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無邊的黑暗包圍著,整個人就像躺在汪洋中一塊沉浮不定的浮冰上,身體某處似乎很痛,似乎還很冷,她死死地抓著邊緣冷硬的棱角,頭腦中隱隱有種自我暗示,若是一鬆手,就會掉進冷寂幽暗的無底大海。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所以隻能用盡力氣緊緊抓住那一線脆弱單薄的希望。

慕容瑾坐在床沿上,任由她的指甲狠狠掐進皮肉,甚至慢慢沁出血痕,他緊蹙著濃眉,一瞬不瞬盯著躺在床渾身發顫,即便是在昏迷中也不停掙紮的女子。慕容瑾緊緊回握住她的手,她沒掙紮,渾身仍是哆嗦得厲害,他命人又取來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卻仍是無濟於事,她仍在打寒戰。慕容瑾眉頭緊鎖,神色黯淡。

守在紗帳外的小喜子接過菊香手中的盤子,快步上前,將盛著糕點的托盤端上來,小心翼翼道:“皇上,吃點兒東西吧。”

“撤下去吧,朕沒胃口。”慕容瑾啞著嗓子吩咐,頭也沒抬。

“皇上,您還是吃點兒東西,再去歇會兒吧,您都三天三夜沒吃東西沒合眼了,再這樣下去,身子可怎麽受得了……”小喜子憂心忡忡道,說得很小聲。

“下去吧,都退下。”慕容瑾擺了擺另一手,臉上有些疲倦。

小喜子不敢再多言,隻得將托盤又交給菊香,默默退出來。

寢殿內便隻有兩個人了,這幾日慕容瑾一直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頭兩天李太醫也不敢離開徽欽殿半步,今日看他實在是累得連老眼都睜不開了,慕容瑾才命他回去休息一會,下午再過來。

大人是保住了,可孩子,終究還是胎死腹中……當穩婆在她昏迷中取出那兩個已經成型的血糊糊的男孩時,他終於沒忍住,滾燙的眼淚滾滾掉落。

他後悔不已,若是早知道她身體那麽差,受不得刺激,就是再忙,也要抽出空閑來多陪陪她。為什麽她如此要強,不肯向他解釋,不來找他。最近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他忙得心力交瘁,一直渴望著到她身邊來尋求溫暖,可是偏偏不巧,他一來便看到她跟澈弦擁在一起。澈弦對她的心意,早幾年前他便洞悉了,他一直相信他們之間有的隻是純粹的主仆情誼,可那日看到的情形,卻結結實實地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她遇到了什麽事,有什麽悲傷委屈,她寧願跟別人說,也從不跟他說。難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及不上澈弦麽?他內心莫名地恐懼著,那日拂袖離去,他本是想等著她來給他一個解釋,可他什麽也沒等到,直到幾天後有人又告訴他,她頻頻召見澈弦,他心中的妒火終於徹底燃燒起來了,他隻有把所有精力投入到政務中,不再想跟她有關的事,甚至強迫自己不再關注任何跟徽欽殿有關的事和人。可當皇母後急火火來找他,以死脅迫他放過慕容勳時,他知道肯定是她告訴他母後的,因為太後那邊他早就命人封鎖了消息,除了她,不會有其他人會如此幫襯慕容勳,隱忍的怒氣和發瘋的妒忌終於燒昏了他的理智……

可後悔又有什麽用,她現在還沒渡過危險期,李太醫已經說過,若是她今日再不醒來,隻怕以後就再也醒不來了,是生是死,全憑她求生的意誌了。

記得她第一次被弄出宮時,也病得奄奄一息,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可她最後還是憑著頑強的意誌力醒了過來,這一次,她還能醒過來嗎?

想到這兒,慕容瑾默默凝視著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了,胸口似乎被什麽壓迫著,呼吸都痛了。想讓她醒過來的念頭壓過了一切,他命小喜子立刻去監獄裏將杜瑞乾帶來,也許隻有他能醫治她了。他腦子裏麵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死。

不多時,杜瑞乾匆匆趕來了,慕容瑾輕輕將琦顏的手掰開,這才起身讓在一旁。杜瑞乾側坐著,從懷裏取出銀針夾,攤開,抽出數根銀針,掌力一逼,銀針準確無誤封住了她身上多處穴道,終於遏製了寒氣流竄,琦顏不再渾身打冷戰,身上卻一陣陣地發熱,像燒得火熱的木炭,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嘴唇皸裂,雙頰染著病態的紅。

“不出意外的話,娘娘今晚就會醒來了。”杜瑞乾站立起身,躬了躬身。

“真的?”慕容瑾滿臉驚喜。

“嗯。那……罪臣告退了。”

