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早上,我從東海那邊回到我的住所,遠遠地看到多侍衛,我想應該是多爾袞來了。隻是奇怪,他昨晚不是應該去找孝明了嗎,就算回來也應該回他自己的寢宮,而不是一大早地跑到我這裏來,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有什麽事情要和我商議?
眾人見我回來,於是紛紛跪地請安,我並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直接進了院子。穿過幾道門後,我詫異看到見到幾個太監正在屋門口悄聲地議論著什麽,表情有些奇怪。忽然想到他們是平日裏伺候多爾袞的,於是我停下了腳步,問道:“你們幾個不去伺候皇上,在這裏說些什麽閑話?”
他們嚇一跳,這才發現我的到來,連忙請安,卻不敢回答我的問話。我更加疑惑了,“皇上在裏麵?是從淑妃那邊回來的嗎?”
“回娘娘的話,正是如此。”一個領頭的太監回答著,神情有些猶豫,“奴才們瞧著皇上的精神頭好像不怎麽好,琢磨著是不是龍體有恙,想要請太醫過來診視。可皇上不準,還執意要到娘娘這邊來,現在正在裏頭歇著呢。”
我感覺到氣氛很有些怪異,加上太監的回答也著實令我擔心,也就不再多問,徑自進了屋子。掀開暖閣的門簾後,我見多爾袞正背對著我側身躺在炕上,一動也不動,聽著呼吸聲,似乎是睡著了。我正想上前去探視情形,就見侍立在一旁的阿正朝我使著眼色。於是我會意,點了點頭,和她一起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到了外廳,我這才壓低聲音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皇上莫非又有哪裏不舒服了,為什麽不準你們傳太醫呢?”這事兒還真是古怪,昨晚和他一起吃飯地時候,看他精神狀態和身體情況都是很不錯的。怎麽從孝明那邊回來就不好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阿頗為緊張地朝門口看了看。小聲回答道:“聽皇上身邊的太監們說,昨晚他們侍候著皇上去淑妃的住處,半夜裏聽到裏麵大呼小叫的,聲音很是奇怪,也不敢進去察看。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才小心翼翼地去門口呼喚,不過裏頭也沒有動靜。隻好大著膽子進去。不料卻瞧見淑妃娘娘躲在裏屋不肯出來,外屋亂七八糟的,皇上就睡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他們好不容易才把皇上喚醒,卻見皇上的精神頭似乎不大對勁兒,好像迷迷瞪瞪地。不過後來緩過勁兒來了,就要到主子這裏來,他們隻好把皇上送兒來了。”
聽她這樣一說。我就更加費解了。精神上不對頭?多爾一貫腦子清楚得很,從來也不會這樣失態地,又不是喝多了酒。好端端地怎麽會這樣?於是,我忍不住追問道:“那麽到這兒之後呢,有沒有吩咐什麽,還是就這樣一直睡著?”
阿頗為無奈地點點頭,“是呀,奴才們也不知道該怎麽樣才好,剛才正商議著要不要找您過來瞧瞧,您剛巧就回來了。”
我略略沉吟,忽然有了計較,於是吩咐道:“這樣吧,也不必興師動眾,驚動太醫之類,你去把淑妃找來,我有話問她。”
“奴婢遵命。”阿喏了一聲,然後出門去了。
我回到暖閣裏,在炕沿上坐下,耐心地等待了一陣子。終於,他有了動靜,翻了個身,眼睛並沒有睜開,而是用沙啞地聲音含含糊糊地說道:“水,拿點水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畢竟在現在天氣這麽冷,他居然在地毯上睡了一個晚上,不感冒才怪。果然,額頭很熱,他已經發燒了。莫非不是什麽精神不對勁兒,而是發燒燒迷糊了?可是他幹嗎不準太醫來診治呢?他向來也不是個諱疾忌醫的人呢。
正好旁邊炕桌上有杯茶水,我伸手取過,還是溫熱的,於是伸手扶他起來,將茶杯湊近他已經幹裂的嘴唇,“水來了,快點喝吧。”
多爾袞聽到我的聲音,立即睜開眼睛,先是一詫,不過眼神卻很快變得複雜起來,似乎有些遲疑,有些躲閃,甚至,有那麽點歉意的成分在內。他接過茶杯,自己喝了幾口,然後放下來,用溫和地語氣說道:“熙貞,這些伺候人的事情還是叫奴才們來做吧,你不用事事親為。”
我責怪道:“你每次都這樣,奴才們要伺候你又不準,我來伺候你又推脫,難不成你自己還懂得照料自己?這不,一會兒不在我眼前,就弄出了風寒,還不準讓太醫瞧,你當你還是二十多歲時候的身子,自己咬牙挺挺就過去了?要不是我來,你就準備這樣一直捱下去?”
