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陷入昏厥的許皇後被送回宮中,三清寺發生的慘劇迅速傳遍了後宮每個角落,皇太後許世安等人得知消息後都迅速趕到鳳儀宮探視,隻是皇帝慕容瑾卻沒來,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親自帶了一隊羽林衛出宮去尋琦顏了。

一路快馬加鞭,在太監的帶領下火速向三清寺方向奔去,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壁山巒。慕容瑾心急如焚打馬如飛,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盡快趕到事發地點,然後找到她,救她出來。

夜色深濃,樹葉上的露珠打濕了他的衣裳,錦袍上甚至被刮破了,他臉上沁出了血痕,依舊無法阻斷他狂亂的心。

一行人一路狂奔,終於在一個時辰後趕到了半山腰,山勢愈加地陡,馬的速度漸漸緩下來。行至一處絕壁時,在前帶路的太監停了下來。

“皇上,就是在這兒。”太監滾落馬背,跪地道。

慕容瑾翻身下馬,執著馬鞭蹲下身察看地形。身旁侍衛舉了火把,靜靜立著,慕容瑾一手取過一支火把,向前一探,下麵便是萬丈深淵,濃得撥不開的黑色鋪天蓋地湧入眼中,似乎深不可測。

“下麵有什麽?”慕容瑾寒聲問,另一手緊緊攥住了腰間的佩玉,那是他早前送給琦顏的信物,卻被她退了回來,他一直佩戴在身。玉佩邊緣凸起的渦狀淺痕刺得他掌心裏生疼,幾乎要透進皮肉。

“奴才不知道……太深了,一眼望不到底……”太監哆哆嗦嗦道,渾身都在抖。

“廢物!為何事發時不去救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得陪葬!”慕容瑾狠力一甩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那太監口吐鮮血,一頭栽倒在地,慌忙又跪好,不住地磕頭。

慕容瑾不再理會他,蹲身仔細察看著崖邊崩壞的石頭和明顯的馬蹄印以及車轍,目光一帶,底下那片深濃的黑暗猶如萬千蠕動的毒蛇鋪天蓋地映入眼簾,迫得人簡直要窒息。慕容瑾痛苦地扭過頭,握住火把的手緊得青筋都突出來了,修長的手指根根泛白,“眾位愛卿,今日誰若是幫朕尋到皇妃,朕定重重有賞,誰若是敢不盡力,朕必殺之!”

“卑職定當盡全力!”眾侍衛齊聲道,聲震山嶽。

右側的林副將瞅了瞅澈弦,見他麵色沉重,眸光黯淡,無能為力的感傷寥落地沉滿了眼,澈弦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林副將上前一抱拳,“皇上,待微沉先下去探探情況再做商議如何?”

“好,愛卿速去速回!”

旁邊侍衛將繩索緊緊縛於他腰間,他執了火把,飛身一躍,整個人已經跌入懸崖,慕容瑾俯身緊張地看著那簇火光慢慢被黑暗吞噬,那火星漸漸變得渺遠細微,直至湮沒在深濃的黑色當中。而隨著那絲火光的隱去,他心中的恐懼漸漸聚攏,又狠狠地撕裂開來。

等待的過程漫長而痛苦,慕容瑾不住地踱步,澈弦則默默地仔細觀察著旁邊的山石地形,又在馬車墜落的地方仔細查看了一遍,最後還是默然退回,倚在身後的大石上。那石頭上還浸染了血跡,想來應該是日間騷亂時留下的痕跡,當時場麵有多混亂,大致可以猜出一二。

終於,那一星點的火光緩緩衝破濃黑的幕簾慢慢地閃現,慕容瑾下令上麵的侍衛使力拉,那簇火光終於在片刻間全力綻開,林副將有些蒼白的臉映在火光中明滅不定,上來後直直跪倒在地。

“怎麽樣?下麵情況怎麽樣?”慕容瑾滿臉焦急地問。

林副將麵如土色,發白的嘴唇在橘色的火光中泛出濃濃的無力,他沉聲回報:“啟稟皇上,底下是一道深水澗,黑沉沉地看不到底,皇妃娘娘不識水性,恐怕是凶多吉少……卑職已經看到娘娘的馬車……殘片了……”

慕容瑾渾身一震,手裏的火把驀地鬆脫,掉落,直直墜入那無邊的黑暗中,迅速被黑暗吞沒。

“不可能的……”慕容瑾喃喃低語,臉色已經白得如一張紙,嘴唇瞬時失去了血色,“不可能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下去一起找!”這一聲幾乎是在咆哮,慕容瑾一手一把從身旁侍衛手中奪過火把,另一手抓過繩子,拔足疾奔,身子瞬時向著那濃黑的深處跌落,身後“皇上——”的呼喊聲都被呼呼風聲吞沒。他輕功本就屬上乘,加上有借力之處,心頭焦急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向下追尋,幾個借力,不到片刻功夫已經到了崖底,身後那些侍衛雖都身手不凡,卻都被他遠遠落下。