“杜愛卿,你還是回太醫院吧。”

杜瑞乾吃驚地抬起頭來,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慕容瑾。

“嗯,回來吧。”慕容瑾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謝主隆恩!”杜瑞乾感激地伏地跪拜,涕淚四流。

這日傍晚時分,琦顏終於悠悠醒轉,慕容瑾坐著把椅子已經趴在床沿上睡著了,一隻手卻伸入被窩中握著她的手。她沒動,隻靜靜望著他。他蒼白著一張臉,熟睡中的模樣很平靜,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模糊的陰影。她一動不動地側臉看著他,另一手摸到了自己扁平的小腹,淚水源源不斷地流入了鬢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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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皇妃雖然滑胎,卻重新獲得了皇帝的寵愛,皇帝將象征著統領後宮職權的鳳印交給她掌管,讓她執掌六宮,雖無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權。

眾臣都推斷皇帝是想立雅皇妃為後了,但是對於蕭氏有沒有當皇後母儀天下的資格,絕大多數燮國大臣都持否定態度。蕭氏身份頗為尷尬,她曾是成祖皇帝的妃子,皇帝納她為妃已經是有違禮數,另外她還是前蕭的亡國公主,尤其是如今前蕭降臣頗受朝廷重用,若是皇帝封蕭氏為皇後,那些燮國大臣焉有不義憤填膺的道理?

是以當皇帝提出想立蕭氏為後時,除了那些前蕭降臣,其餘大臣皆伏地懇請皇帝打消念頭,在李淑妃和鄭貴妃兩位妃子中挑選一位或者重新娶一位名門望族之女立為皇後。皇帝大為不悅,鬧到第三日時,竟然還有大臣冒死進諫,皇帝大怒,命人將他拖出德政殿,結果那人一頭撞死在殿上,血濺瓊樓。其他一些老臣紛紛涕零,老淚縱橫,一時間朝堂上氣氛詭異無比。

蕭氏得知消息後,主動勸皇帝打消封自己為後的念頭,還請動了皇太後向皇帝施壓,皇帝最後不得不退讓,采納了大臣的建議,迎娶新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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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掃平叛亂後,皇宮裏已經很久沒熱鬧過了,上次過年,因為種種原因,皇宮中並未出現往年的慶祝活動,此次皇帝大婚,可以說是好幾個月以來最大的喜事,舉國同慶,婚禮場麵自然是十分盛大豪華,琦顏的封妃典禮根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琦顏也去參加了慕容瑾的婚禮,若說心中沒有絲毫觸動,那是假。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跟別的女人拜堂成親,她心如刀割,臉上卻隻能裝出欣喜的微笑,這種折磨最後逼得她不得不放棄參加整場婚禮的念頭,在他們拜完堂後趁著熱鬧悄悄地離開。

回宮後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寢宮裏,默默地流淚。她不在意當不當皇後,真的,她從來不在意,可她在意是自己親手將他推給了別人,是她親自去求太後向他施壓,逼迫他退讓的。他一定會恨自己吧,他明明那麽堅決地想要維護她,結果她卻拋下他獨自一人臨陣退縮了。

恨就恨吧,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就要勇於承擔後果。

就在琦顏默默流淚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攬住了她的腰身,熟悉的氣息瞬時環住了她,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皇上,怎麽扔下新娘到我這兒來了?傳出去多不好,還是趕緊回去吧。”琦顏急急催道,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真心要趕我走?”慕容瑾又湊近了點兒,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

“皇上……今天不合適……”琦顏忙側頭想要避閃。

“有什麽不合適?我知道,你是不想我被群臣為難,更不想我為你被那些大臣認為是個色令智昏的皇帝,你的苦心,我都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苦苦折磨自己呢,我心疼。”慕容瑾在她耳畔低低呢喃,語中心疼愛惜早讓她的心化作了一江春水,苦澀中卻不乏甜蜜。原來他不恨自己,他是懂自己的。第一次感到彼此心有靈犀,她簡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瑾……”琦顏忘情地喚了一聲,轉過身子,緊緊偎在他懷裏,心中依戀不已,真想一輩子就這麽依偎著,永遠都不分開了。可,今夜,他不是屬於她的,另一個房間裏的那個幸運被選中的女子正等著他掀開大紅的蓋頭,等著跟他喝合巹酒,想到這裏,琦顏從他懷裏掙紮出來,“皇上,該去鳳儀宮了。”

慕容瑾不答,開始低頭細細密密地吻她,封住了她不停催促他走的那可愛又可恨的迷人嘴唇。

差不多醜時,慕容瑾才離開徽欽殿動身前往鳳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