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節 猝發事故

鐸原以為東準備出什麽刁鑽古怪的問題來刁難他,星星有幾顆,太陽為什麽不會從西邊出來之類任誰也回答不出的問題,現在見東這樣問,他自然鬆了口氣,“這還不簡單,公馬生來就比母馬強壯,跑得快是正常的,跑不過才不正常呢,這就和男人比女人有力氣是一個道理。

東立即哈哈大笑起來,“十五叔果然答錯了,我早就猜到十五叔是不懂裝懂啦!”

我在旁邊說道:“你就別拿你十五叔開涮了,你那個答案任誰也猜不出來,就別刁難他了。”

多鐸來了興致,於是反問道;“哦?這麽簡單的問題,我還能輸給一個小孩子,豈不是癡長了這麽多年紀?我就不信了,東你能說出什麽更合理的答案來。”

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點著多鐸的鼻尖,笑道:“哈哈哈……十五叔你可真笨呀,難道沒聽說過‘快馬加鞭’這句話嗎?公馬比母馬多出一個‘鞭’來,當然就跑得更快啦!”

“啊?”多鐸先是一怔,緊接著很快就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哦,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呀!隻不過……這個好像有點……”他的臉頰上居然浮現出淡淡的紅霞來,尷尬得像個不諳人事的小男孩,“這個,這個……這是誰教你的?”

我正想給東使眼色,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隻見東毫不居功。大大方方地將我供了出來,小手朝我這邊一指,“那還能有誰?這麽聰明的問題和答案,當然是額娘教給我地啦!怎麽樣,如果不告訴你這個答案,你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吧?”

多鐸“哦”了一聲,朝我望了過來,眼神中有詫異。有恍然。又有那麽點意外。到後來竟通通化為了濃濃的笑意。他想要強自忍耐,卻終又忍耐不住,隻好假裝咳嗽來掩飾,“咳咳,呃……你額娘果然聰明,恐怕這麽天才的人,天底下還真沒有幾個。不服不行呀……”

我感到滿臉滾燙,跟發了高燒一樣,如果眼前出現那麽一條裂縫,那麽我肯定毫不猶豫地鑽進去,以躲避這難耐的尷尬。

好在東這個時候歪打正著替我解圍了,她認真地說道:“十五叔,你可要說話算話呀,回答不對問題要怎麽辦呢?”

多鐸這下無法推脫了。隻好故作一臉鬱悶狀。垂頭喪氣地回答道:“好,認輸認輸,這就給你當大馬騎。”

說著。他就趴在炕上,“來來來,快點騎上來吧,大馬要馱著你跑啦!”東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高興得手舞足蹈:“哈哈哈……十五叔給我騎大馬啦,十五叔給我騎大馬啦!……”

正要爬上去的時候,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麽,她歪著腦袋琢磨片刻,“哦,對了,還少了馬韁和馬鞍呢。”接著,她望四周打量一番,目光落在我係在領口上的長絲巾時,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楊驚喜,“啊,這裏有現成的,就拿這個好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躥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絲巾扯了下來,動作粗魯得像個前來打劫地土匪,甚至把上麵攢連地珍珠都崩落了幾顆。不過她哪裏在意這些,三下五除二,就把絲巾係在了多鐸地脖子上,打了個還算寬鬆的結扣。最後又給多鐸的後腰上綁了一張椅墊充當馬鞍。準備工作完畢,看看還算滿意,這才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大馬”背上。

多鐸被打扮得不倫不類,未免苦不堪言,“我的小公主呀,待會兒可悠著點用勁兒,可別把你十五叔勒到喘不過氣來了。這布條綁在脖子上,跟拴狗差不多,哪裏是拴馬呀?”

“十五叔你應該謝謝我才對,還好隻是騎馬不是騎牛,不然這布條可就得從鼻子裏穿過去啦!”東咯咯地笑著:“還有啊,本來這有個現成的馬韁可以扯著”,說著拉了拉多鐸腦後的辮子,“不過又怕把你扯疼了,所以才拿別的代替地,十五叔你還不感激我想得周到?”

