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理由?”多鐸怔住了,他一時間實在無法想明白這些,不過話又說回來,多爾袞的腦子裏究竟想些什麽事情,估計沒有誰能料想清楚。帝王之術,就是要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自己。越是讓人琢磨不透,越是神乎其神,下麵的臣子們也就越是誠惶誠恐,越是虔誠膜拜。
多爾袞欲言又止,終於又歎了口氣,“算了,不說也罷,這事情現在也沒必要弄得多麽清楚,心裏有數就行,以後,你會漸漸明白的。”
多鐸看出來哥哥似乎有些猶豫,不想把心裏話全盤托出,所以也並不刨根究底,為了緩和氣氛,他故意取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害怕現在把話說得太滿,而將來的事情又沒有你所料的那樣發生,到時候失了麵子,怕我嘲笑是不是?”
“嗬嗬,就算是你說得對吧,我既不是先知也不是大薩滿,以後的事情,怎麽能輕易肯定呢?”多爾袞說到這裏,又用寄予重望的眼神看了看多鐸,“這當今朝野,滿漢大臣,看著一個個都對我忠心耿耿,唯命是從的,實際上他們各自心中打得那些個算盤,我又怎麽會沒有一點覺察?外人終究是外人,我現在是皇帝,自然是英明萬歲;若我不是皇帝,那麽就隨便什麽人都想來輕賤一把。也隻有你是我真正的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論到什麽時候都不會背叛我。以後這朝廷上的事,我會讓你多擔待著點。你雖然聰明,然而比起那些個老油子來,終歸還是嫩了點。所以,等這兩年過去,朝政上穩定了些,我會給你更多機會地,到時候你可不要給我丟臉。”
多鐸雖然早已料想到多爾袞這次召他回京,多少有些這方麵的意思。隻不過經過前麵推心置腹的一番談話。他又意識到。哥哥叫他逐漸接觸政務,是有更深遠的打算。麵對著將來的重任,他感到心理準備還不夠充分,於是略顯惶恐地說道:“哥,你也知道我這人生性懶惰,不喜歡這些整日行走於朝堂之上,埋首於案牘之間。還要與那些大臣們勾心鬥角的日子。我看這幾年江南那邊肯定不容易太平下來,等我休養好了,你還是再派我去南邊打仗吧。”
多爾袞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滿眼含笑,“你害怕什麽?你在禮部也幹了許多年,不是一點經驗都沒有,還會連做官都不會?看你這段時間在南京辦差就辦得像模像樣,很有成效。可見你也是塊治國平天下的好坯子。以後若是再有什麽特別大,一般人都頭痛地戰事,我就自己去好了。你留在京師,負責處理政務,我可以下詔給你加個‘理政王’地頭銜,保管名正言順。”
多鐸連忙擺手,什麽叫受寵若驚,這下算是由衷地體會到了。“別,你可千萬別來真地。曆來隻有皇帝派遣臣子出征,哪裏有皇帝放著臣子在朝理政,自己親自出征的?換句大臣們的話來說,就是‘皇上您可折殺奴才了’!”
“你也有膽子這麽小的時候?少見哪!今天算是見識了。”多爾袞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很快又正色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看你整日無所事事,無聊得緊,不給你找點事情做怎麽成?我這樣安排,也是為了考驗考驗你,若是你連我還在的時候就能把差事辦砸,那麽等將來我不在了,這個天下還不得亂成一鍋粥?櫛風沐雨,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怎麽可以到了你手裏就弄垮掉呢?你拍著胸脯好好想想吧。”
一提到這個,立即把多鐸心中的血性和激情引發出來,他索性把心一橫,也就不再推托了,“那好,這就說定了,這個擔子我一定會抗起來地,請哥哥放心好了。”
見多鐸答應,多爾袞鬆了口氣,於是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器重的目光望著他,“好,不愧是我多爾袞的好弟弟,大丈夫既要勇於承擔,也要勇於然諾,你能做到這些,也就不辜負我的厚望了。至於妻子兒女的事情,你也一並答應下來吧。”
“這……”他本來很想答應下來,然而卻總免不了猶豫為難。不管他將來會不會依照多爾袞囑咐的那樣做,可是現在要他答應,似乎有些不吉利的意味。比起個人前途和兒女私情來,他更希望哥哥能夠身體康健,活個七老八十地,而不是用英年早逝來成就自己將來地春風得意和飛黃騰達。“這個……還是以後再說吧。”
