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節 彌天大禍
我本以為我的日子已經不長了,就這樣慢慢地熬,熬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也就差不多了。可沒想到從這天之後,我的病似乎有了好轉的跡象,大約過了半個月的功夫,差不多可以在別人的攙扶下走上幾步路了。
此時已經是四月中旬,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一大早地就能聽到鳥雀在窗外的枝頭上婉轉動聽地鳴叫著,格外地悅耳。推開窗子看看,一樹樹的梨花正熱烈地綻放著,像落滿了潔白的積雪似的。和煦的春風拂過,帶來陣陣淡淡的清香。在這樣明媚的暮春裏,我每天都出來曬曬太陽,感受感受外麵的生機,漸漸地,就可以自己走動了。看來,我這一回應該捱過難關了,一切都在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
奇怪的是,一連三四天,多爾袞都沒有來我這裏。我心想他也許是時間久了膩歪了,又看到我的情況有所好轉,自然要給自己放放假,放鬆放鬆身心。可我派人去打聽,回來說那邊並沒有召哪個嬪妃侍寢,隻是皇上格外地忙碌,有時候還看到內務府的官員出入,似乎有什麽機密要事商議,經常將奴才們遣出來,不準打探更不準偷聽。
這天傍晚,用過晚膳之後,我剛剛躺下來休息,阿娣有點躊躇地過來跟我稟告說,煥章殿那邊似乎有點奇怪,有三個宮女平白無故地不見了。
我問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事先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或者什麽蹊蹺之處?”
她回答說,“回主子的話,奴婢目前還打探不清楚,隻聽說其中有一個宮女前幾天出了個事故。因為馬虎大意沒有把搖車的繩扣係好,結果小阿哥睡在裏麵的時候搖車一下子翻了,摔在了炕上哇哇大哭。幸虧搖車和炕之間的距離很近。小阿哥沒有摔傷,不過也嚇得不輕,一連兩天都斷斷續續地啼哭,吃奶也吃得少了。淑妃娘娘很生氣。就叫人把那宮女抓住打了二十廷杖。沒想到,那宮女在第二天就不見了;緊接著,隔了一天,又突然少了兩個宮女,不知道哪裏去了,找也找不到。奴婢覺得這個事情很蹊蹺,所以過來跟主子稟報。”
“那麽隔天失蹤的兩個宮女,以前又被淑妃責罰過嗎?”
“奴婢仔細打探過了,沒有。那邊地人說。淑妃娘娘脾氣很好,從來也不責罰奴才,除了那挨打的宮女之外,就再沒有哪個受罰過了。”
這個我明白的,孝明平時是個很柔弱善良的人,從來沒聽說她對誰刁難或者苛責過。她這次責打宮女。必然是出於母親心疼孩子地心理;再說現在她還沒有出月子,有可能有點產後抑鬱的前兆,所以這也不足為怪。至於讓那個宮女憑空消失,她完全沒必要這樣做。何況,另外兩個到哪裏去了,到現在也是個迷,看來。這事情很不簡單。
“她們幾個分別是哪天不見的?”這個問題很關鍵。
阿娣回答道:“頭一個不見的是四天前,另外兩個不見的是兩天前……奴婢昨天本想跟主子稟報的,可是想到主子現在身子不好,不應該勞煩主子為了這樣的事情操心。所以沒敢說……”
我抿著嘴唇琢磨片刻,突然一個念頭在腦子裏冒了出來,陡然一驚,然後撐著身子坐起,“別的先不管,咱們宮裏有沒有少什麽人?”
她有些詫異,想了想。回答:“應該是沒少吧。畢竟有的值守,有地輪休。奴婢倒也沒見少了哪個,或者哪個來告假的。”
“你這就出去,把這裏所有奴才們都集結起來,一個個點名,看看有沒有少什麽人,然後立即回來跟我稟報。”
“是。”阿娣喏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一種很不妙的預感漸漸生出,我覺得也許宮裏要有什麽大事發生了,這究竟能是什麽事情,我一時間也猜測不出,卻總感覺應該和孝明有關的。可她這樣一個一向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女人,能闖什麽禍呢?我猜測著一切可能----會不會是那邊出了奸細,悄悄地弄死了那個宮女,然後誣告說她濫殺無辜?這樣的例子在宮裏還沒有過,孝明她是個主子,就算是擅自處死了哪個奴婢,最多也就是罰銀子,降低身份這樣地處罰,根本傷不到筋骨。別人要謀算她,費這麽大周折,其目的應該不至於這樣簡單。再說,另外兩個消失不見的宮女,又是怎麽回事?被傳去審問了?被滅口了?