我和東青,兩個旁觀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還真是土匪作風,蠻不講理,或者將歪理當成正理,儼然是東的習慣,虧她嘴巴還能這麽甜,和她阿瑪一樣,喜歡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看來她和多爾袞脾氣相投也是正常的。

多鐸無可奈何,隻得“愁眉苦臉”地連連點頭:“嗯哪,是呀,還是你想得最周到,最妥貼,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呀!”

東大大方方地回答:“不用謝不用謝,咱們都是一家人,講這樣的話不就是外道了嗎?隻要你跑得快一點,哄得我開心了,就比說一百聲謝謝還管用。”

我和東青笑得更開心了,多鐸一張白皙光潔的臉也變成了苦瓜樣,出於對孩子的關心,他怕東沒坐穩等會被摔到,特意問道,“你坐穩了嗎?”

東在“馬鞍”上滿意地扭了扭小屁股,點點頭:“唔,坐穩了,十五叔快點走吧。”她坐得穩穩當當,已經迫不及待了。

既然孩子都說坐好了,現在做叔父的多鐸,當然應該表現一下自己了,“好,我們走嘍!”接著,就手腳並用,在寬闊的大炕上爬了起

東一手執“韁”,一手拍打著“馬臀”,還像模像樣地吆喝著,“駕——駕——駕——”雖然多鐸地速度已經夠快了,可是她還是覺得很慢:“大馬快快跑,快點啊!快點啊!”

“好好,大馬這就快了。”多鐸為了不讓小侄女失望,或者不高興,於是忙不迭地把速度加快了。

繞了幾圈下來,東仍然不滿意。“不行不行,再快點,再快點!”

我知道多鐸一大早過來,到現在都快黃昏了還粒米未進,肯定沒什麽氣力。於是對東說道:“好啦好啦,差不多就行了,你十五叔還……”

多鐸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笑了笑。“你怕什麽。我又不是老頭子。還能連個小孩子都馱不動?你別管。”說罷,他又一次把速度加快了,這回,東總算滿意了。她一麵興高采烈地拍著跨下地“大馬”,一麵唱起了兒歌:“阿瑪阿瑪地上趴,我是將軍你是馬,我們一起保衛家;啪啪啪lt;.花,阿瑪阿瑪快點爬,敵人已經進門了,我們一起消滅他!……”

聽著這樣地歌詞,我的笑容漸漸僵住了,眼角地餘光注意到旁邊的東青。他靜靜地蜷縮在角落裏,臉上掛滿憂鬱,目光隨著正在嬉鬧的叔叔和妹妹身上移動著。忘記了笑。忘記了鼓掌叫好。一雙幽黑的眸子裏,寫滿了孤寂和落寞。他簡直就是多爾袞的影子,連眼神都是如此相似。也許,多爾在他這麽大的時候,也這樣蜷縮在角落裏,呆滯地看著多鐸騎在努爾哈赤地背上,興高采烈地駕馭著父親來來回回。對他來說,能夠在父親那寬闊地背上自由自在地嬉戲,實在是可望而不可即地奢望。

耳畔,東嬌嫩甜美的聲音仍然在繼續著,隻不過這一次換了另外一首兒歌:“騎大馬騎大馬,騎上大馬去看花。看的什麽花?紅花黃花和白花。紅花什麽花?紅花杜鵑花。黃花什麽花?黃花野菊花。白花什麽花?白花苿莉花。萬紫千紅滿山花

多鐸自然也不會注意到我一時間的失神,仍然在賣力地討侄女開心,一會兒惟妙惟肖地學著怒馬打響鼻,一會兒學著烈馬尥蹶子,還一顛一顛地,逗得東樂不可支,銀鈴般的笑聲響個不停,小臉紅撲撲的好像熟透了地蘋果,小小的酒窩煞是好看。

我伸手將東青攬進懷裏,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後背,他也老老實實地縮在我的臂彎底下,像極了尋求母親庇護的雛鳥。

玩了好一陣子,也記不清轉了多少圈,多鐸忽然注意到我們這裏,於是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對背上的東說道:“你瞧瞧,玩了這麽久了,該換你哥哥上來玩玩了,好不好?”

