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史無前例舉國震驚的宮變,使得整個皇宮血流成河,承宣殿前的廣場堆滿了屍首,宮殿牆壁上亂箭射出的痕跡滄痍滿目。暴亂平息後,內侍監幾乎出動了所有人,連羽林衛也動用了,整整花了三日才將所有屍體處理完。

杜澤群在亂陣中被殺,杜氏一幹大臣有的被誅殺,有的被囚禁,杜澤益也被生擒,打入了死牢。杜氏一黨被轟然崩潰。

太皇太後受驚過度導致舊病複發,於醜時壽終正寢。

整個皇宮孝幡招張,一片死寂,上至皇帝下至奴才,皆披麻戴孝。此時離新年隻有十多天了,宮中卻沒有一絲喜慶,更看不出迎新春的跡象。

叛亂中死了很多大臣,以致朝會無法正常開展,慕容瑾很快擢升了一批人才,頂替了原來那些大臣的位置,並且就勢重整朝綱,杜氏一黨被徹底掃除。率先領兵入宮救駕的許世安晉升為太尉,封護國公。耶律齊封驃騎大將軍,衛國公。澈弦封大將軍,統領禁軍,賜天子劍。有功之臣,都進行了封賞。

隨著杜家勢力的瓦解,皇後杜氏被廢黜,和蕙太妃一同被貶入冷宮。

一切都來得如此迅猛,出人意料,眨眼間,朝堂上的驚濤駭浪已經趨於風平浪靜,慕容瑾終於籠住了大權,在這場權謀爭奪中,贏得漂亮利落,隻是,可惜了高齡的太皇太後就此一命嗚呼。

琦顏也在那場宮變中受了不小的驚嚇,回宮後還手腳發涼。混亂中她第一次殺了人,她其實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殺人,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完全是為了防身的,隻是那人千不該萬不該企圖殺死縉兒,殺人,其實是逼不得已。

她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不停地做著惡夢。一會兒是被自己殺死的滿臉血汙的那個人,一會兒又變成了縉兒被押在斷頭台上,再後來,那被摁住斷頭台上的又變成了小翠。醒來的時候全身都被虛汗浸透了,洗完澡後開始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她便知道要生病了,命菊香去請太醫,菊香歎了口氣,趕緊出去了。

沒多大會功夫,太醫就來了,卻不是杜瑞乾,而是李太醫。琦顏微微有些發愣,很快想到,杜瑞乾肯定是受宮變之事牽連被關押了,不由得暗暗傷神。

李太醫把完脈,抬頭問道:“娘娘最近睡得好嗎?”

“不怎麽好,常常做惡夢。”

“東西吃得下嗎?”

“吃什麽都吐了,也沒胃口。”琦顏慘淡地搖了搖頭。

“娘娘之前是不是服用了很多安胎補胎的藥?”

“嗯。”

問答之間,李太醫的神色越發嚴肅了,正色道:“娘娘,恕老臣直言。娘娘脈搏虛浮無力,身子本就單薄瘦弱,氣血不足,加之寒氣侵體,這嚴寒時節有喜對娘娘更加不利。孕婦進補本來也沒什麽大礙,隻是娘娘還沒調理好身子便懷了身孕,此後服用的藥物量猛增,娘娘的身體吃不消,淤積體內,加上娘娘最近焦慮過重,體內藥物開始產生副作用了,對胎兒不利啊。”

“李太醫可有解法?”琦顏焦急地問道,手不自覺地摁住了已經隆起的腹部。

“有。娘娘隻要依照微臣的吩咐,保管孩子無事。”

“李太醫請講,無不照辦。”

“服藥這點微臣就不必多說了。望娘娘每日要保證飲食正常,還有足夠的睡眠,另外多走動走動。最重要的一點,娘娘一定要保持愉悅的心情,不能再受刺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多謝李太醫,我會注意的。”

“那微臣就告退了。”李太醫起身告退,剛剛轉身,又回頭道,“娘娘可一定要保重鳳體,把兩個皇子順順利利生下來啊,皇上子嗣不多,萬望娘娘愛惜身子。微臣告退。”

琦顏呆呆看著李太醫漸漸遠去的身影,又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腹部,才猛然覺出自己腹部的異樣,上次懷孕,同樣的時間裏,腹部沒這麽大,原來是懷了雙胞胎,從前,還以為自己逃脫了西涼王室的詛咒,原來隻是僥幸,這是為什麽……

兩行清淚漸漸順著冰冷的臉頰滑落,難道自己也要像母後一樣,親手殺掉其中一個孩子?那咒語似乎真的靈驗,看看,現在慕容勳慕容瑾兩兄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雙生兄弟相鬥相爭。想到慕容勳,她心中濃濃的悲涼襲來,還沒來得及替他向慕容瑾求情,突然間發生了這麽多事,她答應錦華的事,卻還沒盡力,心中實在有愧。隻是慕容瑾現在政務繁忙,這幾日也從未踏足徽欽殿,她又哪來機會開口求情呢?

