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淨土千秋掩風流 第十一節 終身大事
這走神的功夫,東青已經舞完一回,以一個瀟灑完美立定,接著,轉頭朝我這邊看了看。他那開朗的笑容映著閃亮的眼眸,仿如波光粼粼的潭水灑上金色的陽光,折射出美麗的霞光,令我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好,很好!”我撫掌笑道,“好久沒有校驗你的武藝,沒想到無論是馬術,刀法,還是劍術的進展,都是如此之速,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哪!”
他還劍入鞘,隨手交給旁邊的侍從,然後朝我這邊走來,進了亭子,給我行了個禮,而後笑道:“額娘這樣說就是抬舉兒子了,兒子有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怎麽敢當得如此讚譽?其中有什麽缺失之處,還請額娘指點出來。”
“嗬嗬,我哪裏懂得這些,無非是看個熱鬧罷了,隻知道好看就成。”我擺手示意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用疼愛的目光打量打量他。看他的氣色,似乎不如昨天,盡管精神飽滿,不過臉上沒有光澤,有些疲憊之色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劍術一類,也不是什麽必須掌握的技藝,反正實戰的時候也用不上,也就是平時舞來玩玩,修身養性、陶冶身心的,不必過於認真。怎麽,你昨晚好像沒有睡好?是不是酒喝多了,身子上不舒坦?”
東青搖頭否認道:“沒有的事情,兒子雖平時很少飲酒,不過酒量還是過得去的,能喝就喝。不能喝也不會硬撐,額娘您就放心好了。兒子現在都快成大人了,知道該怎麽照料自個兒了,額娘不必再像以前那樣,操那麽多心思了。”
我頗為滿意地看著他,“你自己明白這些就好了。不過,也談不上什麽操心不操心地,你打小就是個極懂事的孩子。乖巧聽話。從來不頑皮驕縱。我對你放心得很。要是東和東海有你一半懂事聽話,我也就省了很多心了。”想到性格和他截然相反的另外兩個兒女,我就忍不住歎了口氣。東海頑劣些也就算了,畢竟是個男孩,長大了興許能收收性子。可東眼看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還是這副脾氣,真讓人徒喚奈何了。
東青寬和地笑了笑。安慰我道:“額娘不必擔心他們,喜歡玩鬧是小孩子的天性,若都像兒子一樣,天生一個悶葫蘆,那多沒意思呀!兒子看阿瑪就很喜歡他們,可見這樣的性子很討喜,兒子想學還學不來呢。至於長大了如何,現在也說不準。不過聽說小時候很調皮的人多半將來會很聰明。聽說十五叔小時候也這樣,現在還不是建功立業,功成名就?”
聽他提到多鐸。我已經蹙起的眉頭又很快舒展開來。別說,還真是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多爾不怎麽喜歡東青,也許也僅僅是性格太過相近地緣故,這樣地人呆在一起相處會覺得很累,無法放鬆。而和性格開朗外向,沒有什麽心機地人在一起,他才會感覺到全身心的放鬆和愉快。另外,他這種性情的人,也許與生俱來就有一種領袖感和成就感,喜歡享受這種感覺吧。現在看來東海還真是多鐸的一個翻板,多爾袞現在這麽喜歡東海,是不是和他當年喜歡多鐸,完全出於同一個心理?
於是,我點點頭,“嗯,你這麽說來,倒也是個理,希望東海長大之後,能做個有出息的人吧。不過那個時候,我和你阿瑪都老了,再想操心,也操不起了。”
“額娘您這是哪的話?您和阿瑪哪有那麽快就老?說不定啊,再過個幾年,您和阿瑪又能給兒子添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呢!”