他苦笑了一聲,搖搖頭,“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脾氣……不過是凍著了而已,叫人去太醫院拿副藥來吃就是,不必搞得興師動眾的,讓外間的人都以為我是個藥罐子。”他的聲音很是疲憊,好像也不想多說話。說罷之後,就又躺下,閉上了眼睛。
見他不再固執,於是我就派人去太醫院給他拿藥了。轉身回來之後,坐在炕沿上想了想,覺得似乎還有什麽不對勁兒:孝明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平日裏對東青東海都多有照料,而多爾袞是她的丈夫,她更不敢有什麽怠慢,卻又為何任由多爾袞著涼感冒,卻毫無作為?莫非是昨晚多爾袞地行為著實把她嚇到了,以至於失了常態?
我地心頭突然湧起一陣很古怪,很莫名的惆悵——我怎麽會變成這樣?雖然孝明是多爾袞名義上的妻妾,可是想到我昨天勸說多爾袞去臨幸她地事情,我還是有些煩惱。想到我的丈夫在另外一個女人,尤其是比我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女人身上耕耘地場麵。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卻也搞不明白,我究竟為誰而感到罪惡。是多爾袞嗎?他是這個時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年齡差距也不是問題,他也不會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對。是我嗎?我現在居然正在扮演一個賢良大度的正妻形象,還扮演得相當入戲。我有沒有為別人考慮過,或者。我的心中真的就沒有半點芥蒂嗎?想到這裏。我竟有些悚然動容。
他喝過藥之後。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我坐在旁邊有些心煩意亂,視線忽然停留在了他的手臂上,我吃驚地發現,那裏有幾個很明顯地掐痕,雖然已經結了血痂看不出深淺,但是很明顯就是被女人尖尖地指甲抓地。昨晚的時候還沒有呢,現在就有了。那麽必
孝明抓的了。
我心中忽然有點明白了,禁不住有些惱火。正在這時,見到阿在門口朝我使著眼色,我知道這是孝明來了,不便驚動多爾袞,於是我起身出去了。
到了另外一間屋子,我坐了下來,孝明正低著頭。怯怯地站在那裏。像隻受了驚嚇的鶉鳥,雙手緊緊地捏著帕子,直到我輕輕地咳嗽一聲。她這才反應過來,給我請了安。
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怕我,好像沒有什麽道理的。不過,我仍然語氣和藹地說道:“好啦,你坐吧,在我麵前不必這樣拘束。”
“奴婢謝娘娘賜坐。”她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好像踩不穩腳下的寸子鞋一樣,走路的姿勢極別扭。連坐下地時候,都很不自然。我看在眼裏,禁不住皺起了眉頭,我也是過來人,這類狀況究竟是什麽內因,我當然清楚。聯想到太監和阿先前的稟報,我就越發有數了。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沉寂了片刻,然後說道:“昨晚的事情……其實是我讓皇上過去的。倒是事先沒有和你打過招呼,通通氣,弄得你措手不及的,未免有些狼狽,所以這也有我的錯處,我得給你道個歉,希望你不要太往心裏頭去。”
孝明低著頭,輕輕地拉了拉袖子,小聲回答道:“娘娘這也是為了奴婢好。奴婢知道,能夠得到皇上的臨幸,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感謝娘娘還來不及,又怎麽敢怨恨娘娘呢?”
