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踏青回來後,琦顏開始有意識疏遠慕容瑾,令他頗感無奈,可隨著他的傷勢日漸好轉,琦顏也沒有別的合適的理由來見他。隻是短時間內她突然又恢複了從前溫婉卻又巨人千裏之外的氣質舉止,還是讓他很不適應。他原本以為隻要她原諒了他,他們就會冰釋前嫌,即便他們不能在一起,可她也不必刻意躲開自己。
避嫌的道理,他也是懂的。理智上知道她如此做是對的,對彼此都好,可他還是受不了,她剛剛揭下冷漠的麵紗向他展開溫柔的笑臉,卻轉臉就馬上將他推開,這落差未免太大了些。
萬花穀裏發生的事,他似乎完全不記得了。
這樣也好,琦顏正不希望他記得,她一個人已經夠受煎熬了,她不想他也被罪惡感和看不清真相的苦惱折磨。
到底是誰下的毒,到底誰是幕後主使,連日來她一直在思考這問題,當時花穀內就隻有她跟慕容瑾,小翠和那神秘人都在遠處,而且兩人都是心腹之人,怎可能對自己的主子下毒呢?也許隻有一個解釋了,花穀內還有第三人,可這一條似乎也有些說不通,憑小翠和那神秘人的身手和功力,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
而且為什麽偏偏使用的是下三濫的媚毒?想想那日的情形,兩人原本有些情不自禁,後來還是被琦顏製止住,而後兩人便都中了媚毒,這用意不是很明顯麽?就是要逼迫他們做出逾越之事!可那幕後之人為何要這麽做呢?他這麽做能有什麽好處?琦顏想不出,直覺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這肯定是人家設的局,為的就是逼她就範,而她當時的選擇,無疑正中人家下懷。敵在暗,我在明,敵不動,她便隻能被動等人家出擊。
她原本以為會有人來要挾她,每日都心神不寧,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一切都還是風平浪靜,她的擔心似乎多餘了。慕容瑾也重新回到了前線,守城的將軍沒換,還是那個帶麵具的神秘人。琦顏對他還是挺好奇的,不知怎地,這人給她的感覺好熟悉,每次看到他,她總忍不住想起澈弦。記得有一次無意中問起那人的來曆,慕容瑾卻隻是笑而不答,似乎並不願意提及,這讓她益發好奇,她對這個人的好奇心超乎尋常。
不過她總覺有些不敢麵對這神秘人,因為上次去萬花穀,他也在。雖然慕容瑾說他和小翠都被打發在穀口看守馬車,可她仍是一看到那人就覺得不自然,似乎他那隱藏在麵具後麵幽邃的眸子已經洞悉了一切秘密。她還隱隱感覺這個人總在暗處觀察自己,說不上為什麽,反正就是有這種感覺,而她的直覺一般都是正確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多想了,沒準那人是受慕容瑾之命才對她格外留意的。
可不管怎麽說,她心裏總覺得怪怪的。自從踏青回來,小翠做事也有些毛毛躁躁的,跟主子一樣每天都心不在焉。
這日午間琦顏出去散步的時候,正好看見那神秘人坐在陽光下拭擦他的刀,反射的陽光刺到了她,她急忙側頭伸手擋住眼睛,神秘人這時也發現了她,站起身向她躬了躬身子,左手握著的寶刀赫然印在琦顏眼中,她一愣,盯著那口刀直出神,那人似乎也意識到了她對這刀的特別關注,不自覺將左手往後縮了縮。
“你怎麽會有這刀?”琦顏詫異地問道。
那人不答話,收了刀便轉身要走。
“你站住!我讓你走了嗎?”琦顏一個箭步衝上前,攔在他麵前,聲色俱厲道,“你是從哪裏得的這把刀?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就別想走!”
