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顏剛剛躺好,寢宮外麵的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沒多大會功夫就有人悉悉索索地進來,是來喚她起身的,與此同時,縉兒也被奶娘喚醒。

之後就是沐浴,焚香禱告,一直折騰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小喜子來宣旨,琦顏等人才向承宣殿行去,路上縉兒一直啼哭不休,怎麽哄也不依,哭得琦顏心裏慌亂如麻,隻緊緊抱著孩子默默垂淚。

連貴為天子的慕容瑾都被大臣們脅迫,自己母子這次是完全失去了依靠,禍福難料,雖然澈弦在暗中已經幫了很多忙,也說過沒人能威脅她,可右相一幹人早在幾年前就開始醞釀這樁陰謀了,抱著必定扳倒慕容瑾的決心,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他們肯輕易出招?

等待著她的是怎樣的殘酷,現實又會如何發展,她預料不到,前路已經被濃濃的陰霾阻隔,猶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雖然知道前方隱藏著礁石險灘,可還是看不通透,隻能閉著眼前行。

這波詭雲譎的變故實在來得太突然,讓她一點防備都沒有,連反擊都缺乏足夠的力度,到底能不能順利渡過這一劫,即便沒有勝算,也要放手一搏。想到這裏,琦顏輕輕拭去淚水,撫平裙擺,坐直了身子。

到了承宣殿,外麵已經候著許多大臣,看到琦顏的車駕緩緩駛來,眾人皆為之側目。隻見雅皇妃身著大紅色禮服,這身禮服,正是她接受冊封那日所穿,背後用金線繡著一隻展翅翱翔的鳳,袖子上也繡有一樣的紋飾,隻不過比背上的要小一些,妝容端莊大方,籠住雲鬢的鳳冠耀耀奪目,從頭到腳,她的裝扮都很體麵大氣,仿佛是來赴一場繁華盛宴。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宛然天成,叫人歎服,並沒有他們想象中心虛憔悴的模樣。

就在這些大臣們驚異於琦顏的鎮定時,皇帝、太皇太後、皇太後駕到了,皇後為首的幾位妃嬪也隨行在列,琦顏也同眾位大臣一起跪伏在地接駕。

皇帝還有太皇太後、皇太後親依次上早已設好的天壇焚香祭祖,眾人皆盡伏地跪拜,四周寂靜,唯有寒風陣陣吹拂在耳邊,天壇四周插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幡帳高揚。

每一次跪地拜伏,琦顏的心都瑟縮發寒,隻有心中那個放手一搏的信念一直在支持著她,否則,她也許就昏過去了。好幾次惡心想要嘔吐的感覺都被她強自壓下去了,艱難地苦苦熬著,現在還沒舉行儀式,一定要撐下去!這個暗示起了很大的作用,雖然胭脂下的臉色早已慘白,可隻要她強打精神,那雙秋水般明亮的眸子睜大,閃爍出湛湛的光芒,人家就看不出她精神不濟。

距離午時還有一刻。

孝承太後在拜祭完後,轉身看著天壇下雲集的大臣妃嬪,最後目光停留在右相杜澤益身上,“列位大臣,今日,應大家的要求,就在此處,即將舉行滴血認親的儀式。這場儀式將作為我大燮皇族曆代以來最大的恥辱載入史冊。”孝承太後沉痛的聲音飄蕩在寂寂的空氣中,顯得渺遠而蒼涼,“列位大臣,你們今日如此逼迫皇上,侵擾先皇的在天之靈,詆毀先皇聖明,身為人臣,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若是今日的儀式,證明了縉兒不是皇上的骨肉,那你們便是眾目睽睽之下欺君犯上,按照大燮律令,欺君罔上者,當誅九族。列位大臣,請你們仔細想想,不要一時糊塗受了奸人挑唆,到時白白搭上全家性命,留下千載罵名。”

琦顏心中暗暗歎服,太後這話有魄力。太後如此說法,用心良苦。隻盼這些大臣識趣些,不要到時候真的弄得魚死網破。

聽完太後的話,眾臣麵麵相覷,有人開始露出膽怯的神情。

“太後娘娘此言差矣!”突然一人站起身,昂首而立,聲震雲霄,正是杜澤益,他拱了拱手,繼續說下去,“臣等正是替先皇抱不平,所以才鬥膽懇請皇上滴血認親。先皇生前不幸受賤婦逆子欺弄,盡受蒙騙。不孝太子與庶母倫亂綱常,生下的孽種還敢枉自稱是先皇骨血,實屬恬不知恥!老臣受先皇鴻恩,實在不忍先皇受此大辱,太後娘娘難道就不想替先皇雪恥嗎?!”最後一句,竟然是咄咄逼人!

“放肆!!”慕容瑾突然激憤地拍案而起,揮袖怒斥。

太後看了看他,眼裏蘊出一絲溫和,再看向杜澤益時滿眼寒意,絲毫不懼,沉臉厲聲問道:“敢問右相可有證據?!聖壇麵前,休得放肆!由不得你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你今日若不拿出證據,羞辱皇上,罪無可赦!”