更要緊的是,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時候,那個絲帕的事件。孝明說那帕子的確是她的,但是上麵地詩詞絕對不是她繡上去的,我當時覺得也許是有人故意這樣好陷害她,可是一番暗中調查之後,也沒有結果。之後,並沒有再見有誰露出破綻,或者捅出什麽簍子的,這事情隻好暫時放在一邊了。難道,是她在撒謊?
四天前宮女消失了,而多爾袞恰恰已經有四天沒到我這邊來,再加上剛才阿娣說他在和內務府的官員們在密議什麽,莫非……想到這裏,我就越發駭然了----他有事情瞞著我,是懷疑我和某個秘密有關呢,還是不想讓我知道免得擔心呢?
在緊張地等待中,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阿娣還沒有回來。這時候,門口傳來了一陣問安聲,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這裏。我有些詫異,東海一般不會在晚上過來的,他因為每天要很早起來讀書,一般酉時過了就要睡覺的,今天怎麽會想到來我這裏?
我剛剛坐正,東海就進來了,一張小臉上滿是焦急之色,額頭上已然有了汗珠,剛一進屋就氣喘籲籲的。“額娘,額娘……”
“怎麽了,你怎麽急成這樣?”
他喘息了好陣子,總算是可以把話說連貫了,“額娘。您快去武英殿那邊瞧瞧吧,兒子懷疑那邊要出什麽事情了!”
難道我的預感真地坐實了?我地右眼皮開始一突一突地跳了起來,不過在沒有問清楚情況之前我不能輕舉妄動。我一麵穿鞋子,一麵問道:“你怎麽知道那邊要出事了。是誰要出事,出什麽事?”
他並不立即回答,而是先到桌子前端起茶杯來,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這才惶急地說道:“兒子今天功課做得好,文章寫得好,師傅好一番誇獎,兒子就按耐不住跑去找阿瑪炫耀。誰知道過去一看,阿瑪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挺不耐煩地,沒有心情和兒子多話說,兒子就隻好告退了。出門不久,回頭看看,突然發現有一大群侍衛來了,把武英門給牢牢地把守住。四周也警戒起來。兒子很好奇,就躲在欄杆後頭悄悄地瞧著,過了沒一會兒,就陸陸續續地進去幾個不認識的人。到後來,兒子又看到哥哥也進去了。等了很久,也沒見他們誰出來。兒子覺得裏麵好像有什麽不對勁兒地,這個時間宮門已經下鑰了。阿瑪為什麽要連夜召哥哥進宮來,還派那麽多人把守在外頭,不準別人再進去?兒子思前想後,會不會是阿瑪有什麽事情要責怪哥哥。所以才來找額娘過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東海剛剛說到這裏,阿娣就有些焦急地回來了,“主子,奴婢剛才清點人數,發現少了蘭珠,四下仔細查找,也不見人影。後來奴婢過去向守門的侍衛打探。他們回答說是下午時候被武英殿來人給叫走了。並沒有回來。”
出事了!我暗叫一聲不好,立即起身。叫阿娣幫我穿好外衣,也來不及梳妝打扮,就簡簡單單地挽起頭發,對付一下就出門了。東海小跑著追上我,跟在我身邊,牽著我的衣襟請求道:“額娘,兒子也跟您去吧,兒子好害怕……”
我心煩意亂,本想讓他回去,可是見他眼中的乞求之色,又不忍心攆他走,隻好帶著他一起過去了。
從仁智殿到武英殿,是要走後門地,我步履匆忙地來到這裏時,感覺事態果真嚴重了。連後門這裏都增添了不少侍衛,難道,是要連我都防著嗎?
門口的侍衛們見我來了,紛紛行禮,卻並沒有讓路的意思。我問道:“怎麽,是皇上的命令嗎?”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然後領頭的人硬著頭皮回答:“回娘娘的話,皇上吩咐不經傳召,不準一個人進來,也不準一個人出去,更不準任何人走漏風聲,卻並沒有特別吩咐說不準娘娘來,所以奴才們不敢擅自作準放行。”
“那你就進去傳個話,說本宮要麵見皇上。”
“!”
