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日出雄關 第十一節 肥美羔羊
文爾雅的多爾袞突然這般惱怒,幾位大臣頓時愕然,不過好在多爾袞並不是向他們發火,所以還不至於惶恐不安。
於是眾人紛紛跪地叩首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多爾袞又看了看桌麵上的信,然後充滿鄙夷地嗤笑一聲:“這些庸碌之輩,算盤打得倒響,連朕也被他們搞糊塗了,他們究竟是愚不可及地做著美夢呢,還是故意虛張聲勢呢?”
範文程等人心裏都清楚,眼下弘光朝廷正陶醉於“借虜平寇”的美夢,而清廷由於漢族官紳歸附者越來越多,力量和見識日增,態度也跟著益漸驕橫。多爾從漢臣降官們口中得知,江南物產豐盈,民風柔弱,可傳檄而定,已經生出了貪婪之念;再加上此時,葉臣和博洛等人在山西、山東兩路已取得決定性勝利,京師的形勢日益鞏固,多爾袞對弘光朝廷的態度也就陡然轉變了。對南明宣戰,是遲早的事情了。
所以,幾個精明過人的大臣們,雖然沒有立即回話,卻已經蠢蠢欲動,準備向多爾袞建議出兵討伐南明了。
這時,多爾袞向早前派去詢問南明使臣回來的剛林:“公茂,你這番打探,問出什麽東西來了沒有?他們這次來京議和,具體要達到什麽目的?”
剛林往前麵膝行兩步,然後回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俱已打探清楚,南明偽帝此番派陳洪範等朝貢議和。其目的有四——在天壽山特立園陵,為崇禎改葬;與我大清議和,可割山海關外地,每年給錢十萬為限;往來國書按古稱‘可汗’;通使禮儀,宜遵‘會典’,不得曲膝,以致辱命。”
“嗬嗬,”聽罷。多爾冷笑道。“這幫南明君臣們。還真是個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妄想同朕談條件,莫非不知道我八旗將士手中刀劍地鋒利?若是太宗皇帝在日,興許還能勉強同意;可今時今日,朕豈能再容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
幾位內院大學士中最善於看眼色和見機行事的馮為了表自己的忠心,忙搶先進言。說道:果想取中原的話,那隻不過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南明朝廷**無能;實不足慮,皇上不妨將這些使臣全部處死,以絕和議。”
馮一語即出,剛林和寧完我、祁充格都應聲附和。紛紛揚言給弘光一個顏色看看。而範文程。洪承疇和陳名夏、謝升四人,則保持沉默。吳三桂屬於當事人,身份尷尬。就更不方便吭氣了。
多爾袞對於馮的建議不置可否,以目光詢問跪在一旁的洪承疇。他知道,若從文韜武略上來講,洪承疇應該算眾宰相中的魁首了,所以他很想聽聽洪承疇的意見。
洪承疇回答:“皇上,臣以為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今日皇上將他們殺了,那下次就不會有人來降我們了。”
這句話雖然簡單,卻正符合多爾袞地心意,於是多爾袞點點頭,說道:“嗯,亨九言之有理,反正朱由地小朝廷那裏多了這三個臣子也不為多,少了這三個臣子也不為少,那就留下這三人地性命,回去替朕傳話好了。”
接著,他對剛林吩咐道:“這樣吧,你這就回去告訴那幾個大臣,就說朕事務繁忙,不打算見他們了。叫他們明日即行,回去之後轉告朱由,他們不但不為君父報仇,討伐流寇,反而急著稱帝立朝,我大清不承認此朝廷,也不承認他這個皇帝。要麽準備好歸順事宜,要麽就準備兵將,等待朕發兵南下!”