我被他這句俏皮話給逗笑了,忍不住拍拍腿,雖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竟也有些羞澀,“嗬,想不到你地嘴巴也會這麽甜的,跟抹了蜜糖一樣,我和你阿瑪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若要是能再生,早就生了,也不會這麽多年都沒有半點動靜……”
說到這裏時,宮女端了茶點上來,一一擺放完畢,低著頭退去了。東青看了看桌子上一碟碟精美的點心——豆沙奶卷,酸奶).牛油千層酥……還有凍柿子,凍花蓋梨。立即,笑得比花還燦爛,“要麽說額娘最疼我呢,這些都是兒子最喜歡吃的,一樣都不差,謝謝額娘了。”說著,他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看樣子,似乎很餓了。
我一看他這副狼吞虎咽的模樣,就知道他早上沒有吃飯,於是,又忍不住嘮叨上了,“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會照料自己了,這不,還不是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你現在正是長身體地年紀,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怎麽能在飲食上虧待自個兒?看來,以後我要在你身邊派幾個奴才盯緊點,看著你每天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省得不長肉不長個子……”
說話間,他已經將嘴巴裏麵塞得滿滿地了,差點噎著,隻好大口地灌茶。好一陣子,嘴巴裏才有空閑說話:“嗯,都知道了,您就別再嘮叨了,再這樣下去耳朵都生老繭了。再說奴才,我那裏也足夠用的。況且,有東和東海在,人人都背地裏叫苦連天,誰都害怕被派到那裏去當差,您就不要為難他們了。”
“看不出你還有憐憫下人的好心腸……”我說到這裏,才突然想起今天叫他來地重要目的,於是,一麵看著他美美地吃點心,一麵悠悠地問道:“昨個晚上,你真的沒有喝醉?”
他拍胸脯地保證道:“您就放心吧,保證沒有!”
我又繼續問:“那,你還記得昨晚筵席上跳舞的那個蒙古姑娘吧?就是給你獻馬奶酒的那個。”
他一愣,嘴巴裏立即停止了咀嚼。不過,他馬上點點頭,“當然記得,好像是個蒙古格格吧,也不知道是誰家地女兒,挺熱情挺大方的,不錯。”
“她呀,是科爾沁卓裏克圖親王的女兒。叫作阿茹娜。今年十四歲。一打眼看來。倒好像沒這麽小,著實像個大姑娘了呢。”我琢磨著應該怎樣措詞,不過想想,反正也是和我兒子說話,沒那麽多忌諱別扭的,於是索性直接問道:“你對她的印象,怎麽樣。還好吧?”
東青大概覺察出我這是要和他說正事了,而不是平時的閑聊那麽簡單,於是,放下手裏吃了一半的梨子,擦擦手,然後想了想,回答道:“嗯,不錯。長得挺漂亮。舞跳得好。歌唱得也好,一點也不像嬌生慣養的格格,我瞧著她挺好。”
他說著這
。我注意地看了看他地眼神,顯然,有點閃爍,有我將這個細微地表現,當作是一個還沒有接觸過女人地少年固有的羞澀和靦腆,於是笑吟吟地問道:“既然挺好,那麽做你的媳婦如何?”
東青這下終於正色了,他用有些吃驚,有些詫異的眼神盯著我,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有這個想法。接著,他又低下頭去,顯然在做著躊躇和思忖。
我等了一陣子,見他沒有回話,於是催促道:“行還是不行,你就給個準話兒。老這樣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哪裏像個男人。”
東青終於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了,“額娘,我年紀還小呢,我不想這麽早成親,這麽早出去獨立門戶,我舍不得離開您。”
原來是這麽個理由,這就好辦了。於是我勸說道:“你今天都十五歲了,不小了。你阿瑪不到十二歲的時候就成親了,你周圍那些叔叔伯伯,堂兄侄子們,也都是十三四歲就成親了。你再這樣拖延下去,那些蒙古藩王,滿洲大臣們還以為你心高氣傲,瞧不上他們地女兒呢。再說了,你總也不能在皇宮裏麵住一輩子,永遠當小孩子呀!你遲早要開府建牙,成自己的家,生育自己的兒女的。你早一點出去立業,我好勸說你阿瑪早點給你積攢功勞和名譽的機會,譬如派你出去辦差,或者打仗之類,這些都對你有利無弊,好處很多的。”說到這裏,我就沒有繼續了。相信他也應該能夠明白,既然他不得父親的寵愛,那麽就要格外地努力,幹出點業績來,讓他父親刮目相看,回心轉意才是。他是一個進取心很強的人,應該不會再這個問題上馬虎大意地。
這一次我地理由似乎打動了他,他沒有立即回絕,或者找什麽借口之類。不過,卻沉默了,不知道究竟在做著打算。
我猜測著各種可能,比對之後,才揀一個很常見的問題,問道:“怎麽,你這樣猶豫,是不是不喜歡那個阿茹娜?”
