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多情的害處
身陷囹圄間的時間無疑是人生中最為難熬,最為苦悶的時間,而這些眼下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麽,最為緊張的,就是等待著一件大事即將發生,這種等待的時間,絲毫不比艱難抉擇的時候好過一分,可以說,這是我目前為止,最為漫長的一天。
我抱膝而坐,眼睛一直盯著那扇小小的鐵窗,看著黑夜的幕布收起,看著黎明的太陽漸漸將光明撒入,又看著正午的烈日炎炎,最後在夕陽落山,隻剩下一抹紅色的餘暉時,我連坐姿都沒有變動過。
終於等到那名“獄卒”趕回來報信:“稟福晉,王爺令奴才回來稟告,諸事皆順,一切已然準備妥當,從盛京趕來接應的大軍,已於日頭落山前趕到城外,正由豫親王指揮調度,秘密隱藏於密林之間,不教他明軍走脫一人,隻等夜裏號令了。”
“哦?”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起碼就算現在吳三桂發現祖大壽那裏的可疑動向,或者預料到他要叛國投敵的時候,再有所行動,已經是為時已晚,完全被動了。我相信多鐸的能力,別看這家夥平日裏*兒郎當,大大咧咧的,其實關鍵時刻不但一點兒也不糊塗,反而還要比一般人精明能幹得多,尤其是指揮才能和軍事謀略方麵,並不比多爾袞遜色多少,而現如今,之所以皇太極放心地派他出來執行如此重大的任務,必然是看到他主動請纓,爭取戴罪立功[多爾袞身陷錦州,多半是他的功勞],所以必然竭盡所能,全力以赴,因此多鐸成為了最佳人選。
“那麽皇上的密旨,有沒有一同過來,是否已經交到王爺的手中了呢?”我很關心這個細節。
“回福晉,這聖旨本來已經先於大軍傳到,奴才們本想立即送交王爺,不料王爺暫時的關押處從五更過後,增添了很多明軍守衛,好像是寧遠總兵吳三桂手下的親兵,看守甚為嚴密,奴才等進出無不細細檢視,生怕有一片紙張帶進,一個文字送出,所以奴才雖然可以在王爺和福晉之間帶話,但是這道密旨,卻是無論如何也送不進去的。”
獄卒說到這裏,將手伸入懷中,悄悄地抽出一本明黃色封麵的諭旨折本,眼睛的餘光查看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人發覺,這才遮掩著送入我的手中。[清朝的規矩是隻有在公告天下時冠冕堂皇的聖旨才是一卷黃綢裝裱,也就是電視上所見的那種華麗的卷軸狀的聖旨,而發給臣屬的聖諭或者密旨則是普通的折子文本,要一頁一頁地展開來]
我用衣袖遮擋,微微翻閱了一下,上麵是豎行排列的繁體漢字,工整而嚴謹,顯然是照顧祖大壽是漢人,為了讓他可以看懂,而特意隻適用漢文書寫,要知道滿清未入關前,幾乎所有的聖旨都是半滿半漢的格式書寫的。皇太極雖然頗識漢文,但是要他寫出這樣漂亮的漢字來,還是強求他了,估計這密旨的執筆者是範文程,看著上麵得體的措辭,頗具誠意的規勸,誘人的承諾,應該是皇太極口述,範文程再加潤色後得就的。
看著上麵一方碩大的朱紅色玉璽章印,還有我借多爾袞之名特別強調的“順”和“整編”若幹關鍵字眼,我滿意地點點頭,但是又犯起難來:這諭旨寫得再好,一時間不能交給多爾袞,讓祖大壽見識一下皇太極的誠意的話,又有什麽用呢?
我下意識地將這本諭旨掖入懷中,吩咐道:“你盡量想辦法讓我出去見祖大壽一麵,吳三桂他雖然加強了對王爺那邊的監視,但是總歸沒有膽量明目張膽地在祖大壽的府門前看守吧?”既然諭旨到不了多爾袞的手中,那麽我隻有想方設法,自己出馬,直接交給祖大壽了雖然這有一定風險,但卻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
“這……福晉不可輕身犯險,雖然祖大壽那邊表麵上並沒有吳三桂的人把守,但是也不能確定會不會有人在暗中監視,萬一有個……的話,奴才可就是一萬個腦袋都不夠掉的。”獄卒為難了起來,他的擔心也沒有錯,畢竟現在表麵上風平浪靜,實際上正是暗潮洶湧,誰能保證我的安全呢?
“這倒不難,你們在祖大壽那邊有人嗎?”