那人還是不答,轉而走向旁邊,想繞過琦顏。
“你聾了?!我叫你站住!!”琦顏這回火了,一把伸手扯住人家右臂,接觸到這人的手的一瞬間,不覺大吃一驚!這人的手跟平常人竟然不同,完全不是人體軟中微微帶硬的觸感,而是像木頭一樣硬邦邦!琦顏驚詫之餘鬆開手,卻不慎碰到了那人的手臂,嚓地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下來,琦顏驚得張大了嘴,瞠著一雙寫滿錯愕的眸子,看著從他袖中掉落下來的那截木頭咚地一聲掉落在地,竟然真的是木頭!那人麵具裏露出的眼睛飛快閃過一絲黯然哀傷,卻沒有琦顏預想中秘密被揭穿的惱羞成怒。
慕容瑾如此信賴倚重的這個人,竟然沒有右臂!難怪每次看到時,他從來都不拱手作揖,也從來不用右手拿東西。記得她還問過慕容瑾,慕容瑾說他是個左撇子,不習慣用右手,原來都是騙她的。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琦顏咬了咬嘴唇,說的很小聲。
那人沉默不語,蹲下身,輕輕放下左手握著的刀,正要去撿地上那截做成手臂模樣的木頭,琦顏也蹲下來,已經先於他將其拾起,遞還給那人。那人飛快看了她一眼,眼神極為複雜,旋即低頭默默接過。至始至終,他沒說過一句話,而且琦顏也從未聽他說過話,難道他真的是個啞巴麽?不僅沒了手臂,還不能說話,該不是也聽不見她剛剛說的話吧?琦顏憐憫地望著他,心裏十分後悔自己剛剛的魯莽。
這次他沒有急著甩開她,當著她的麵低頭自己很熟練地將假手安裝好了。從那截木頭的長度來看,他的手應該是從距離肩部六七寸的地方斷掉的。琦顏看著頗不忍心,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不忍,裝好手臂後抬眸定定望著她,琦顏也看著他,兩人靜靜對望著,漸漸地,一股熟悉的感覺自心底湧出,她眼睛有些發澀,手也有些抖,抬了抬,最後卻又放下了。
“澈弦,把麵具摘下來。”她說,聲音很低,很沉,夾帶著無限感傷和悲戚。
他飛快地立起身,也忘了撿起他的刀,似乎著了慌,急急忙忙想走開。
“我讓你走了麽?澈弦,你以為你帶了麵具,你不說話,我就認不出你了嗎?其實早在欽和殿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跟澈弦特別像,身材,走路的姿勢,還有渾身散發出來的氣質,都那麽像,那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了。出宮那次遇刺,來救我的黑衣人,也是你吧?其實我早該想到你還沒死,我早該想到的,是我太笨了……竟以為你真的已經葬身火海。為什麽不跟我相認呢?你還想瞞到什麽時候,一輩子嗎?”琦顏哽咽道,緊緊握著雙手,似乎在尋求什麽力量支撐。
前麵的人身體一僵,緩緩伸手摘掉麵具,轉身時,蒼白英俊的臉龐終於暴露在陽光下。
琦顏眼睛發澀,眼淚滾滾掉落,她的猜測終於被證實了。她不是沒想過他可能還活著,因為雲公子肯定會去找他,那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她從來沒想過他們還會再見,更不會想到他會變成殘疾,要不是她任性,他怎麽可能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他武功絕頂,於千軍萬馬中也能輕易脫身,怎麽可能會殘?!說到底是她害了他!可他如今又回來了,回到了慕容瑾身邊,還在暗中保護她。此時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全匯成了兩行清淚。
“我現在很好,請娘娘不要自責。”澈弦輕聲道,帶著濃濃的安慰,神色中隱隱有些波瀾起伏。
琦顏說不出話來,劇烈的抽噎讓她肩膀抖得厲害。澈弦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滿臉慌張,她一哭,他就沒了主意,他還跟從前一樣,不會哄人。
最後還是小翠過來了,不住聞言軟語勸慰,琦顏激動的情緒才漸漸平和下了。小翠看到澈弦時倒不像琦顏這般情緒波動大,隻是滿眼驚喜,低低問候了一聲,便扶琦顏離開了。
轉眼間時光飛逝,前線也傳來了捷報,什伽城已經被攻陷,烏隆奇率領殘兵敗將退入中都,現在中都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也不過獨木難支,落入燮軍手中隻是遲早的事。
傍晚該到用膳時間了琦顏卻不想吃東西,最近她總是感到惡心,沒有食欲,胃口大減。小翠好說歹說她總算答應吃點兒東西,可吃了沒幾口就吐了,不住地幹嘔,吐得胃裏酸水都出來了。小翠吃了一驚,這時杜瑞乾已經被召到前線當差了,隻能趕緊跑去請郎中。
等郎中把完脈,告知琦顏結果時,她簡直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當場就被震傻了,她懷孕了!
誰人不知,皇帝已經有四個多月沒寵幸過她,她居然懷孕了!傳揚出去,她還活得成麽?!皇帝非宰了她不可!
郎中還沒來得及說恭喜的話,琦顏已經身子一歪,暈過去了。
片刻後醒過來,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在琢磨,怎麽辦,該怎麽辦?可是一坐起身,她旋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怎麽會懷孕呢,她一直都在喝藥,那次流產後雖然杜瑞乾一再要求她不能再喝藥,再喝下去可能導致以後無法生育,但是她並沒停過藥,體內陰氣重,氣血不暢,怎麽可能會懷孕?!她不信,讓小翠再去請大夫,結果這大夫把脈得出的結論仍然是她懷孕了。
琦顏大怒,命小翠將他們一並轟走了。
小翠很快回來,在琦顏身邊伺候著,不知道是不是懷孕後鼻子也格外敏感,琦顏聞出她身上有股腥味兒,她又幹嘔了幾聲,才問道:“怎麽回事?你身上有股怪味。”
“我把他們殺了。”小翠平靜道,手裏的活計沒停。
“什麽?!”
“我怕他們出去亂嚼舌根壞娘娘的名聲,娘娘,你還是趕快想想怎麽辦吧。”
琦顏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