東青終於抬起頭來,迎上了我的目光,端端正正地答道:“倒也不是。隻不過,我不知道她適合不適合做我地女人。畢竟,我們彼此一點也不了解,雖然隻看到外貌,但是性情如何,品格如何,還是沒有辦法摸準的。兒子希望將來娶進門的女人,是溫柔賢惠,通情達理的,就怕她不是這樣的人。還有,她是親王之女,將來肯定封個郡主,這個身份配兒子倒也正好合適。隻不過,為什麽非要兒子娶一個蒙古女子為妻呢?聽說他們那邊的人隻吃牛羊肉,身上一股子騷味;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身上和頭發上都是跳蚤虱子,很不講究的……”說著,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一副很有成見的模樣。
我聽著他這語氣,怎麽和多鐸差不多?想起昨天多鐸在圍場裏麵和我說的那些話,我真懷疑這些觀點是不是這個“為老不尊”的叔叔教給他的?暗暗地罵了多鐸幾句,我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說道:“你別聽別人瞎說,我問你,你隻是聽說,有沒有親眼見到這樣的?”
“那……那倒沒有。”
“那就是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看看,你阿瑪的靜嬪,你十五叔的伯奇福晉,都像謠言裏說的那樣嗎?她們還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還有這個阿茹娜,也是如此。就算在草原上不講究那麽多,可是到了燕京,就要遵守咱們的規矩,誰叫咱們是征服者,他們是臣服者呢?肯定要入鄉隨俗的。”接著,我話音一轉,“何況,娶妻也一半是娶她的娘家背景。娶個滿洲大臣的女兒固然好,可是你阿瑪很警惕將來會有外戚坐大,重複東漢的例子,自然不會同意。所以,你隻有娶朝鮮或者蒙古的女人了。眼下,朝鮮也沒有適齡的宗室女子配你,就隻有從蒙古藩王的女兒們裏麵選擇了。這些王公貝勒們的女兒們我昨天都一一看過了,覺得無論是人品,樣貌,還是性情,這個阿茹娜都是最合適你的。科爾沁和大清接壤,牧場富饒,牛羊如雲,兵強馬壯,若真有異心,可是我大清的心腹大患,臥榻之虎。你若娶了她,她的娘家和咱們大清的關係就更加牢固了,起碼在百年之內,也不敢生什麽異心,更不會造他們外孫的反。你說說,這還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情?”
見他仍然沒有回答,於是我又勸說道:“咱們皇室不比百姓人家,夫妻每天都睡一個炕頭,在一個院落,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容易吵架鬧氣。你要是不喜歡你的福晉,大不了不理會她,不到她房裏麵去就是了。你要是有了喜歡的女人,就收房納妾便是,隨便你納幾個,也沒人管得著。總之,你能管束好你的女人們,讓她們伺候好你,替你傳宗接代,讓額娘早點抱上孫子,就足夠了。”說著說著,我也忍不住有些好笑。這些話,似乎都是老人對年輕人說的,我才三十冒頭,卻用不了幾年就要當祖母,當瑪嬤了。古代的這種習俗,還真是有趣,又令人無奈得緊。
東青默默地聽我講了好一陣子,卻一直沒有吭聲表態,我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下,似乎在做著什麽很艱難,很矛盾的比對和抉擇,就像波瀾不興的湖麵上,洶湧著無法預測的暗流一樣。
“你心裏麵究竟想著什麽,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吧,額娘又不是外人,你難道要連額娘都要瞞著嗎?”我苦口婆心地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他能夠接受我的安排,不料卻看到他這樣的態度,禁不住地,我有些鬱悶和不悅。不過,也有些慨歎,唉,孩子大了,翅膀快要長硬了,自然不像小時候那樣聽話纏人了。也許,他應該有自己的主見,自己能夠給自己作主了。
他搖搖頭,“額娘,您的好意兒子都明白。隻不過,這是事關終身的大事,兒子要細細考慮考慮才行,不好草率呢。”
“這個當然需要考慮,不過也用不著考慮太久,額娘也不急著逼你表態。這樣吧,就給你三天時間,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來知會一聲。這事兒就算我不著急,你阿瑪也會不耐煩的。”
東青聽到最後這句,眼睛裏突然光芒一閃,身子微微前傾一下,一反常態地關注起來,“嗯?您說這事兒,是我阿瑪的安排,是他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