到了崖底,腳下踩的隻有一小塊尖尖的石塊,一手執著火把,一手緊緊攥著繩索,根本沒有其他借力的地方。他舉起火把一照,暗黑的隱隱浮動的水麵撲入眼簾,在離他不到五丈的地方,馬車的殘架就浮在黑乎乎的水麵上,一動不動,可以看出水流不急。

就在他舉火觀察的時候,身後的侍衛也紛紛趕到,慕容瑾將他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去下遊尋找,一部就在這附近找,各人領命分頭開始搜尋。

找了大半夜,直到天亮卻連寸絲片縷也未曾尋到。在溪澗下遊尋找的侍衛在天色大亮時也回報,除了一個裝衣衫的包裹,並未找到人。將包裹呈給慕容瑾,裏麵有琦顏的衣裙,還有未繡完的嬰兒小衣服,看到這些東西,慕容瑾整個人如遭雷擊,手在劇烈地顫抖,著水的衣服噗地一聲全掉落在地。

“善雅——”慕容瑾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手裏緊緊抓著散落在地的衣衫。

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震得懸崖上的碎石簌簌撲落,在場的侍衛都為之黯然。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林副將語帶哽咽,底下的侍衛也都跪成了一片。

慕容瑾不答話,隻緊緊揪著手中的衣衫,死死咬著嘴唇,眉,緊緊地蹙結。

就在地下一大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人飛簷走壁輕燕似的身影一掠已經從懸崖竄下,穩穩落地,正是澈弦。

“啟稟皇上,已經找到娘娘了。”

慕容瑾猛地抬起頭來,發紅的眼睛緊緊盯著澈弦。

“末將已經尋到娘娘了。”澈弦沉聲道,聲線未有一絲波動,隻那雙明亮的眸子透露了他此時的喜悅。

“在哪兒?!”慕容瑾立起身,一步搶到他身前。

“在懸崖上一處洞穴中。”

“快帶朕去!”

“是。”

很快,在澈弦的帶領下,兩人幾個借力騰躍,先後抓住掩在洞口的細密藤蔓攀進洞內。這個洞的確很隱蔽,距離洞口不到一丈的地方長著棵樹,晚間下來時慕容瑾還踩著它做了個借力,哪裏想得到下麵竟然會有一個洞!洞口又被密密的藤蔓遮蓋著,不仔細查看,絕對找不到。昨夜焦急之下,慕容瑾聽到馬車跌進了深澗中,隻當琦顏也墜落水中了,哪裏想得到她和菊香會在跌落時棄了馬車,恰好又有那麽好的運氣到了洞中,躲過一劫。澈弦果然做事妥帖。

撥開藤蔓,琦顏與菊香相依著的身影便映入眼簾,兩人都已昏厥,難怪那麽大動靜,她們都毫無反應。

到了洞中,方才發現這個洞竟然不像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鑿出來的,裏麵還放著簡單的餐具,再裏麵一點點還有一座骷髏,看姿勢,正是在坐禪。這洞,竟然是高僧修行之地,當真是機緣巧合,若是沒有這個處所,琦顏二人隻怕已經命赴黃泉,世上的事果然神奇。

慕容瑾彎著腰去抱琦顏,手剛剛一觸到身後的裙子,一直濕潤黏人的觸感瞬時襲來,他一怔,這觸感……太熟悉,分明是血!他抽出手一看,食指和中指上染上了一層暗紅,慕容瑾大驚,將她身子翻過來,那淺綠色輕紗儒裙上漫漫暈開的殷紅如血蓮絢麗地綻放,刺得他一陣眼花,他的心受了重重一擊,看著那滿眼的紅,一陣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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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顏回宮了,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三清寺一劫,留給她滿身擦傷,背部扯開了一道兩寸長的口子,額頭上也傷著了,當她被接回宮時,看到她的人都害怕,整個臉龐全被鮮血沾染著,就像是從十八層地獄裏死裏逃生的。

孩子再一次流產了。

也許這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她注定了不管花費多少心力都保不住這孩子。

終究……

她整整昏迷了半個月,在杜瑞乾的醫治下,情況終於日漸好轉,在得知自己流產的消息時,她沒有哭天搶地,沒有痛不欲生地哀嚎,唯有兩行清淚沿著大理石一樣冷硬的臉龐靜靜滑落,如一串串連接不斷的珠子停不住。

每日的藥水浴洗得她身上長疹子,那時候她渾身的皮膚就如蛤蟆皮一樣難看,好在疹子好了後開始脫皮,昔日白皙光滑的皮膚得以重生,膚如凝脂滑似水,簡直可以用吹彈可破來形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傷疤,整個人似乎比從前更加美麗了。

可她失落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這次小產的陰影中走出來。

死裏逃生後慕容瑾對她奉若掌中珍寶,較之前更為寵愛。相比之下,皇後那邊就備受冷落。

皇後在那次事故中由於受驚過度,也流產了,但是皇帝卻將她撇在一邊,鮮少去看她,而琦顏在養傷期間慕容瑾十分殷勤。皇後心中難免不平衡,隻是,這次的事,終究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