“嗻。”
……
十月三十日,多爾袞發布詔令,任命和碩英親王阿濟格為靖遠大將軍,統領將士出征陝西,追剿李自成大順軍。目標直指李自成建都的西安。命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率所部從征。多爾讓吳三桂參加此次大規模戰役,正是利用他與李自成的殺親滅族的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會更加用力征剿的這個便利。
三天後,多爾袞決定出兵江南,於是命和碩豫親王多鐸為“定國大將軍”,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隨征。
這天,我站在武英殿的西暖閣裏,透過窗子敞開的縫隙,看到漫天地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撒落在寬廣偌大的廣場上。多鐸穿了一身白色鑲紅邊的嶄新盔甲,腰佩鯊魚皮鞘的鋼刀,越發襯得英姿勃發,俊美異常。在唱禮官的指揮下,他行禮三巡,接過了大將軍印信,調兵兵符,還有斧铖令箭。最後,給多爾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這才在雄壯的軍樂聲中,轉身上馬離去。
在撥轉馬頭的一瞬間,他好像有意無意地朝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盡管距離頗遠,雪花迷蒙,是,衝他微微頷首,以表示信任和鼓勵。
多鐸地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看到我點頭之後,就徑直轉過臉,和另外兩位漢人王爺一道,並轡策馬前行了。身後,跟隨著整齊而嚴明地將佐們。盡管此時距離戰場還很遠,然而養精蓄銳許久的八旗軍人們渾身上下積累的悍銳之氣,已經如東方地旭日,噴薄欲出了。
等到軍隊出了城門,在廣場上的大臣們也紛紛散去了。之後,多爾也在眾人的簇擁下返回武英殿。由於他今天親臨誓師出兵儀式,所以穿了明黃緞繡平金龍雲紋大閱甲。這種盔甲隻用於閱兵時走過場,所以華貴複雜異常,幾個宮女一齊忙活,好一陣才將這套極其繁複的盔甲替多爾卸下。
換上鑲黑貂邊的冬季常服之後,多爾袞揮手令宮女全部退去。這才來到我身邊坐下,問道:“怎麽樣,想什麽呢?”
我挪了挪身子,將炕上最暖和地地方讓給了他,然後用手爐幫他暖著膝蓋。又到寒冷的冬天,多年的軍旅生涯給他留下了風濕痛的後遺病症,所以他這幾日又開始如往年一樣,皺著眉頭揉膝蓋了。
“我是覺得好笑。十五爺平素總是沒個正經。一臉痞氣的。可剛才看到外麵的場景。簡直不敢相信這麽個冷麵孔的大將軍和他是同一個人,可見這人啊,還真是不能以一麵而論。”
多爾袞伸手捂在我的手上,他地手冰冷冰冷地,然而臉上地笑意卻是極其溫暖的:“你說得沒錯,多鐸這人,雖然有時候混帳透頂。不過在正事兒上,還是能謀善斷,很有能力的。畢竟是我從小嚴厲督促到大的同胞兄弟
連打仗都不成個樣兒,豈不是枉費了我培養他這麽多思?”
看到我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於是問道:“怎麽,你仍然覺得我這番設計地戰略不太合適?”
我曾經建議多爾袞先解決掉李自成再動南明。可是他一來自信滿滿。急於求成;二來擔心正在江淮一帶與史可法軍沿河對峙的勒克德渾那邊兵力單薄,會因此而壓力過大,所以並沒有采納我的建議。
我心中暗歎一聲:你這人。主意這麽正,叫我還能有什麽辦法?於是不置可否:“畢竟戰場瞬息萬變,皇上這麽安排自然有相當的道理,至於結果究竟如何,還是看看再說吧。好在我軍現在占據莫大優勢,就算一時耽誤,也影響不到大局。”