之前命耶律齊暗中打探,她已經知道慕容勳被押入大牢是因為慕容瑾派人在他書房裏搜出了兩封書信,分別是張太後和張成龍寫給他的,信中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那就是兩人都竭力慫恿他謀反。這樣的把柄落在慕容瑾手裏,慕容瑾會輕易繞過他?不可能的。當初慕容瑾費勁了心機才將慕容勳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對慕容勳一直很忌憚,以他的性格,他怎麽可能放過威脅自己皇位的敵人?

可她也不能直接出麵相勸,上次不過才剛剛開了口,就被慕容瑾結結實實擋了回來。至於慕容瑾為何極不喜歡她替慕容勳求情,恐怕還有一個男人的私心,當年她還在東宮當宮女時慕容勳待她與眾不同,慕容瑾雖從不提,卻一直不曾忘記,上次慕容瑾賜紫仙茶給她,她無意中便詢問了一句西陵王的近況,結果慕容瑾就顯得有些不悅,她便知道,他是吃醋了。知道這一層,琦顏當然更不能親自去求慕容瑾了,看來還得另請高明。

想了想,琦顏決定今日就去安樂宮見孝承太後,慕容勳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總不會見死不救,而慕容瑾,一向孝順,又怎會忤逆太後的意思?

主意已定,琦顏很快換好衣裳動身。見了太後道明了原委,太後大驚失色,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裏!太後急火火地就去了禦書房,琦顏終於稍稍安心了些,也起身回宮,叫菊香留意著太後那邊的消息。

路上意外遇見了澈弦,澈弦也看到了正掀開轎簾張望的琦顏,見到她時神色間似乎有些躲閃,但是要藏身已晚,隻得上前施禮。

“參見娘娘。”

“快起來吧。”

“謝娘娘。”澈弦立起身,微低著頭。

“這次多謝你了。”琦顏低聲道。

“都是臣下的本分,何足掛齒。”澈弦臉上僵了僵,聲音有點生硬。

“你護送本宮回宮吧。”

“末將遵命。”澈弦略一遲疑,知道琦顏這是有話要問自己了。

回宮後,琦顏屏退了左右。

“澈弦,小翠在哪裏?”琦顏問,似乎有些猶豫。雖然小翠幾次出賣自己,可……

“娘娘還記掛著她麽?”

琦顏輕輕“嗯”了一聲。

“娘娘不恨她欺騙你,出賣你,背叛你?”

“都過去了,她也幾次以命相護,而且我相信她並不是自願的,她一定有苦衷。”

“娘娘,你太善良了。就是因為你太善良,所以才受了這麽多傷害,娘娘你別傻了,小翠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待她……”

“值不值得,我心裏有數,她雖然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可比較起來,她為我做過的事更多,你也知道,我幾次死裏逃生,她都功不可沒,而且,她這次沒出來作證,她已經改過了,我跟她仍是好姐妹。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是不是被杜家那夥人關押起來了?你上次回來,為何不把她救出來?”

澈弦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琦顏終於耐不住性子,又道:“她到底在哪兒?你快告訴我啊,我早都已經想好了,我以後不會再把她留在身邊,她現在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這次等她回來我就去請皇上賜婚,把她許給你做側室。我知道,她隻是個丫頭,給你這個大將軍做正室不夠格,不過她也不會介意做你的側室的,她一直很喜歡你……”

“夠了,娘娘!”澈弦猛地抬起頭打斷了琦顏,神情複雜,幽邃的眼睛深似潭淵,深不可測,似乎湧動著無法言喻的苦楚,“她……她已經……被我親手殺了……”

“什麽?”琦顏似乎沒聽懂,幽幽地問道,雙眼直直盯著澈弦。

“我殺了她。”這回澈弦說得很平靜,字字清晰。

琦顏傻了一陣,突然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死命捶打澈弦“你為什麽要殺她?!為什麽?!你怎麽可以殺她!她就算有錯,罪不至死!何況她還那麽喜歡你!你混賬!你混蛋!……”她終於嗚咽起來,手上的力度也弱下來。

“娘娘說的對,我是混賬,我是混蛋。”澈弦臉色死灰,一動不動,任憑琦顏捶打。

她終於打累了,眼淚卻洶湧如潮,怎麽也止不住,她不再罵他打他,隻是靜靜的流著淚,嗓子已經完全嘶啞了。

“她好像知道我會去找她,在我趕到之前,她就已經自斷了經脈,決意赴死,可我……”

“你先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琦顏啞著嗓子吩咐,麵無表情,眼睛已經腫的像核桃。

“是。請娘娘多保重。”澈弦轉身離去,高大的身影籠著孤獨憂傷,隻是低著頭的琦顏看不到。

琦顏默默走回寢宮,幾步的路程竟是如此漫長煎熬,當她抖索著手,從枕頭底下取出那方手絹時,因為手抖得厲害,手絹掉到了地上。她蹲下身撿起來,展開,那熟悉的字體躍入眼簾,血紅的顏色灼痛了她。

“過往種種欺瞞,皆是小翠不對,萬望娘娘恕罪。公子梁燁實為西涼小王子賀蘭澤枼,金鳳釵在小王子手中,如今王子被蕙太妃囚禁,太後娘娘不知情,萬望娘娘搭救。小翠死而無憾,娘娘的大恩,小翠來生再報。”

血書的手絹飄落在地,琦顏倚著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