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琦顏醒來的時候已經天色微明了,小翠靜靜守在她身邊打盹。眼望著不同於韃靼人帳篷的布置,飛快貫穿了一下思路,琦顏急得立馬從床上坐起來就準備要下床穿衣服,輕微的響動便將小翠驚醒了。

“小姐,你醒了!”小翠滿臉喜色。

“現在什麽時候了?我睡了幾天?”琦顏顯得有些急躁不安。

“哪有那麽嚴重,現在剛過五更,小姐才睡了幾個時辰。”

琦顏腿剛剛挪下床,小翠便蹲身給她穿鞋,一麵抬頭睜著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問:“小姐這麽急著起身,是要去做什麽啊?”

“太子呢?他在哪裏?”

“小姐應該改口了,如今他已經是皇上了。”小翠笑道,“他現在大概正在帳中等候澈弦將軍和歐陽將軍的捷報。”

“你好像很開心?”

“我們很快就能回中原了,難道小姐不開心嗎?”小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又去取衣服。

琦顏不語,不知怎的覺得小翠這話聽著很不舒服。草草洗漱了一番後琦顏便急急地出去,她的帳篷就在慕容瑾的中軍大帳旁邊,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

剛到大帳外就被外麵守衛的士兵攔住:“站住!”

“我要見皇上!”她有些氣憤地道。

“皇上正在接見各位將軍,你回去吧。”士兵一看她渾身韃靼人的裝扮,態度很是輕慢,眼裏頗為不屑。

“那些將軍都回來了?”琦顏又問,絲毫沒將士兵的輕慢放在心上。

“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羅嗦?都說了叫你回去,怎麽還賴著不走?打仗的事兒是你們女人該管的嗎?趕緊回去,再不回去我就轟你走!”另外一個滿臉橫肉的士兵滿臉不耐煩道,邊說邊揮了揮手裏的長槍。

琦顏無奈,隻得離開,卻也沒回帳中。這一眼望去,燮軍的營帳根本看不到邊,密密麻麻盤結在這片水草肥美的草原上。遠遠可以看到王庭方向濃煙滾滾,可以想象昨夜激烈的戰況,韃靼隻怕已經陷入萬劫不複亡國滅種的境地了。望著那嫋嫋升向天空的黑煙,她像是中了魔咒一樣,一步一步向那邊行去,隻覺胸口鬱結,心頭似乎被什麽壓住了,連走路都寸步難行。

當年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國家被滅,都城被毀,血濺河山,十二年後再度看到一個盛極一時的國家慘遭殺戮。雖然她從未將韃靼當做自己的國家,可,兩次親曆亡國族滅的恥辱,益發讓她覺出自己命運坎坷。三年前燮國慘敗,她便被當做貢品進獻給韃靼,如今,韃靼滅了,她又要被當做戰利品帶回燮國了吧,試想在這兩個國家的較量中,她到底算是什麽,扮演了個什麽角色呢?

她呆呆望著那一縷縷漸漸飄散的煙霧,感覺自己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落,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濃濃的悲哀彌漫在心頭。

一直呆呆坐到傍晚時分,才被慕容瑾派出來的人找到。悶悶回到營帳,她的心情仍很低落,滿腔都是悲涼。正坐在帳子裏發呆,小翠踩著輕快的步子進來,看到琦顏悶悶不樂的樣子,忙收斂了臉上的喜色,關切問道:“小姐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沒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現在帳外有個人想見小姐,我保證小姐見了他心情一定會好起來。”小翠一臉的神秘兮兮。

“誰啊?”琦顏漫不經心問,連頭也沒抬一下。

“見了不就知道了?”小翠俏皮地眨了眨眼。

“那就讓他進來吧。”琦顏有氣無力道。

“老臣參見公主!”那人一進來就跪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

一聽聲音,琦顏幾乎是驚得跳了起來,疾步上前攙扶來人,滿臉驚喜:“齊伯伯!怎麽會是你?!”這事太過意外,她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他了。

“是老臣啊,公主!”耶律齊也顯得有幾分激動,“終於找到公主了,看到公主無恙,皇後娘娘也該放心了。”

“齊伯伯,我母後怎麽樣了?她還好嗎?”琦顏急急地問。

“好,好,她一切都好。自從皇上登基後就將她放出來了,還被封為蕭國夫人,她就是每天念著你,擔心你的安危。現在好了,我派人給她送信,替你報平安。你也是,出來這麽久,怎麽也不寫封信回去呢?”耶律齊雖然是在責備她,臉上卻帶著欣慰的笑意。他一直以琦顏的長輩自居,琦顏也一直從未將他視作外人,兩人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這幾年她寫過的家信不下上千封,可沒一封寄出去,就怕信寄不到皇宮就已經半路被攔截了,更怕信寄不到她母後手上,又或許寄到了,回寄給她的卻是噩耗。

