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喜憂半參
正當兩個心懷鬼胎的女人在不動聲色的勾心鬥角間,門簾一掀,我們三人隨即抬頭望去,隻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子在宮女的小心攙扶下,穿著平底繡鞋緩緩地走了進來,我著實嚇了一跳:這不是好久沒見的海蘭珠嗎?肚子都大成這樣了還不老老實實地呆在關雎宮裏養胎待產,居然有空跑到皇後這裏來,莫非是向生了三個女兒的哲哲請教生產常識來了?
“啊,姐姐來了?來,我扶你這邊坐,肚子這麽大了可要處處小心啊!”我第一個起身,迅速地迎上前去,將胳膊放在海蘭珠的臂彎下,像護著菩薩金身一樣地將她扶到炕邊,她看到我也著實一愣,不過笑容立刻綻放在她那張俏麗嫵媚的臉上:
“咦?這不是熙貞嗎?哎呀,都快要半年沒有見到你了,沒想到今天一陣風居然把你給吹來了,真是巧啊……”
“可不是嘛,今天十四爺入宮赴慶功宴,順便把熙貞也帶來了,我琢磨著也是很久沒有見麵了,於是還特地派人去請,所以今天她還真是個稀客啊!”哲哲挪動一下身子,特地把墊子加鋪了兩層,海蘭珠這才在我的安置下略顯吃力地坐在了炕上,由於她此時身體笨重,根本不能像平日一樣盤腿而坐,所以隻得坐在炕沿,雙腿向外坐著。
許久沒見的海蘭珠似乎豐腴了一圈,不過臉上卻沒有一星半點的妊娠斑,雖然素麵朝天,不過更有風韻了,根本不像一個已經三十歲的女人,看起來似乎比旁邊的大玉兒還要顯小些,我不由暗暗感歎一聲:美人就是美人啊!
“你啊你,就是一刻也閑不下來,都第九個月了,還不乖乖地躺在炕上養胎,到處亂跑什麽啊,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還要怪我這個做後宮之主的沒有盡責呢。”哲哲埋怨道,看起來對海蘭珠很是關心,不過也難怪,她早已經人老珠黃,反正地位穩固,並不指望著皇太極的寵幸,也早沒有了生個兒子做儲君的念頭,所以對待宮裏其他的妃嬪都和和氣氣的,皇太極子嗣旺盛,她也替丈夫感到高興,其實在這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結發夫妻到了這個年紀,能夠做到相敬如賓就已經不錯了,所以哲哲的確是個母儀天下的典範。
瞥一眼旁邊的大玉兒,此時的她一臉和善的微笑,也正在熱情關切地詢問著海蘭珠的身子和飲食,我不知道開朗直率,缺乏心機的海蘭珠是否知道大玉兒的真實麵目,難不成還真的以為這個同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堂妹是個善良之輩,一心為她著想,真心期望她能順利誕下皇子,聖眷益隆嗎?
雖然史書不會有這位著名的孝莊太後是否有和其他妃子爭寵,使陰謀詭計,各種手段陷害對手的記載,但是一個細節不能忽略:順治極為寵愛董鄂妃,孝莊處處看董鄂妃不順眼,十足的的一個刁蠻婆婆,經常找毛病不說,居然還在董鄂妃剛產下皇子還未坐完月子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病”了,別人不找,還特地要董鄂妃過來照料自己,端茶送藥,結果造成身體虛弱的董鄂妃勞累過度,染病不起,早早地香消玉殞了,由此可見這位所謂的賢明太後的國母風範了。
看著海蘭珠和大玉兒談笑風生時一臉純真無瑕的笑容,我不禁在想:她之所以能夠得到皇太極的寵愛和疼惜,莫非就是厭煩了後宮勾心鬥角的皇太極渴望在她這裏尋覓到些許的慰籍?畢竟這個單純得幾乎有點過頭了的妃子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他這個丈夫的,不像別的女人,夾雜著功利和虛榮,而變得不那麽純粹,日理萬機的男人的確喜歡夜晚時歇息在一個隻會給她輕鬆快樂而不是平添煩惱的女人懷裏。所以說,不一定是聰明的女人就可以得到男人的歡心,大玉兒玲瓏心機,煞費苦心,也不見得能分到皇太極多少恩寵,而看似傻乎乎的海蘭珠卻三千寵愛在一身,這就很值得玩味了。
這時我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了海蘭珠的手裏的團扇的扇柄上係著一個很別致的扇墜,再一仔細看,原來不是一般的扇墜,而是一隻小巧精致的繡花香囊,粉紅色,銀絲線在上麵穿梭著,構織成了一幅優美逼真的臘梅頂雪圖,而且最叫人咂舌的是:這香囊也隻有區區一枚銅錢大小,竟然繡出了如此美麗而細巧入微的美圖來,更兼繡工精巧,我一時看呆了,隔了半晌,方才問道:
“姐姐的這個香囊真是漂亮,宮裏的新奇玩藝果然非同凡物,是不是江南來的織工縫的?這針腳還真是精細啊!我要是也能繡出這樣的東西就好了。”我一邊欣賞一邊讚歎道。
海蘭珠大方地將團扇遞到我的手中,以便我仔細鑒賞,她笑道:“這樣的繡工,豈是一般的織工所能繡出的?你猜猜,這是誰縫製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現代的那部言情多過正史的電視劇[孝莊秘史]來,大玉兒繡了一隻漂亮的荷包送給多爾袞,居然打消了他想要自立為帝的念頭,當然這純屬瞎扯,不過給觀眾留下一個印象:大玉兒是個蕙質蘭心,心靈手巧的女子。 可是我終於有幸見識了大玉兒子虛烏有的“美貌”,按理也不應該相信她的女紅能如何高超,但是念頭總是禁不住往這上麵想,於是我脫口而出:“莫非是莊妃姐姐?”
