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後宮眾妃嬪按禮前往鳳儀宮拜見新後。
路上琦顏問道:“菊香,你知不知道這位新皇後是哪家的貴女?”原來前段時間她因為自責,加上滑胎造成身子虛弱,曾前往離京五百裏外的暖水軒休養,慕容瑾常來看她,慕容瑾不願意提及這樁不順意的婚姻,她自然也不敢問。菊香在她麵前也從不提及皇帝婚禮準備情況,她也不願過問,是以不知道這位新後的出身來曆。今日這一問,也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
“聽說是護國公的女兒。”菊香小聲回道。
“護國公?”琦顏側頭問了一聲,臉上有些迷茫。
“嗯。”
琦顏還是沒想起來護國公是誰,隻是也沒再追問下去,因為快到鳳儀宮了,而且前麵有兩位妃嬪讓在路旁給她施禮。
寒暄著進了鳳儀宮,新後還沒出來,眾妃嬪隻得等候。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宮女從內殿出來,屈膝行了個禮:“請各位稍待,娘娘一會就來。”
眾妃麵麵相覷,臉有慍色,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竊竊私語了,都說這位新皇後擺架子,一來就給大家下馬威。
李淑妃掠了掠耳鬢,杏眼兒流轉四望,最後落在琦顏身上,掩唇輕笑:“這新皇後可也太不給姐姐麵子了,姐姐都一早來了,她還不現身呢,該不是故意衝著姐姐吧,氣不過皇上昨兒個大半宿都在姐姐那兒,這會子卻給我們大家難堪呢。”
琦顏不冷不熱地瞅了瞅她,淡淡道:“皇後娘娘年紀輕,許是沒習慣宮裏的規矩,昨日太累,一時貪睡呢,眾位妹妹就體諒一下吧。”
眾妃嬪聽她如此說,也都安靜下來,那煽風點火的李淑妃隻得也住了嘴。
又過了片刻功夫,皇後終於姍姍來遲。
當琦顏看清她的麵貌時,簡直大吃一驚,萬萬料想不到新後竟然會是鳳歌!雖說幾年未見,她已經由當年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成長為嬌顏動人儀態萬方的大姑娘,可樣貌輪廓,卻未改分毫,琦顏一眼便認出了。
許是琦顏的眼神太過驚訝,亦或是她的目光太過放肆,皇後也注意到了她。四目交錯的瞬間,皇後也認出了琦顏,臉現驚喜之色,幾乎要直奔向琦顏,被身旁的嬤嬤暗暗拉了一下袖子,才定住身形,坐定接受眾妃嬪行禮跪拜,兩眼一直熠熠地望著琦顏,欣喜若狂。
鳳歌這一年才十幾歲,還不過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要不是身邊的嬤嬤監督著,孩子脾氣一發作,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逾矩的事來。
看著那個坐在鳳椅上滿臉天真的少女,一雙大大的清水眸子含笑地望著自己,琦顏心中一陣心酸。這暗流湧動爭鬥不息的後宮不適合鳳歌,她太單純,純淨得就像一張白紙,真的不適合被卷入這處處險惡的宮廷。將來會如何,琦顏不能預料,內心卻隱隱覺得不安。
接見禮畢,其他後妃被打發走了,鳳歌本意想挽留琦顏敘舊,卻被嬤嬤們提醒著該去向太後娘娘請安,隻得作罷。
返回徽欽殿時,琦顏心頭像壓著塊石頭,有些沉重。新皇後是鳳歌,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呢?若是在另外的場合見到鳳歌,她一定會很高興,可今日,她真的高興不起來。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兩人竟會同侍一夫,這是巧合還是什麽,她說不清,心裏的確堵得慌,日後會發生什麽,真是難說了。
回宮不久,慕容瑾就到了徽欽殿,那時她正在後院給縉兒縫毽子,縉兒就偎在她腳邊,仰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縉兒看到慕容瑾後怯怯地喚了一聲“皇兄”,又縮到了琦顏身邊,小手拽起她的裙擺,裹住自己,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孩子雖小,卻似乎也知道這個皇兄不喜歡自己,每次見到慕容瑾,都怯怯的。
琦顏微微偏過頭,也看到了慕容瑾,莞爾一笑,旋即低頭輕輕拍了拍孩子肩膀,將裙子輕輕從孩子手裏拿開,柔聲道:“縉兒,跟奶娘一塊兒去玩蟈蟈吧。”
“嗯。”縉兒仰著小臉兒也看著母妃一笑,黑葡萄一般迷人的大眼睛撲閃著,煞為可愛,琦顏忍不住彎下腰親了親孩子的小臉蛋,縉兒不敢看慕容瑾,被奶娘抱走了。
再抬頭時,慕容瑾已經到了麵前,眼睛卻沒看她,而是靜靜凝視著縉兒遠去的方向。
“臣妾參見皇上。”琦顏起身屈膝福了福身。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拘禮。”
琦顏微微一笑,沒接茬。