“呃,瞧瞧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又沒叫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不過是小事一樁,你要是連這個都不肯爽爽快快地答應我,我以後還怎麽敢給你擔重任?”多爾袞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似乎非要個答案不可。
他正要答應,卻忽而聽到樓下傳來了“吱呀”一聲,顯然是大門開啟了,緊接著,是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聽著腳步聲,顯然來者是個女人。木製的花盆底鞋子走在大理石地地麵上,聲音格外清晰,漸漸地,朝樓梯這邊走來。
“怎麽,還沒想好嗎?”多爾袞並沒有理會下麵的腳步聲,而是繼續用期望的眼神詢問著他,眼睛裏,平靜如深潭之水,似折射了陽光,表麵灼灼燦爛,卻讓人根本看不清內裏的深度。
那女人已經開始上樓了,從樓下到樓上,不過三十幾級台階,很快就可到達。不知道怎麽的,多鐸的決心又開始動搖,目光開始遊離,忽而在多爾袞的腰間停下來,心頭禁不住一震——那刀鞘和握柄的樣式和花紋都似曾相識,好像前不久剛剛見到。哦,想起來了。這鑲嵌著十二顆東珠的佩刀正是那日下午在京郊地牛車上,他持著對天發誓時的那一把。他當時鄭重立誓,倘若以後再做什麽對不起多爾袞的事,再打熙貞的主意,就死在此刀之下。事隔不到十日,誓言猶然在耳,一字字如同鐵錘般地敲打在他的心上,讓他脊背發寒。悚然動容。
馬蹄袖下的手已經悄然地攥了起來。手心裏滿是潮濕的冷汗。他終於開口了。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能答應,她永遠都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多爾袞似乎並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回答,顯然地一怔,正要詢問,卻見多鐸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地腰間。神情恍惚,仿佛迷失了心神。於是,多爾袞將手按在腰間地刀柄上,微微一哂,笑容裏,帶著不明意味。“想不到你喜歡兵器還勝過喜歡女人呢……”
我進門之後,就聽到樓上傳來了幾句極其簡短地對答,隱隱約約的。是多爾在和別人說著什麽。看到周圍連個宮女太監的影子都
:+是緊接著。就傳來了多鐸的聲音。他怎麽會在這裏?按理說他現在應該閉門不出才對,是什麽理由讓他可以在這個敏感時期來到這裏,多爾在明知道他來這裏的同時還派人傳我過來,這究竟是怎麽個打算?疑惑之下,我終究還是舉步登上了樓梯。
剛走到一半時,就聽到上麵傳來了“噌楞”一聲輕響,很顯然是拔刀出鞘的聲音,我心底陡然一沉,這兄弟倆莫不是一言不合,竟然動起刀子了?“啊!”大驚之下,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了上去,力圖阻止接下來要發生地危險變故。
到了樓上,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景物,我一眼就看到多爾袞手裏的那把鋼刀已經拔出了一半,折射著窗外的陽光,格外耀眼,就立即失聲叫了出來,“皇上!”
話音剛起,多爾袞就朝我這邊看來,略顯驚訝,手裏的刀雖然沒有歸鞘,不過動作已經僵化住了。前來麵君的多鐸自然是手無寸鐵,他也轉臉朝我這邊看,目光中有些呆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看他的反應,似乎對當下的情景有些遲鈍,又完全不像是受到威脅地樣子,這反而叫我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了。
在忐忑不安中,我快步走到兄弟兩人之間,麵對著多爾袞笑了笑,說道:“皇上真是好雅興,在這落英繽紛地時候找十五爺來鑒賞寶刀,我來得可是不巧?”
氣氛很是尷尬,多爾袞略微一愣,忽而撇了撇嘴角,神情輕鬆地調侃道:“嘿,瞧瞧把你緊張的,還趕忙擋在你十五叔的前麵,莫不是怕這刀上地光映花了他的眼睛?”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失態,居然將整個身子擋在了多鐸前麵。局促之下,我轉過身來,後退了兩步,看著神色很不正常的多鐸,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女人就是女人,膽子小到連刀子都見不得,嗬嗬。”多爾袞似乎心情不錯,說著說著就將剩餘的刀身緩緩抽出,一麵低頭看著上麵耀眼的旋紋,一麵語氣輕鬆地解釋道:“老十五剛才一個勁兒地盯著這把刀看,那眼神裏就透著喜歡,我這才把刀拔出來讓他好好鑒賞,也不知道被你想成了什麽,我是那樣的人嗎?”