東玩得正起勁,怎麽能說停下來就停下來呢,她的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剛才又沒說讓他騎,現在也不準,快走啊,十五叔,我要等著急啦!”

多鐸頗為為難地看了看東青,東青坐起身來,懂事地搖搖頭,“不,我不用,我光看著你們玩就很高興了。十五叔陪你玩了這麽久,肯定很累了,你趕快下來吧。”

“我不我不,我還沒玩夠呢,十五叔比大馬還壯,怎麽會累呢?十五叔不會累地,是不是呀?”說著,東俯下身子來,用嬌嫩地小臉磨蹭著多鐸的後脖頸,撒嬌道。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麽好玩的“大馬”,怎麽舍得輕易放棄呢?”

多鐸無可奈何,隻得繼續爬,這種運動對體力地消耗很大,又是五六個***兜了下來,終於有氣無力地告饒了:“十五叔真的沒力氣了,你就饒了十五叔吧。要麽,等十五叔休息一下,待會兒再給你騎好不好?”

“不嘛不嘛,再讓我騎兩三圈就行,求求你了,好不好?”東不依不饒地繼續撒嬌央求著。

我不高興了,於是板起臉,挪動著臃腫的身體跪立起來,伸手將東抱了下來。本來想訓斥她幾句的,不過想到這個小祖宗脾氣大得很,又嬌氣得要命,稍微給她一點臉色看,她就得委屈得大哭大鬧一陣,連多爾都拿她沒轍,更別提我了。於是,我也隻好來軟的,安慰道:“再強壯的馬兒跑得久了也會累的,也要給個休息的時間吃草喝水不是?現在天都快黑了,你十五叔還沒吃飯呢,要不,咱們這就傳膳,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飯,休息好了,再接著騎?”

東想想也是,總算是勉強妥協了。

於是,我吩咐傳膳。小半個時辰後,豐盛的菜肴擺了滿滿一桌子,我們四個人親親密密地坐在一起。就像一家子一樣,絲毫沒有平日裏的刻板拘謹,個個都吃得很是開心,連東青也難得那麽高興,和妹妹一起,輪流給多鐸麵前地碟子裏夾菜。小孩子使用筷子還不是很熟練,動作未免有些笨拙,弄得桌麵上一塌糊塗。不過多鐸絲毫沒有厭煩的情緒。反而食欲大增。來者不拒,把麵前小山一樣的菜肴都打掃了個幹幹淨淨。

等這頓飯吃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夜幕降臨,於是我吩咐宮女太監們將東青和東送回去。臨走前,兩個孩子都依依不舍地看著多鐸,

眼睛裏更滿是眷戀。她頗為認真地說道:“十五叔,能經常來額娘這裏坐,順便陪我玩耍呢?”

多鐸笑了笑,“那是當然,你阿瑪回來之前,十五叔當然會經常來這裏,陪你玩耍,供你消遣。給你當大馬騎。”

“那麽為什麽阿瑪回來之後就不行了呢?”

“因為你阿瑪回來了。有他照顧你額娘,自然沒有十五叔什麽事情了。若是十五叔還經常來這裏的話,你阿瑪會不高興的。”

東很有刨根究底的興致:“我阿瑪為什麽會不高興呢?”

多鐸略一支吾。回答道:“呃……這應該怎麽說呢,譬如你很喜歡一隻小白兔,平時隻有你自己可以玩它,可是突然有一天,有別人來和你爭這個小白兔,或者背地裏悄悄地把小白兔拿去玩耍,你會不會生氣呢?”

我在旁邊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居然把我比喻成供人玩耍的小白兔,這麽沒水準,哼!

