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步走進內殿，慕容瑾就半靠在軟榻上，微垂著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琦顏從側麵可以看到他微微蹙結的濃眉，目光稍稍放低，便看到了搭在軟榻扶手上繡了一半的小衣服，琦顏麵色一黯，趕緊加快了步子，慕容瑾聽到腳步聲，卻也沒抬頭看她。
“臣妾參見皇上。”懷揣著些許不安，琦顏中規中矩行了個屈膝禮。
“回來了。”慕容瑾抬頭看著她，聲線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是。”她低婉地回答著，猶是不敢起身。
“平身吧。”
“多謝皇上。”
注意到軟榻旁小幾上那杯茶分毫未動，沒有半絲熱氣，琦顏起身親自去沏茶，不著痕跡將扶手上的衣服收走了。
“你去哪兒了？”琦顏正在燙杯子，慕容瑾沉聲問道。
“臣妾近來悶得慌，所以就出去走了走。”琦顏答得很小聲，這怪異的氣氛讓她壓抑。
慕容瑾沒吱聲，隻定定看著她，喜怒不形於色，看得琦顏心裏直發毛，暗暗在揣測慕容瑾此時的心意，一麵思忖，怎樣開口求情，正想得出神，一不留意斟茶時沒刹住手，茶水幾乎要溢出杯子，水麵顫顫地齊著杯口輕搖。琦顏嚇了一跳，手腕一揚，那一線細細的水柱戛然頓住，未有一滴泄落。
放下茶壺，卻不知該說什麽，琦顏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著，偏偏慕容瑾也不開口，隻小口品茶，杯口騰起的嫋嫋白霧一時間模糊了他的眉眼。
正自尷尬，縉兒和奶娘從外麵進來，縉兒一看到母妃就撒歡地蹣跚跑過來，琦顏蹲下身微笑地抱住他，親了親孩子凍得有些發紅的小臉蛋，“去哪兒玩了？”
“奶娘帶我去看花了。”縉兒口齒不清回答，一麵從母妃懷裏探出頭，怯怯地打量著眼前陌生的男子。
“縉兒，這位是當今皇上，也是你的……”琦顏頓了頓，眼睛一澀，嘴角那絲笑意有些僵硬，“也是你哥哥，快叫皇兄。”
“皇兄。”縉兒朝母妃懷裏擠了擠，眨巴著大眼睛，怯怯地叫了一聲，聲音有些混混沌沌。
慕容瑾臉色有些陰沉，眉頭微皺，沒吱聲，隻緊緊盯著琦顏懷裏的孩子，眼神很複雜，隱隱有一團火焰跳動，藏於袖內的手，不自禁地攥緊了。
“奶娘，你帶縉兒去換身衣裳，安置他好好休息。”琦顏抬頭低聲吩咐，趕緊把孩子交給了奶娘，奶娘很識趣地諾諾應聲，急急抱著孩子離開了寢宮。
室內更加尷尬，琦顏不安地絞著袖口，慕容瑾一臉的茫然若失。
“皇上，今天是怎麽了？心情不好嗎？”琦顏小心問道。
“坐到我身邊來，善雅。”
琦顏隻得依言在他旁邊輕輕坐下，內心的忐忑愈加濃烈。
“我好累。”他歎了口氣，語中濃濃的無奈讓人揪心。
“皇上若是累了，就放鬆些吧，臣妾的肩膀雖然單薄，卻願意跟皇上一起分擔所有苦難。”琦顏溫柔地伸手輕輕扳過他的臉，直直看進他的眼睛，她目光裏的堅定毋庸置疑，此時他眼裏透露出的茫然和疲倦，真叫她心疼。
“真的嗎？”他問。
“真的。不管多大的風浪，臣妾都跟皇上並肩站在一起。”她溫柔的語調裏卻透露著無比的堅定，手指憐惜地撫摸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皇上近來憔悴了不少，一定是國事太繁忙了吧，可要注意身體啊。”
他不說話，將頭埋進她頸項中，聞著她淡淡的體香，隻覺心中所有煩惱鬱悶都消散了，那些繁雜的國事暫且放在一邊吧，神經繃了這麽久，實在是需要休息一下了。感覺到女子纖細的手臂輕輕搭在自己肩上，沁入鼻中清淡的獨屬於她的淡香，真想一輩子就這麽沉醉下去……真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不要前進了……
“他叫縉兒？”慕容瑾喃喃地問，似在囈語。
“嗯。”
慕容瑾突然嗤笑起來，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讓琦顏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怎麽了？”
“沒什麽，聽說宮裏有謠傳，說縉兒長得像朕，真是胡說八道。”他又是一聲嗤笑。
琦顏的心瞬間痛得抽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才道：“那都是宮人舍人們無聊嚼舌根，皇上不要在意。就算像，那也是因為你們……是……兄弟……皇上可不要放在心上……”
“當然，這全部是無稽之談，可笑那幫老家夥竟然會使出這等下作的手段，竟然想用這等莫須有的罪名來敗壞朕的名聲。都說人言可畏，可朕不怕他們造謠詆毀，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用不了多久這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琦顏這才恍悟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原來，竟然有人拿縉兒說事，已經有人懷疑縉兒是慕容瑾的孩子了！琦顏大驚失色。