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且不說如今冷靜下來的多爾袞怎麽可能再對多鐸起什麽殺心,就算真這麽想了,也不會愚蠢到自己親自動手吧?然而多鐸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和平時那個慣於嬉皮笑臉,活潑開朗的他判若兩人,這的確讓我心底裏七上八下,狐疑不已。不過懷疑歸懷疑,既然多爾袞都這樣解釋了,我也沒必要表現出質疑的態度來,惹得大家不痛快,於是,我順坡下驢,“皇上說得極是,也怪我膽子太小,還不明所以就跑來打擾了你和十五爺的雅興,還請皇上見諒。”
令人苦笑不已的是,若是我和多爾袞單獨見麵,多半是相顧無言,尷尬冷場;可是眼下中間夾了個多鐸,反而說話自如隨便了許多,仿佛這隻碩大的電燈泡的存在很有意義似的。
“咳,還什麽見諒不見諒的,你本來也沒有做錯什麽嘛,不必在意。”多爾手撫刀身,頭也不抬地說道。
多鐸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簾去。以前在多爾袞麵前,他和我說話都是十分隨意,毫不避諱的,整個人也落落大方的,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鬱鬱寡歡,連句話都沒有。莫非一場變故讓他連性情都變了,還是在刻意避嫌,不敢輕易跟我說話?
我本來想和他說幾句客套話的,不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因為我感覺身後似乎有一雙懷疑的眼睛正盯住了我們,此時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謹慎萬分,不能被那人看出絲毫破綻。
沉默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多鐸簡潔利落地給我打了個千兒,同時用例行問候的語調說道:“微臣請皇後娘娘金安。”
我一愣,他從來沒有像這樣跟我一本正經地請安過,倒叫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答好了。身後的多爾袞忽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說道:“好啦,老十五,你就別在這裏故意逗樂了,看你嫂子吃癟的模樣就那麽有意思嗎?趕快起來趕快起來!”
見多爾袞及時解圍,多鐸又不好繼續保持剛才那種怪模怪樣,於是站起身來,勉強擠出一絲很不自然的笑容來,“還是哥哥看我看得最透啊,我這點小算盤自然瞞不過哥哥。”
我覺得越來越奇怪了,上次在京郊時這兩兄弟撕破臉麵鬥毆一場,現在也應該是反目成仇,相見眼紅才是。就算不這樣,起碼以他們倆的執拗脾氣,怎麽著也得各自躲在暗處生悶氣,而不是這麽早就見麵談話的。況且,現在多鐸的態度很是曖昧不明,而多爾袞也似乎情緒好到了令人生疑,他們在我沒有來之前究竟說了些什麽?
“好啦,言歸正傳,多鐸,你剛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的這把佩刀,莫非對它起了興趣?”多爾袞將視線從刀鋒上移開,望著多鐸問道。
我的目光倒是被他手上的那把刀吸引了,因為我認出了它,那天在京郊顛簸的牛車上,多鐸曾經血滴刀鋒,鄭重立誓。那誓言很不吉利,讓我暗暗憂心,生怕一語成。而眼下,它又出現在多爾袞手上,折射著陽光,鋒芒耀眼,仿佛在冷冷地看著我,也看著多鐸,冰冷而邪惡。
我不敢正眼去看多鐸此時的神色,隻聽他語調自然地說道:“嗬,還被哥哥看出來了,我這人還真藏不住心思呢。我剛才是奇怪,你什麽時候換刀了,以前的那把倭刀怎麽不用了?”
“也是你眼神好,連這個都注意到了。並非我喜新厭舊,而是以前的刀飲血太多,煞氣太重,薩滿說那把刀隻適宜征伐,若經常隨身佩帶,恐怕會有所妨礙。葉臣在山西征戰時遇到一個鑄刀能人,於是令其用最好的材料新鑄了這把寶刀,派人千裏迢迢地送來。刀身輕薄,斷鐵如泥,正好可以用來當配飾。此刀名為礪霜,取自‘蓮花生寶鍔,秋日礪霜鋒’之意。”
多鐸伸手將刀接過,反複地鑒賞著,我這時才注意到刀身上刻有兩個小小的陰體篆書,“礪霜”。許久,他感慨了一聲,雖是讚賞,然而語氣卻隱隱有幾分悵然,“果然是當世寶刃,名字也好。”
“既然你如此喜歡,那送與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