慕容瑾輕歎了口氣,語中有些無能為力:“我試過很多次,想將縉兒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可每次聽到他喊我皇兄,我這心裏……”
“臣妾知道皇上很為難,都是臣妾不好……”
“不是你不好,怪我那時候沒能力保住你,都是天意。以前我還總以為,隻要我登基為帝,便能好好地保護你,能夠實踐我對你的諾言,我們就能像從前一樣。如今才明白,一切原來都不是想象中的那麽簡單。當初發誓要娶你,要封你為後,可結果卻是不得不步步退讓,屢屢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做皇帝也做得如此無奈。”
“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不能如願,臣妾能伴駕於皇上左右已感到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何況還有幸得到皇上寵愛,於願足矣,不敢再有其他奢望。名位不過都是虛妄,臣妾從來都不在乎。皇上要做個萬民頌揚的明君,自然要付出更多心血,有時候難免還要做出一些犧牲,可這都是自己選擇的路,就應該一往無前地走下去,哪怕這條路上布滿了荊棘。臣妾隻有一個心願,就是在皇上感到孤獨的時候,陪伴在皇上身邊,前麵的路再難,臣妾都會陪在皇上左右。”
慕容瑾臉上有些動容,竟說不出話來,默默凝視了她半晌,伸臂將她攬入懷中,兩人靜靜依偎。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琦顏仰臉輕聲說道,臉上有些掙紮。
“嗯?”慕容瑾低眉看她,微微有些驚奇,她極少求他辦什麽事,不知道這次是什麽事,竟能讓她開口。
“請皇上善待皇後娘娘。”她咬了咬嘴唇,稍許猶豫,最後還是小聲說了出來。
“為何?”慕容瑾驚詫地看她,眉眼一挑,頗為不解。
“她是臣妾從前認的妹妹,在臣妾的心中,她就跟臣妾的親妹妹一樣。”
“因為這,你就要把我推給她嗎?別人這麽說也就罷了,為何你也要逼我呢?”慕容瑾將她拉開一點點,雙臂牢牢抓住她雙肩,低頭直直注視著她有些躲閃的眼睛,他有些憤怒,為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將他推給別人?她當他是什麽人了,他是她的丈夫呀!她怎麽可以這樣對他!
“臣妾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可是,她總歸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妻子。好歹,這幾日她剛剛入宮,離開了父母溫暖的懷抱,心裏一定很難受,請皇上不要怠慢她冷落她,她還隻是個孩子,她需要人疼愛。”
“剛剛還說要伴朕左右,你這麽快就忘了?”慕容瑾明顯不悅。
“臣妾沒忘,隻是……皇上娶鳳歌,本意也就是籠絡許世安,若是娶了人家女兒,又馬上冷落,之前的盤算不就全都落空了嗎?”
慕容瑾鬆開她,一屁股悶坐在冷硬的石椅上,自斟了杯茶一飲而盡,起身離開了徽欽殿。
琦顏的話觸到了他的痛處,他的兩次婚姻,全都是政治聯姻,第一次結婚,是因為父皇要籠絡杜家,而杜家又想籠絡他,迫於無奈成親。而這一次,又是重蹈覆轍,隻不過這次是為了籠絡許世安,當初燮國和韃靼聯軍進攻蕭國時,許世安開門獻城,他對這個不知忠君報國的降將十分厭惡,後來還參本奏明父皇不可重用此人,結果在兩次北伐戰爭中,他還是重新崛起了,功勳卓著,加上救駕有功,他不加封都不行。如今許世安已經迅速取代杜澤群成為手領重兵威望極高的武將,連身為皇帝的他都不得不拉攏,所以在許世安向他進獻女兒時,他沒有拒絕。
琦顏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沒有追上去。
傍晚時分,鳳歌興衝衝來了,一見到琦顏就拉住她的手,嗔道:“姐姐,可算見到你了!”臉上全是興奮,嬌憨的神態頗招人憐愛。
“太後娘娘沒為難你吧?”琦顏微笑著問。
“沒有,太後娘娘可好了,賞了我好多好東西呢。姐姐,這個鐲子給你了,我戴不了,大了點兒。”鳳歌說著就從袖子裏掏出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遞給琦顏。
“這是太後娘娘賞給你的,你呀,就要好好收著。”
“可我戴不了嘛。姐姐你就收下啦。”鳳歌嘟著紅豔的嘴唇撒嬌道,渾身透著孩子氣。
“好。”琦顏笑道,接過鐲子,往腕子裏一套,大小正合適。
“還是姐姐戴著好,嗬嗬,真漂亮!”鳳歌嘖嘖讚道,抬起琦顏的手看。
兩人又絮絮談起別後種種,琦顏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這幾年所經曆的一切,又仔細詢問鳳歌這幾年的情況,才知道她竟然還學過醫,更出奇的是,她的師父,竟然是澈遠。讓琦顏不得不感慨,這世上的事還當真奇妙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