“皇上……那……查出這背後散布謠言的是誰了嗎？”
“除了杜澤益那個老家夥及其同黨還能有誰。”慕容瑾頗為不屑，不過轉而語氣又變得很溫和，身子微微一掙，坐直了，兩手緊緊握住琦顏肩膀，目光灼灼望著她，“放心，我不會讓他們陰謀得逞的，用不了多久，杜家的勢力也會像之前的張家一樣，被連根拔起。相信我，即使在大浪中披雨而行，我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等我廢了杜初雲，就封你為後。”
“我相信你。”她說，心裏有些激動，眼睛不自覺地濕潤起來。
從前她總是不相信他，現在，她要努力讓自己相信他，相信他能給她幸福，相信他會一直寵她愛她，相信他們會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
“看到縉兒，我心裏好難受。”他眸子一黯，有些傷神地凝視住她，眼裏滿滿的全是她，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有時候在想，若是那傳言是真的，也不錯，至少，他是我們的孩子。可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從前我們一直不曾逾越半分，你又怎可能生下我的孩子。”
聽他說到此處，看到他痛惜的表情，她的眼淚終於還是沒忍住，緩緩沿著冰冷蒼白的臉頰滾落下來。
“善雅，給我生個孩子吧。”他低喃，俯首湊近，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溫柔至極，雙臂的力量漸漸加重，將她完全圈進了懷中。她唇上微鹹的味道讓他微微有些發愣，抬頭有些疑惑地注視著她。
“我……已經……有了……”低聲絮語軟軟飄入耳中，慕容瑾卻聽得很清楚。
“什麽？有了？！”他滿臉驚喜。
“是。”琦顏臉上突然染上了一抹嬌紅，原本蒼白的臉色頓時生動明豔起來。
“幾個月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三個月了，我也是前幾日才知道的……還沒來得及告訴皇上。”
“真的？”慕容瑾簡直欣喜若狂，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又問，“那剛剛看到的那件你還沒繡完的衣服是給我們的孩子的？”
琦顏羞臊地點點頭。
慕容瑾激動得抱住她狂吻，什麽國家大事全拋腦後了。
一時間兩人都沉浸在喜悅中，琦顏也暫時忘卻了自己還要替慕容勳求情，即便記得，也舍不得打破此時甜蜜如蜜的幸福。
不過總歸她還是個仗義的人，晚間就要就寢的時候，看慕容瑾情緒很好，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竟然為他求情？！”慕容瑾臉現詫異之色，似乎非常意外，還有些震怒。
“西陵王他真的沒有謀反之心啊！”看到慕容瑾幾乎在轉瞬間就變了臉，琦顏心裏頓時一涼，剛剛臉上強裝出來的笑也頓時垮下來。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這麽晚了，快些歇息吧，睡晚了對孩子不好。”他走過來將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溫柔地笑笑，親了親她的額，自己也上了床。
“皇上，你不要敷衍我，我現在還不困，不想睡。”琦顏倔強地表示。
“我困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他打了個嗬欠，似乎真的很困了，很快就躺下了。
“皇上……”
琦顏低頭看他，慕容瑾也正睜著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望著她，他抬手一勾，輕易將她攬倒在床上，手臂一緊便將她攬進了懷裏，吻了吻她的發和眼睛，小聲道：“睡吧。”已經心滿意足閉上了雙眼，琦顏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打住。
第二日一早，慕容瑾便上朝去了，琦顏睡得很熟，竟絲毫未覺，起身時已是巳時了。
午間時李淑妃造訪，琦顏料到她定然也是為錦華所托之事，不好不見，想著兩人能商量一下也是好的。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李淑妃倒是掉了不少淚，哭訴因為替西陵王而被皇上痛斥冷落，淒淒切切地勸琦顏也不要插手，以免惹火燒身，而後又是一番噓寒問暖，頗有討好諂媚之意。
琦顏壓根沒想到李淑妃竟然是來說這些話，勸自己明哲保身，真是大失所望，心中不由得鄙視，臉上卻未表現出分毫。
送走李淑妃後，心神不寧地踱步，還在想著怎麽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