我本想直接詢問昨晚多爾袞究竟對她是什麽態度,為什麽會那般異常,但是想到這肯定和揭她地傷疤沒有區別,於是話到嘴邊就回去了。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於是我故意笑道:“你不怪我,我就心安了。不過,這樣地好事兒,也要讓妹妹都沾點才好,你看皇上三宮六院的,能夠得到皇上寵幸的有幾個,哪個不是眼巴巴地望著皇上翻她牌子?這樣吧,趁著現在沒有回宮,這裏隻有咱們倆,我就讓皇上在你那裏多住幾晚,也好熱絡熱絡,以後就是真正地自家人了。”
她畢竟嫩得很,沒有任何後宮經驗,所以我這樣一試探,她立即信以為真,頓時嚇得臉色發白,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滿眼驚恐。她連連擺手,“不不,奴婢不敢,娘娘您千萬別這樣……”
我看她的驚恐一點也不像裝出來的,也知道她這不是假意推脫,而是真的害怕。於是,心裏更加有數了。不過,我仍然裝作不理解她的想法,詫異道:“哦?你這是為何?瞧你嚇成這樣,這不是好事嗎?別人想要還要不來呢。”
她緊張地捏著袖口,連說話都不能連貫了,“不,奴婢真的不敢再要皇上的,皇上的寵幸了,昨晚,昨晚……”
“昨晚怎麽了?”我等了一陣子,也不見她有後話,於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善雅,你不必在我麵前害怕,要是皇上真的哪裏對你不好,你就照實告訴我好了。這宮裏你又沒有其他的親人,你要是連我都不敢信任,那麽你還能相信誰呢?”
孝明哆嗦著嘴唇,想要回答,又好像頗為顧忌,“奴婢,奴婢不敢說皇上的不好,奴婢害怕……”
我起身,走到她麵前,她立即站了起來,仍不敢與我對視。我伸出手來,拉起了她時不時地捏著的袖口,看了看她的手臂。果然,隻見她纖細的皓腕上已經烏青了,一看形狀就知道是被人用力捏出來的,至於是被誰捏的,不用想也知道了。
一股火氣立即湧上心頭,我冷哼一聲,在心中痛罵著那人,男人的獸性一旦發作起來,果然是可怕而又可憎的。難怪她怕成這樣子,不知道昨晚,那人是怎樣野蠻粗暴地折磨她的。
見實在隱瞞不下去了,又怕我不知情而真的再讓多爾袞去碰她,所以她隻好抽泣著將昨晚的經曆大致地講述了一遍,雖然斷斷續續的,而且隱去了很多難以啟齒的細節,不過我仍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那深刻的恐懼。
“……後,後來,皇上就像瘋魔了一樣,狠狠地捏著奴婢的手,奴婢怎麽掙紮也掙紮不過,就,就被……奴婢苦苦求饒,求皇上輕一點,可皇上像沒有聽到一樣,沒有半點回應,而且用力更猛了。當時皇上那表情那眼神,簡直就不是人的模樣,就像個魔鬼,像頭猛獸,把奴婢嚇壞了,一度什麽都不知道了……”說到這裏,她淚如雨下,隻好極力地用手帕掩飾著,“奴婢雖然一直畏懼皇上,可是也知道皇上雖然麵上冷些,卻不是個暴虐的性子。昨晚一開始的時候還好好的,挺和氣的,不過後來見奴婢拒絕,竟突然像中了魔障似的,好生嚇人,差點把奴婢給勒背過氣去……奴婢醒來之後,覺得更奇了,皇上就那樣伏在地上睡著了,怎麽喚也不醒,推也不動彈。奴婢嚇得要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又怕外麵的人知道,隻好躲了起來……”
聽到她的講述,我在惱火之餘,對她的愧疚之心也更加強烈了。早知道多爾袞居然會這樣對她,我肯定不會……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從此以後,孝明一定會把他視為洪水猛獸,敬而遠之的。這樣一來,多爾也必然會厭惡她,她受冷落也是必然的。說來說去,都是我考慮不夠周全,以至於好心辦壞事。到了這個地步,該怎麽補救才好?
看她這般可憐的模樣,要我再替多爾袞說好話,試圖打消她的恐懼,顯然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出於憤恨心理,我也肯定不會這樣的,我現在很替他臉紅。看來,隻有先安慰安慰她,再叫多爾袞暫時不要再去碰她了。
於是我坐在她身邊,對她好一番溫言撫慰,好不容易才讓她止住了眼淚,這才讓她回去歇息了。
我又獨自坐了一陣子,越想越是來氣,想不到平日裏在我麵前和顏悅色,柔聲細語的多爾袞,在孝明麵前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頭瘋狂的野獸,他也太會偽裝,太卑鄙了吧?
於是我轉身回到暖閣裏,按住他的肩膀狠搖幾下,“醒來,你醒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我弄醒了,於是費力地睜開眼睛,詫異地看著我。
“你給我說說,你昨晚都幹了些什麽好事,你胳膊上的掐痕是怎麽來的!”我沒好氣地責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