“回福晉,祖大壽府上的管家正是我們自己人,已經潛伏很久了,頗得祖大壽的信任。”獄卒略一思索,回答道。
我不禁暗歎一下間諜的無孔不入,看來多爾袞是早有預謀了,到處都有他布置好的眼線和細作,厲害啊!有主意了,“這就好,你和他聯絡好了,到時候找一乘小轎,由一群侍衛護送著我正大光明地去他府上,由那管家在裏麵接應,然後安排一些人假裝議論紛紛,故意讓吳三桂的人知道,祖大壽新發現了一個美人兒,正派人接入府中好生享用,這樣一來他們也不會懷疑了。”
我微微停頓一下,然後問道:“至於我如何從這裏脫身,想必你自有辦法了吧?”
“奴才明白,這就去準備,請福晉稍候。”獄卒心領神會,領命而去。
獄卒走後,我擺弄著一根稻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我方才的決定有點草率,雖然我考慮到祖大壽那邊肯定會有吳三桂的人監視,跟蹤或者盤查進出的可疑之人,所以這道諭旨,不用特別的方法是很難送到祖大壽的手中的,而且就算真的可以讓別人送交的話,我也不放心,隻有自己親自對著閱罷諭旨後的祖大壽來個火上澆油,打消他心中僅存的一絲顧慮,說服他下定決心歸降才能安心。
但是轉念一想,這樣雖好,但是協助我此時行動的人都是多爾袞派來的,他們定然會將我是通過神秘方式送諭旨給祖大壽的前後經過詳細地匯報給多爾袞聽,這樣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多爾袞先是感歎我的聰慧,然後感激我的鼎力協助,再然後呢?等到大功告成,他從勝利的喜悅中平靜下來後,會不會多起心來,懷疑我是不是在勸說祖大壽的同時,還兼用了自己的美色呢?畢竟我沒有當著他的麵,讓他徹底放心,難保他不會疑神疑鬼,而且照多爾袞的個性來說,他即使心存疑慮,也不會吐露出來,或者直接發難於我,但是他越是隱晦頗深,這個結就越結越重,使他的心態發生微妙的變化,無論如何,對我都是大大不利的。
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但是有時候,男人的心才更難讓人琢磨,尤其是多爾袞這樣一個城府深沉,韜晦過人的男人,他骨子裏的高傲和自尊心決定了他絕不會輕易相信我的單純和簡單,為了達到目的而很有可能失去他的信任,這樣做值得嗎?不行,看來我要另謀他策了。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我另外考慮出一個更合適的策略時,吳三桂居然派人過來,要將我接入他的住所,這下可麻煩了,我該如何是好?
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被隱藏在四麵遮蓋的嚴嚴實實的馬車裏,一路顛簸著送到了一座頗具規模,宏麗大氣的宅子裏,然後換成小轎,抬過了幾道門檻,這才停下,由幾個使女和一個老媽子小心地侍候著下了轎,一道繡花門簾掀起,我看到了一個陳設考究,布局精致的臥房,難道吳三桂在這裏“下榻”嗎?按理說這錦州是祖大壽的地盤,吳三桂過來拜訪,應該住在館衙之中,可是看眼下的情形,這裏很可能是吳三桂在錦州城中另置的別院,用來做私人用途的,而眼下就要派上用場了。
我不由暗罵一聲:這個風liu漢奸,形勢都如此嚴峻了,他還不忘擁香攬玉,享受溫柔鄉,看來這家夥的精力還真是旺盛,估計他已經準備好一親我的“芳澤”了,四處張望一下,並沒有見到吳三桂的身影,莫非在沐浴更衣?這家夥難道是喜歡玩個情調,不像一般的武夫軍爺們粗莽急迫,霸王硬上弓?
“請小姐更衣梳洗,將軍在隔壁的雅舍中等候。”老媽子恭恭敬敬地請我沐浴更衣,看來這吳三桂不希望看到我蓬頭垢麵的模樣,想要看看我打扮得光彩照人時究竟是如何令人驚豔,果然,一隻碩大的木製浴盆抬上來後,幾名侍女也將一件件華貴精美的首飾和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的明朝貴婦所穿的絲綢和紗衣奉上,說實話,漢人的古代衣飾確實比他們滿清的東西看起來順眼得多,我可以想象得出一旦這些漂亮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精致絕倫的首飾插在我的雲鬢之間時,該是何等的美豔絕倫,恐怕以後以美貌著稱的一代紅顏陳圓圓也不過如此吧?估計吳三桂看到後涎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可是我卻根本沒有這樣的打算,一來我不需要用美人計來勾引吳三桂,也不想充當陳圓圓的角色;二來是我唯恐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讓多爾袞對我橫加猜疑;第三點,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方才從牢房裏出來時太過倉促,來不及,也沒有辦法將那道諭旨隱藏起來,況且隱藏起來也不是個辦法,隻得繼續在懷裏揣著了,眼下眾目睽睽間,我一脫衣服豈不是穿幫露餡,自己找死嗎?
