她實在不解。

“母妃,你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你隻管告訴我,父皇是不是皇兄害死的?”

琦顏被嚇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幸好旁邊隻有菊香在,這陣兒皇帝正下令嚴查造謠者,風聲正緊,縉兒說的這話若是被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琦顏怒斥:“胡說八道!是誰告訴你的?”

“那母妃告訴我,父皇是怎麽死的?”縉兒倔強地仰著小臉問。

“你父皇他是病死的,到底是誰跟你瞎說,告訴母妃。”琦顏蹲下身,輕輕替他攏了攏發。

“師父說的,他說父皇是被皇兄毒死的。”縉兒小聲回答,又眨巴眨巴大眼睛,“母妃,父皇真的是病死,而不是被毒死的?”

“當然,你不要聽別人瞎說,是張師傅跟你說的麽?”

“嗯。”縉兒點了點頭,又問道,“母妃是父皇的妃子,怎麽又當了皇兄的妃子?”

“……”琦顏啞口,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臉色瞬時慘白,摸摸孩子的小臉,勉強笑道,“縉兒,母妃今日身子不舒服,你去跟雲師傅學劍吧。”

“哦。那母妃好好歇息,孩兒告退。”

縉兒走後,琦顏向菊香招了招手,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勁,卻也顧不上問,隻吩咐:“去把張翰之叫來。”

“是。”菊香低低應了一聲,轉頭欲走,剛走了一步,又退回來,“娘娘……剛剛,皇上來了……”

“就在剛才?”琦顏大驚,眼睛飛快向門口看去,未見半個人影。

菊香默立著,這沉默卻很清楚地告訴她沒聽錯,慕容瑾剛剛來過,那她跟縉兒的對話,他豈不是全聽見了?

菊香黯然轉身走了,不多時回來複命,卻沒帶來張翰之,慕容瑾動作比她快得多,張翰之已經被抓起來了。

得知這消息的琦顏坐立難安,這夜慕容瑾沒來徽欽殿,第二日也沒來,琦顏隻聽說了張翰之被打入了大牢。琦顏幾番覲見,都被擋在門外。第三日上午,琦顏還來不及想出應對法子,小喜子來徽欽殿傳聖旨,縉兒被封為晉北王,賜夷陵郡,著令晉北王即日赴屬地。

琦顏跪在地上不肯接旨,這分明,就是要拆散他們母子!

“娘娘,還是趕緊接旨吧,皇上已經很仁慈了。”小喜子折起聖旨勸道。

“不……”

“娘娘,抗旨不遵是要殺頭的,您難道想看著小王爺送命嗎?”

琦顏眼淚滾滾如珠連,死死咬著嘴唇,顫抖著一雙手,接了聖旨。

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從前進門出發,滿載著她的牽掛,緩緩向西馳去,她目送著那漸漸從視野裏消失的車,孩童稚嫩的聲音一遍遍呼喊著“母妃——”隨著那寂寂遠去的車轍,被碾碎一地,最終消失在空氣裏。

她嘴唇已經咬出血了,馬車已經消失,她還在揮著手絹。當她一回頭,抬起朦朧的淚眼看到站在城樓上的男子時,洶湧的憤怒終於噴薄而出。

“我恨你!”

三個字,猶如魔咒,清晰地傳進了他耳裏。慕容瑾心頭似乎受了重力一擊,嘴唇發白,轉身離開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