“老臣既然敢提出讓皇上滴血認親,自然有證據,這個小野種就是最好的證據!”沉滿著陰險邪惡的暗黃眼珠轉了轉,杜澤益誌得意滿地眯了眯眼,直直指著緊緊偎在母妃身旁的縉兒,琦顏渾身戰栗,握緊了拳頭,幾欲衝上前拚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杜澤益竟然開口閉口就是辱罵,饒是她脾氣好也忍不住,罵她可以,可他怎麽可以罵孩子!身旁的菊香看她神情激動,死死拽住了她不住發抖的手。

“既然太後娘娘執意要證據,那我現在就讓人證上來,這皇家的齷齪之事便要公諸於天下了,辱沒了你皇室的顏麵,可就怨不得我了。”杜澤益擊掌三下,一臉自得,似乎看到了慕容瑾已經狼狽下台,被打入了死牢,自己扶持外孫當了傀儡皇帝,坐享天子之福,擁齊人間之樂,多年的虛妄貪念終於完全暴露出來。

琦顏的心,吊到嗓子眼了,人證,那定然是小翠了,她會不會來?!來了會說什麽?!手不自覺地反抓住了菊香的手,無意思地狠狠用力抓著,深深陷入菊香手掌皮肉,菊香微微蹙了蹙眉頭,旋即舒展開了,回握著她。

掌聲落下很久了,人證卻始終不見上來,杜澤益望向身後,疑惑焦急地看著其中一人,那人也焦急萬分比對了一個手勢,杜澤益滿臉狂傲之色頓時收斂,轉身指著孝承太後,仍是咄咄逼人:“午時已到,還請娘娘主持大局!”

“人證還未到,還是等你的人證來了再行儀式不遲。”皇太後也看出了杜澤益這邊出狀況了。

“末將奉勸娘娘還是趕緊主持儀式!”剛剛一直未見到的太尉杜澤群突然神鬼不知地出現在天壇後,上千披堅執銳的武裝士兵呼啦一下將所有人團團包圍住了,弓弩手已經拉開了架勢。

“你們……你們反了!”太皇太後失聲驚叫,身子一歪,已經人事不省。

還沒等杜澤群帶來的士兵站好隊形,澈弦帶領的羽林衛已經迅速將叛軍包圍住,兩下裏形成了合圍對峙之勢。

“太後娘娘,您還是快些主持大局吧,末將就是怕娘娘磨磨蹭蹭誤了吉時。今日之事,原本就很簡單,不需要動刀兵的。還望娘娘順應人心,主持滴血認親儀式,末將即刻命他們撤退,其實末將也不希望這皇宮出現血光之災。”

“杜澤群,你身為國丈,竟然助紂為虐倒戈相向,皇上待你不薄,你為何忘恩負義?!”太後揮淚痛斥。

杜澤群隻不屑地冷哼一聲:“我女兒自打嫁給皇家做媳婦,就一直守活寡!他登基後,”一手指著慕容瑾,又指指自己,義憤填膺,“一直就在打擊我們杜家,這也叫不薄?!”

就在杜澤群跟孝承太後一問一答之間,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慕容瑾悄悄跟近旁的太監耳語了幾句。

“母後,你讓開。”慕容瑾突然站出來,將皇太後扶坐到座位上,走到了琦顏身邊,凜聲道,“朕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不懼你們這群宵小信口雌黃!”說著抓起宮女托盤裏的匕首,在左手食指上割了一刀,宮女跪地高舉盛滿清水的玉盤,接下皇帝指尖滴落的鮮血。琦顏顫抖著手,從另一個托盤裏拿起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吩咐奶娘將縉兒雙眼蒙住後,執起縉兒的小手,緩緩壓下匕首尖銳的尖端,眼淚驀地湧上來,她死死咬著嘴唇,眉,痛苦地緊蹙著,一狠心,伴著孩子一生尖利的哭喊,一道血痕出現在那白嫩的手指上,縉兒哇哇大哭著,琦顏舉起孩子的小手,輕輕一劑,一滴血珠子冒出,迅速掉進已經裝了慕容瑾血的玉盤。琦顏整個人簡直虛脫一般,匕首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杜氏兄弟已經急不可耐湊近了看,隻見那兩滴血珠子漸漸彌散開,慢慢地,慢慢地散開,竟然絲毫沒有交融的跡象!杜澤益不信,擦了擦老眼,“怎麽可能?!”可眼前那兩團漸漸散開的血液確實沒融在一起,仿佛中間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隔著。

“現在你們相信了吧,朕從未跟先皇的妃子做出違背倫常之事,更未弑君篡位!而你們兄弟,仗著勢大滔天,當眾威逼脅迫朕,朕今天若不除了你們,何以治天下!殺無赦!”慕容瑾舉起玉盤摔地,玉盤瞬時破成了碎片,血水漸滿龍袍和琦顏的鳳裙。與此同時無數戎裝兵衛從前進門方位湧入皇宮,當先的騎兵大馬如飛。

“我就料到你們會防備一手,可惜,皇上你還太嫩了!”杜澤群擊掌,千軍萬馬從德勝門方位湧入皇宮,嘶喊聲震天。隻是杜澤群的援兵還未完全進入皇宮,後麵陣腳已經完全亂套,後路已經被耶律齊率領的騎兵精銳截斷。

皇宮內亂成了一團,喊殺聲穿破雲霄,兩軍交戰激烈。皇帝親自護送太後回宮,其餘人都在與杜氏叛賊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