所以雖然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不過我仍然希望繼續保持著眼下的不堪形象,雖然表麵鎮定,實際上心裏一陣陣緊張: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眼前的人打發走,盡量找地方將懷裏這塊滾燙的山芋妥善地隱藏起來,再另行脫身之計。
於是我開始找諸如“你們在這裏眼瞅著我不習慣,”“我從來不在陌生人麵前脫衣服,”之類的借口,希望能夠把這些礙眼的下人趕出去,不過不知道她們是不上我的當還是怕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趁機尋死覓活,她們不好向吳三桂交待,所以堅決不肯退去,非要監視著我梳洗打扮完畢才可以。
眼看一計不成,我又心生一計:幹脆擺出一副剛烈貞潔之女的架勢,一來獲取吳三桂的尊重,二來可以暫時避免脫衣服露餡,於是我堅決不肯接受侍女幫我更換衣服,她們軟硬兼施都沒有任何辦法,隻得出去找吳三桂匯報了。
終於,吳三桂緩緩地踱了進來,他一身淡青色的便服,足蹬黑色軟靴,並沒有戴頭冠,而是簡簡單單地用同樣顏色的綢帶將發髻束住,看到他脫下戎裝的模樣,倒也是素淨中帶著一絲文雅,似乎那種淩厲而傲然的氣息也不見蹤影了,他背著手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站定了,一旁的侍女們識相地默默垂首退去。
此時夜幕降臨,天色徹底陰沉下來,早已經燃起的燭光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曳著,明暗飄忽間,吳三桂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顯得深淺莫測,他在靜靜地注視著我,但是我卻看不清他此時的眼神,讀不出他此時的心理活動。
這家夥雖然風liu多情,但眼前卻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並沒有絲毫的淫褻和不懷好意,反而用很平和很尊重的語氣問道:
“你怎麽不肯更換衣服呢?女人都是很愛幹淨的,我想你也不會例外吧?”
看來這吳三桂的確很與眾不同,連泡女人的方式都很有風度,難道這就是大人物和小人物之間的區別?我不帶絲毫怯意地盯著他的眼睛,用不屑的語氣回答道:
“謝將軍一片好意了,不過我出身低賤,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高貴的待遇,感到很不習慣,也無心消受,就請將軍收回吧!”
我冷冷的回答道,用一種不卑不亢的眼神瞧著吳三桂,無論如何,我都要擺出一副令人肅然起敬的架勢,也好讓吳三桂覺得我不是個低微媚俗,或者膽怯求福的女子,眼下到了如此危險的處境,我隻有一賭,就賭這個眼光獨到的吳三桂能夠將對我美貌的垂涎轉化成對我人格的敬重和欣賞,雖然這樣一來他很有可能對我更加感興趣了,但是更大的可能就是:他不會像對待一般女子一樣地輕易地脫去我的衣服,那樣他會覺得沒意思,可能他早已經玩膩了;二是他會希圖用更有風度的方式逐漸地征服我的心,等待我自己*,這樣才能證明他吳三桂是個令所有女人都折服的男人,從而滿足他的虛榮心。
隻要他今晚不對我有所侵犯的話,那他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我也可以趁機想辦法脫身繼續秘密行動,可惜自以為聰明的吳三桂眼下根本無法意識到這一點,也無法覺察出我的企圖。
吳三桂果然上當了,一個驕傲自矜的男人萬萬想不到他會被一個柔弱的小女子耍弄,以後即使多年過後,他偶爾想及此處時,也無不是懊悔萬分,這就是後話了。
他讚許地點了點頭:“你的確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從我看你第一眼時,就從你的絕色美貌中覺察到了你的不凡之處,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所以,”他頓了頓,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說道:“我才對我特別感興趣,想要看看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也許遇上你,就是我今後的欣慰之處。”
我心裏冷笑一聲:這個千古情種吳三桂,看來他確實對我“一見鍾情”,“怦然心動”了,那好,你想和我慢慢玩,正是稱了我的心意,隻要今晚你放過我的話,今後你絕對會後悔不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