大玉兒微笑著點點頭:“你猜得沒錯,這件東西確實是我閑著無聊時繡的,也沒有什麽出彩的,隻不過宸妃姐姐喜歡罷了。”
我仔細捏著那隻香囊反複欣賞,“這繡工不但可以稱得上是巧奪天工,更難得的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香囊居然也可以小巧精致到可以做扇墜,姐姐出身茫茫草原,可是居然兼有江南女子的靈秀巧手,實在難能可貴啊!”
“妹妹過獎了,我平時閑極無聊,不靠繡花做女紅來打發時間,那不是更加寂寞無聊?所以不知不覺地,也粗通這類繡工了。”大玉兒謙虛道。
“可是為什麽這香囊裏麵是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倘若是填裝些許上等香草麝料,豈不是錦上添花?”我略微有些遺憾,有點“美中不足”的感歎。
“哦,是這樣的,本來這裏麵有香料的,不過我這人好像天生不習慣這類香氣,尤其是花花草草之類的尤其會引起身子上的不適,玉兒妹妹起先也並不知情,所以送了我塞有香草的錦囊,結果我聞著那香味有點不習慣,所以她特地給我重新縫製了這個小巧得不用裝香料也可以的錦囊做扇墜。”海蘭珠連忙解釋道。
“看妹妹這麽喜歡,那我就回去再繡一些送你吧!”大玉兒說道。
我連忙擺擺手,推辭道:“不必勞煩姐姐了,繡這麽個繁瑣複雜的香囊,起碼也要花上幾天的工夫,我可不能如此麻煩姐姐。”
海蘭珠伸手欲將那扇柄上的香囊卸下:“我看還是直接把這個送給你吧,反正我也把玩一段時間,沒那麽新鮮了,妹妹你就拿去吧!”
我一陣歡喜,正要卻之不恭,不料大玉兒卻伸手攔住了,隻見她嗔怪地看著海蘭珠:“我說你也太大大咧咧了吧?你這用過了看膩了的舊東西還好意思送給熙貞?虧你拿得出手,忘了?第一次我送給你了兩隻大一點的香囊,你說是不習慣氣味所以一直沒有佩帶,應該不會隨手扔了吧?找出來送給熙貞不是剛好?”
海蘭珠拍了拍腦袋:“唉,你說我這腦子,怎麽就沒想到呢?那兩個香囊還是嶄新的呢,這樣吧,熙貞,你一會兒到我那邊去坐坐,順便把那兩個香囊拿去吧。”
“好吧,那我就厚顏領受了,多謝姐姐!”
辭別了哲哲和莊妃,我從清寧宮出來,跟隨著海蘭珠到了她的關雎宮,坐了片刻後,她的侍女便將兩隻香囊送了上來,我接到手中一看,隻見一隻杏黃色,上麵繡著綻放的杏花,另一隻則是湖藍色,上麵仿佛有朵朵白蓮花般的雲彩在緩緩漂移,輕靈而秀逸,反複鑒賞撫mo著,我十分歡喜。
“怎麽樣,比我的那個扇墜還要漂亮吧?你再聞聞裏麵的香氣,看看適不適合?”海蘭珠在旁邊說道。
“這錦囊這麽漂亮,裏麵的香料自然是最上等的了,才能配合得相得益彰嘛,”我將兩隻香囊分別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果然香鬱濃厚,沁人心脾,“這麽好的香氣姐姐竟然吃不消,看來還是我有福氣,將這兩件寶貝收入囊中,慢慢鑒賞了。”
我剛將兩隻香囊放入袖中,就看到海蘭珠的神色有些異常,接著臉色突然變了,雙手捂住了腹部,眉頭緊皺起來,我連忙問道:“姐姐怎麽了?是不是肚子痛,難道快要生了?”
海蘭珠的痛苦表情逐漸顯露出來,她緊緊地抱住腹部,身體顫抖著:“這次的疼痛來得真是……真是急,還不是一般的痛,可是……可是太醫說我還要有十幾天才能臨盆啊!”