東這回明白一點了,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噢,我明白了,額娘就是阿瑪地小白兔,隻能阿瑪一個人玩,不準十五叔碰,否則阿瑪會生氣。”

雖然是孩子話,不過卻恰好說到了敏感點上,我和多鐸不約而同地紅了臉,尷尬不已。

兩個孩子被送走之後,我和多鐸又聊了一會兒天,眼見著夜色越來越深,也到了宮門要下鑰地時候了,於是多鐸起身告辭。

我送他到門口,猶豫了幾次,忍不住問道:“十五叔,皇上那邊就沒有準備回來地消息嗎?我也不好意思派人去催他回來,這算著距離臨盆的日子也快近了,我真怕他到時候趕不回來……”

“你放心好了,畢竟還有二十多天才到日子呢,平離京城也不遠,若走近路的話,四天就可以回來。”多鐸說到這裏時,眉目間也隱然有點慍色,“不過,我哥這樣也未免輕慢疏忽了些,畢竟女人生孩子的日子也說不得準,做男人的總歸要早點回來守候照顧著才是,又不是在外征戰無法脫身……”

也許我的憂愁之色被他覺察到了,於是他連忙話音一轉,安慰道:“這樣吧,我明天就派人去平那邊催一催,要我哥盡快回來就是。”

“好,那就拜托十五叔了。”我點了點頭。

目送著他的背影出了門,我也轉身回去了。走了沒幾步,腹內又隱隱作痛,孩子不安地躁動著,令我舉步維艱。拖著沉重地身子好不容易跨過門檻,一陣暈眩襲來,眼前陣陣發黑,似乎全身的血都往腦子裏湧,腳下一點力氣也沒有。意識模糊中,我絆了一跤,跌坐在地。

“啊!”劇痛猛然襲來,我不禁一聲呻吟。

“娘娘,娘娘!啊,血,血,快傳太醫,快!”聽到聲音不對,門外的宮女們慌忙趕來,連帶著高聲呼喊,一時間,殿外亂作一團。

腹部一陣絞痛,撕裂似的,緊接著一股暖流迅速地從下身湧出。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我扶起,掀開袍角察看,隻見血跡如水蛇一般從潔白的底褲間蜿蜒而下,褲邊已被浸染成鮮豔的紅色。

多鐸大概剛剛出了外門,聽到聲響,立即轉身返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伴著他焦急的問詢聲:“怎麽了,怎麽了?”

等到了近前分開眾人,他一低頭看到這樣地狀況,頓時神色大變,“壞了,不是要生了吧?”

我本來想說點什麽地,不過實在太痛了,我緊緊地捂著下腹,先是顫抖,然後開始抽搐。多鐸嚇壞了,急忙將我打橫抱起,直奔臥房而去。將我放置在炕上之後,他手忙腳亂地幫我脫著外衣,然而手哆嗦了一陣,怎麽也解不開扣子,幸好阿聞訊趕來,將他接替下來,這才順利地脫去了外衣和外褲。

我覺得頭越來越暈,眼睛裏非常痛,一陣陣惡心傳來,漸漸掩蓋了肚子裏的疼痛。

“怎麽樣了,是不是很痛?你忍耐一小會兒,太醫馬上就來了!”多鐸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著,我地視線有點模糊,根本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隻能隱約看出他的輪廓。

吃力地搖搖頭,我努力地保持著語調的平穩:“還好,不像剛才那麽痛了,就是頭有點暈。”

下身的血仍然繼續流淌著,這個感覺很清晰。阿在給我蓋被子的同時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於是對多鐸說道:“請王爺暫時回避,奴婢要給娘娘更衣。”

多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適合在這樣的場麵繼續呆著,但是他偏又放心不下我,隻好吩咐了一句:“那你快些,我呆會兒再進來探視。”

這時候,暈眩感越來越厲害,似乎周圍的一切都空虛縹緲起來,身體也不那麽沉重了,漸漸輕飄飄的,就像懸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莫大的恐懼和無助一齊襲上心頭,我迫切地需要一個能給我踏實和安全感覺的人,恍恍惚惚間,我伸手摸索著,最後一把抓住了多鐸的手,“你不要走,留在這裏陪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