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開春後,燮國果然發兵北伐,皇帝率四十萬大軍親征。因為之前有過失敗的教訓,這次慕容瑾沒敢掉以輕心,帶兵的將軍也都是能征慣戰之將,都曾深入過韃靼境內。這次燮軍出征前做了很多準備,對韃靼境內交通要道地形城防等等各個方麵都有詳盡的資料。
出兵三個月便攻下了中都,韃靼大軍節節敗退。
幾乎每天都有敗報傳到王庭,粘罕納已經親自率兵去抵抗。王庭中隻剩下了一支四千餘人的軍隊,留守的雖然都是老弱婦孺,但是大閼氏一直在鼓勵大家,後方倒也還比較平靜,秩序穩定,並沒出現人心惶惶的局麵。
琦顏每天都愁眉不展,在忐忑中煎熬。小翠勸她保重身子,可她還是食不下咽,日漸消瘦。打仗這些事不是她能扭轉的,她也管不了,隻是她真的不願意看到殺戮,亡國時屍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情形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腦子裏,就像噩夢一樣揮之不去。她還有些罪惡感,慕容瑾之所以登基不到三年就急火火發兵攻打韃靼,其中一個原因怕是為了她。
記得來韃靼的前一晚,慕容瑾偷偷跟她見過一麵。那時候他就發了毒誓,三年內要將她從韃靼人手中奪回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要她好好保重身體,等著他來救她。
他果然沒食言,隻是,她現在的想法跟三年前已經不一樣了。回不回中原,似乎已經不再是那麽重要了,她在韃靼也已習慣,何況這邊的自由生活一直都是她向往的。她內心裏其實有些怕回中原,害怕再回皇宮那個鳥籠,可也割舍不下,畢竟她最親的最在乎的人都在那裏。她的心曾被狠狠劈成了兩半,如今再要合攏難免會出現裂痕。她才二十二歲,卻已經感到命運太過殘酷,生命太過曲折,一顆心已經傷痕累累,支離破碎。隻是她什麽也做不了,即便做什麽也是於事無補。
她兩度為人婦,卻都不能長久,雖然都不是她心甘情願,難道說,是她克夫麽?若是韃靼滅了,她又該何去何從?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的心,從聽到戰爭爆發的那一刻就完全亂了。
七月了,戰爭已經持續了快半年了,聽說燮軍已經行進到了距王庭一百裏的沁源城,兩軍正在鏖戰。琦顏寢食不安,不住在穹頂氈房內來回踱步。正唉聲歎氣,小翠突然掀簾而入,身後還跟了個人。
“小姐,你看誰來了?”小翠壓低了聲音,語氣中的喜悅卻不難發現。
琦顏聞言抬頭,狐疑地看了看小翠,小翠閃身讓開,身後那個韃靼人裝扮的男人完完全全出現在她麵前。四目相對時,琦顏幾乎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放開手時小翠已經退出了大帳,眼前隻有那個夢裏出現過千萬遍的身影,正是慕容瑾。
兩人凝噎對望,竟都說不出話來。
“善雅!”慕容瑾低喚,兩道劍眉深深結在一起,聲音沉鬱,仿佛是從肺腑裏迫出來的,雜糅著濃濃的感傷喜悅,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到嘴邊卻隻有這一聲深情的呼喚。他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她狠力攬入懷中,似乎用盡了全力,緊緊環抱住這弱質纖纖的女子,琦顏終於嚶嚀一聲嗚咽起來。
他將她的下巴托起來,用手背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慢慢俯下頭,三年的刻骨相思全都化作這深情一吻。
“這三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天天都記掛著你的安危,恨不能馬上插翅飛到你身邊保護你。你看,你又瘦了,我不是叫你好好保重身體等著我來接你嗎?都忘了?”兩人額頭相抵,他心疼時說話總會不自覺地輕輕皺起眉頭。琦顏心頭湧起絲絲甜蜜,
他的呼吸近得就像是她自己的呼吸,彼此的心隔得那麽近,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你是怎麽進來的?就你一個人嗎?沒被人發現吧?”琦顏從他懷裏探出頭,焦急地問,滿臉擔心。
“傻瓜,放心吧,是小翠帶我來的,澈弦在外麵守著。你看看我這不是扮成韃靼人的模樣了麽,他們怎麽會發現呢。那群蠢貨肯定都以為我在中軍大帳中,根本不會想到我到他們的王庭來了。”慕容瑾得意一笑,愛昵地刮了刮她挺翹的小鼻子。
琦顏破涕為笑,神色有些忸怩,臉頰不自覺地飄起了兩朵紅霞,一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嬌羞,看起來十分動人,慕容瑾忍不住又偷香。
“今夜就跟我走吧,這裏不能待了。”慕容瑾忽然一改剛剛的神態,正色道。
“為什麽?”琦顏驚詫地問。
“今夜五更時分,這裏就會化作一片廢墟,聽我的,現在就跟我走。”
“你到底做了什麽?!”琦顏瞪大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慕容瑾,腦子裏轟的一下炸開了。他到底做了什麽?!這麽晚了他混進王庭,目的絕不是來看看她這麽簡單,他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布置了些什麽?
“走吧,再過不久大軍就該到了。我是特意來接你的。”慕容瑾臉上很嚴肅,不像是開玩笑,說著他就拉著她開始往外走。他力氣很大,她掙不脫,走了幾步,她帶著點求告的語氣道:“我能收拾點兒東西麽,衣服什麽的,很快的。”
“嗯,那我在外麵等你,叫小翠進來幫你收拾吧。”
“好。”琦顏剛說完,小翠就進來了,慕容瑾離開了大帳。
小翠手腳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琦顏還有點如墜雲端的不確定,一切都發生得實在是太快,快得她都還沒準備好。
“塔琪雅……”還沒走出大帳就聽到外麵有人睡意迷糊的聲音,琦顏辨出來是狄倫,他從前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常常會跑到她帳子裏來纏著她講故事。琦顏心頭一緊,疾步奔出來,卻沒看到小男孩的身影,“狄倫!狄倫!”喊了兩聲也不見人應,這時看到慕容瑾跟澈弦從帳篷後麵走出來,她一眼正瞅見澈弦那口玄鐵刀刀口上正在滴血。琦顏突然像瘋了一樣推開兩個男人衝了過去,狄倫小小的身子側躺在地上,臉朝下,脖子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婢女齊娜也一動不動歪躺在地上。不過是眨眼間,兩個活人就成了死屍。
“他還是個孩子啊!”琦顏歇斯底裏喊起來,難以置信地望著慕容瑾。
“可他是粘罕納的孽種,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慕容瑾冷冷道。
“他隻是個孩子啊……他隻是個孩子,慕容瑾,你怎麽可以……”她眼裏的陌生失望簡直像一把利劍穿進他的胸膛。
慕容瑾臉上閃過一絲焦躁,暗暗對澈弦使了個眼色,澈弦抬手之間,琦顏渾身一麻,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