“好,我,我這就去寫封信。”琦顏說著趕緊吩咐小翠取出筆墨紙硯,奮筆疾書,寫完後封好,恭恭敬敬交給耶律齊,“齊伯伯,麻煩你了。”

“公主不要跟我這麽客氣。”

“對了,齊伯伯,聽小翠說那日你被官兵擒拿,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還多虧了那次被擒住,官府將我發配充軍。上次北伐的時候我也在,後來我聽說公主也來了前線,一直想找機會見你的,可那時候我還隻是個百夫長,根本沒機會接近皇上。而且那時候我們並不在同一座城池,公主在胡塞爾城的時候,我已經隨大軍攻打中都去了,就算我想見公主,也不可能。幸好這次老天爺終於開了眼,讓我見著了公主。”說著耶律政虎目內也隱隱有些晶瑩,能跟公主見麵著實不易啊。

“齊伯伯,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一切都過去了。很快就能回去了,很快的。”

半個月後,北征軍班師回朝。

沿途百姓夾道歡迎,慕容瑾一身銀甲騎著一匹白色的千裏馬,銀色鎧甲在陽光下耀耀生輝,整個人意氣風發豐神俊秀,微笑著接受百姓的頂禮膜拜。一時間皇帝的豐功偉業年少神武廣為傳頌。

三個月後終於回到了鄴城。

慕容瑾親自送琦顏回徽欽殿,一踏入前殿,琦顏便發現殿內幹幹淨淨,看來並未因久無人居而荒廢,一切擺設一如三年前,沒有絲毫改變。琦顏看到這些,心裏微微一動,側頭看了慕容瑾一眼,情緒很複雜,感動中夾雜著絲絲傷懷。

“喜歡嗎?”慕容瑾嘴角輕輕一彎,眼裏有些疼惜,“一切都是從前的樣子,這樣你就不會覺得陌生了吧。我希望你趕緊忘掉關於韃靼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喜歡。”琦顏低聲道,喉嚨裏有點發澀,眼圈兒也紅了。

“喜歡就好。怎麽了,眼睛都紅了,回來了不就好了嗎?別哭了。”他也不管旁邊就有宮女,一把將琦顏拉進懷裏,低聲呢喃,“今後我再也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我要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三年前我沒能力保護你,而現在,我會盡我所能彌補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從前的種種遺憾,以後再不會出現。”

琦顏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眼淚再抑製不住滾落下來。慕容瑾緊緊攬著她,兩人半晌都沒說話,殿內隻有淡淡的檀香味嫋嫋彌漫。

靜靜依偎許久,琦顏抬起頭問道:“我母後還好嗎?”她其實還想問她的孩子好不好,可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慕容瑾還沒回答,就聽得殿外一個太監快步進來:“皇上,蕭國夫人求見。”

“宣她進來。”

琦顏疑惑地看著慕容瑾,他隻淺笑:“就知道你肯定惦記你母後,所以剛剛我已經派人去請她了。”

她又感激地望著他笑了一下,眼裏滿滿的都是歡喜,慕容瑾情不自禁低頭吻了一下她光潔飽滿的額,“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隻要能讓你高興,讓我做什麽都好。”她不說話,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趕緊用手絹擦了擦。慕容瑾鬆開緊摟著她的手,踱步到桌邊坐下,悠然品了一口茶。

母女相見,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感傷落淚,離愁別緒千言萬語道不盡。

“母後還好嗎?”琦顏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眼淚。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皇上待我不薄,從不曾虧待。你呢,這幾年在北方受苦了吧,看看你,瘦成什麽樣子了,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思妍也眼含熱淚,母女兩個邊敘邊落淚,要不是慕容瑾在旁,隻怕要抱頭痛哭了。

“朕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母女慢慢敘敘吧。善雅,今日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慕容瑾放下瓷杯,站起身離開了徽欽殿。

慕容瑾走後,母女倆又說起了別後各自境遇。琦顏此時方知早在自己出塞的那一年冬季,皇帝就染病暴斃了,太子慕容瑾即位,強力推行新政,為了取得三朝元老李侍郎的支持,他納了他的孫女,兵部侍郎的女兒為辰妃。此後就開始嚐試削弱杜家和張家的勢力,但是杜氏和張氏都樹大根深,一時難以撼動,朝政事實上還是由這兩大家族把控,皇帝一時間要收回大權並非易事。但是慕容瑾也非等閑,一直暗暗在培植自己的勢力,積極提拔新的軍事人才與杜澤群抗衡,鎮壓各地叛亂派遣的都是自己的親信,連北伐都沒讓杜澤群領兵。這次北伐凱旋,那些隨他出征的將軍們日後必定大受重用,如今已經是大將軍的耶律齊應該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