過了一會兒,侍衛回來了,做了個恭請的姿勢,“請娘娘和二阿哥進去吧。”
我帶著東海從後門進入,穿過了幾道殿門,來到禦書房裏,頓時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隻見三個蓬頭垢麵,衣衫破爛不堪,身上各自帶傷的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兩個內務府慎刑司地大臣各自噤聲,束手站在旁邊。卻不見多爾袞和東青的人影。
我的心霎那間就縮緊了,看這個情形,難不成東青真的和孝明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被多爾袞發現了?我雖然曾經懷疑過孝明對東青心存暗戀,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東青這樣一貫懂事明理的孩子真地會和他父親的女人有什麽私情之類的,這實在讓我一時間無法相信,更無法接受。
我努力保持著鎮定,問道:“皇上和大阿哥呢?”
他們倆好像都嚇得不輕似地,並不敢出聲回答,而是猶豫著朝內室的簾子那邊望了望。我明白了,於是讓東海先留在外邊,我不等多爾袞的吩咐,就徑自掀開簾子進去了。
我看清了室內的一切時,立即驚叫出聲,“啊,這是怎了!?”
隻見東青背對著我跪在地上,光著上身,後背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幾乎不見一塊完整的皮膚,連周圍地地麵、茶幾、櫃子上也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多爾袞臉色鐵青地坐在禦座上,手裏拿著個鞭子,上麵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我顧不得衝上去找多爾袞質問,慌忙來到東青跟前,本能地想要保護住他。可是看到他背上布滿了血淋淋的傷口,深淺不一,有的地方已經翻出肉來,極是駭人,我哪裏敢伸手去碰?震驚之下,我瞪大眼睛,怒視著對麵地多爾袞,“你這是幹什麽,孩子做錯了什麽事情,你竟下得了這樣的重手?!”
“他做了什麽好事,你會不知道,你會蒙在鼓裏到現在?”他的眼睛裏滿是森寒的戾氣,凶狠地盯著我,質問道:“你們倒是瞞我瞞得好,這麽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單瞞著我一個!怎麽,把我當傻子嗎?”
我差不多猜出眼下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室外那三個宮女的確是孝明身邊的,眼下東青又遭受如此毒打,想必與孝明有關了。然而,我怎麽會知道他們之間具體是怎麽回事,看多爾袞地意思,顯然是認為我早已知道這其中隱秘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說,我怎麽就能知道?”我雖然猜測出這事情很可能是東青和孝明之間有什麽貓膩,可我不能無中生有地說我早已知道此事啊!
我一麵質問著多爾袞,一麵心疼不已地檢查著東青背上地累累傷痕。眼見如此,我又氣又恨,眼淚都快出來了,不管東青到底犯了什麽事情,他也不能下手這樣狠毒啊,這哪裏是打自己的兒子,簡直就是打不共戴天地仇敵!
東青本來正木木地跪在那裏,眼見我的到來,眼中隱隱有些愧疚和傷痛,隻與我對視一眼,就轉頭過去,不再看我。可他雖咬牙挺著,卻無法控製住,讓身體不再顫抖。
“我說你這幾天神神秘秘地在忙活什麽,今晚又搞這麽嚴峻,原來是在這裏打兒子!東青就算是有什麽做錯了,你教訓教訓就是了,用得著這麽狠心嗎?”
“我狠心?我打他還是輕的!”說罷,多爾袞冷哼一聲,然後麵朝門簾,高聲吩咐道:“東海,你進來!”
東海大概正湊在門外想聽聽裏麵的動靜,所以很快應了一聲,掀開簾子進來了。見到眼前情形,他也嚇個不輕,不等跟多爾袞說話,就慌裏慌張地跑到東青麵前蹲了下來,一麵打量著一麵緊張地問道:“哥,你怎麽成這樣了,疼不疼啊?我這就去找太醫過來……”
奇怪的是,東青原本低了頭,神色黯然,可是見東海到了麵前,就立即抬起頭來,用淩厲的目光恨恨地盯住東海。他的嘴唇已經咬得殘破不堪了,隻微微地顫抖了幾下,卻並不言語。
東海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哥哥的眼神很奇怪,免不了愕然,“哥,你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