我立即明白了,看來她真的到了關鍵時刻,因為胎兒受到母親走動的影響,提前十天半個月的迫不及待爬出來是正常的,可是海蘭珠這是第一胎,古代的女人缺乏這方麵的知識,怎麽能像我一樣簡直可以當個百事通呢?我一麵扶住海蘭珠笨重的身子,一麵高聲衝一旁驚惶的宮女們喊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傳太醫?就說宸妃娘娘馬上就要生了,快!”
宮女們忙不迭地答應著,很快有人跑出去傳太醫去了。
此時的海蘭珠可能是臨產的陣痛上來了,終於忍耐不住哼叫出來,由起初的壓抑到了後來大聲地呻吟,痛苦的表情格外讓人心悸,漸漸地,冷汗從她的額頭冒了出來。
“不行,要趕快上炕躺下來!”我趕忙攙扶著她往炕邊走,可是她的身子太沉,再加上她自己此時也亂了方寸,痛得隻想往地上蹲,所以一時拖不動她,一個侍女連忙衝上來幫忙,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海蘭珠弄到了炕上。我電視上的科教節目看得多了,多少也知道點婦產科的程序,所以立刻迅速地幫她的外衣脫去,然後是底褲,手剛伸上去,就吃了一驚,隻見大量的紫紅色血液從裏麵滲出,後來還有淡黃色半透明的**也跟著湧了出來。
“莫非羊水已經破了?哪有這麽快的?”我又一次嘴巴跑火車了,“羊水”二字脫口而出,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的謬誤,古代哪裏會有這樣的詞匯?但是中醫裏究竟把這個叫什麽呢?”不過現在情況緊急,根本沒有功夫去研究這類問題,處於極大的痛楚中的海蘭珠自然也無暇顧及我奇怪的言語,隻是一個勁地喊痛:“哎喲……啊呀……痛死我了……”
“快,先去把接生的嬤嬤請過來,你們再分頭去準備各類必須的物品。”我頭也不回地命令到,一麵安慰著海蘭珠,“沒事的,生孩子肯定要痛的,忍一忍就過去了,可一定要挺住啊……”
海蘭珠的一次陣痛好像過去了,她終止了呻吟,喘息著斷斷續續地問我:“你說啊……我,我這次究竟能不能……能不能給皇上,給皇上生個小阿哥呢?”
“你就放心吧,我早就說過,我看女人肚子一向很準的,絕對不會出漏子,再說我還和你打賭了,如果沒有兩下子怎麽敢承諾呢?”
好在皇太極對海蘭珠關懷備至,派了很多經驗豐富的嬤嬤和穩婆,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住所裏隨時待命,包括太醫也每日多人值班,生怕宸妃娘娘生產時有一點意外,這可是關係到他們身家性命的大事,怎麽敢有半點的馬虎?於是從海蘭珠出現臨產跡象,到我們幾次對話間,連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接生嬤嬤和太醫們便先後趕到了,沒多久,皇太極也在眾人的簇擁下,步履匆忙,神色憂急地趕來,一進院子就忙不迭地高聲問道:
“宸妃娘娘的狀況如何了?要多久才能生出來啊?”
太醫們連忙跑出來,跪伏了一地向急切到了幾乎失態的皇太極回稟海蘭珠的情況,我看到這裏根本沒我的事,於是識趣地悄然退去了。
大約過了兩個多時辰,我和哲哲,大玉兒三個各懷心思的女人們在外麵等到了消息,並不是什麽人跑出來向我們稟報,大家哪裏有空理會我們,都圍著海蘭珠轉和向皇太極送達最新消息,直到聽到裏麵的嬤嬤明顯帶著喜悅的高聲報喜:“恭喜皇上,宸妃娘娘給您添了一位小阿哥!母子一切平安!”
被擋在外麵的三個女人自然無法看見皇太極得到這一重大喜訊時的表情,但是那激動得喜形於色,立即衝進去看望海蘭珠和新生的小皇子的情景,就出現在了我們腦海的想象中。
隱約聽到幼小的新生命在響亮地啼哭著,一瞬間,我幾乎動容,為一個新生命的順利誕生而欣喜,甚至忘記了這似乎不管自己什麽事,而假如皇太極真的立這個愛妃所出之子為儲君,而這個孩子又健康地長大成人的話,那麽對我和我的丈夫是大大不利的,我不應該這麽高興才對啊?難道是出於女性天生的善良和慈愛,還是不知不覺間對於海蘭珠產生出了友好?
之前一直裝模作樣地跟著哲哲一起為海蘭珠關切擔憂的大玉兒在聽到了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眼皮微微地一跳,一時間竟然一反常態地默然不語起來,按理說她應該像往常一樣立即偽善地做個姿態,說說為海蘭珠高興的漂亮話來,可是她略微流露出來的心事重重卻被我留意到了,難道海蘭珠誕出皇子的這個消息對於她的自信心打擊實在太大了,以至於她韜晦深沉,一貫笑裏藏刀的大玉兒都禁不住失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