多爾袞沒有說話,顯然陷入了沉思。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實力。由於戰略上的雙管齊下,本來不多的兵力卻分兵作戰,兵分則勢弱,容易被分別吃掉;況且此舉很容易引起漢人的同仇敵愾,使其暫釋前嫌,有可能攜手作戰。就在十一月初,大順軍二萬餘人進攻河南懷慶,獲得大勝。敗報傳來,讓多爾袞不得不重新矯正自己戰略運籌上地失誤。
多爾袞感到事態嚴重,如不徹底擊敗大順軍,就無法順利進軍江南。於是,他改變進征江南地計劃,迅速通知已出征的阿濟格、吳三桂,並令多鐸所部停止南下,先救懷慶,轉攻陝西,取潼關,兩軍突擊,會師西安,嚴令“務期合力進剿”,將大順軍徹底打垮。
一場暴風雪過後,科爾沁草原上的天空又迅速恢複了晴朗,重新湛藍,而不像遼東地冬季那樣昏暗和陰霾。然而厚厚的積雪卻將草原的朱顏綺貌埋葬於一片死寂的枯黃之下,陽光普照之時,折射出萬丈光芒。
已經徹底凍結的霍林河畔,一個身著紅色蒙古袍的少女,正帶著幾個仆人,和族中的同齡姐妹們在平坦的河灘上盡情地縱馬馳騁,不時地發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一騎自西邊而來,馬蹄掀起層層雪霧,一直朝少女那邊奔去,直到漸漸趕上。少女並不勒馬,而是繼續和姐妹們並轡馳馬,顯然並沒有把來人放在眼裏。
“格格,格格!王爺叫您這就回去,有要事同你交待呢!”這個傳信的人眼看著趕上他家的格格了,卻不敢越過馬頭,隻好邊控製著馬速邊傳達著王爺的命令。
少女並沒有應聲,而是加大力度一揮馬鞭,騎術身手敏捷如鷂鷹,漂亮而輕靈地兜了一個,朝西邊而去,同時留下了清甜響亮的聲音:“你們可別跑去啦,我一會兒就回來!”
偌大的帳殿裏,堆放了許多隻紅通通的炭盆,盡管把空氣弄得十分渾濁,然而畢竟給帳內的人帶來了溫暖如春的感覺,然而此時躺在獸皮躺椅中的人,心情卻如炎夏般的焦躁和鬱悶。
放下信件,吳克善頹然地仰在椅子中,順便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這才讓悶熱的汗濕氣稍稍釋放了一些。
這封信,是從前的母後皇太後,現在的“端懿皇後”哲哲派人秘密送來的。自從多爾自立為帝後,將原本的小皇帝封為親王,另外在宮城外安排了一間還算寬敞的府邸搬了進去。而福臨的母親大玉兒,現在也不是太後了,仍然恢複了以前妃子的名號。據多爾袞對外的說法,是她希望能跟年幼的兒子在一起居住,以便隨時照料看顧,所以特別允準她出宮與福臨同住。實際上,這座有點特殊的王府,被五百多名護軍嚴嚴實實地把守著,哪怕連隻鳥都飛不出去,所以無論如何,大玉兒母子也無法對外聯係了,形同軟禁。
至於哲哲,畢竟是太宗皇帝的中宮正妻,所以多爾袞不能把她怎麽樣,況且從道義上也不允許他這麽做。為了表示並沒有因此而冷落蒙古,多爾袞給哲哲上了一個尊號之後,仍然奉其在宮中居住。隻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太後了,自然不能住在明朝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裏,多爾安排她居住在不遠處的長春宮,也算是待她不薄了。
好在哲哲並沒有受到大玉兒那樣的嚴密監視,所以派人悄悄地出去傳封信,還是不難辦到的。在這封信裏,她詳細地分析了眼下科爾沁所麵臨的嚴峻形勢,並且著重叮囑吳克善,這一次正月裏入京朝貢,所備財物禮品絕對要比其他幾部要豐厚得多;更重要的是,最好能獻上多爾比較感興趣的東西,那就是年輕美貌的女子。而這個女子的身份,絕對不能卑賤,否則就是普通的侍妾而不是一宮妃嬪了。
吳克善煩惱地琢磨了很久,不得不認為哲哲的意見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為了保住科爾沁全族的安全而不被多爾袞殘酷報複,他必須要卑躬屈膝地出現在燕京的皇宮,給高高在上的多爾袞恭敬地叩首,說上無數阿諛逢迎的恭維話,再捧上長長的進貢禮單,送去大批牛馬牲畜……更要緊的是,他必須要有一個聰明伶俐,美麗動人的女子獻給這位雄心勃勃,同時又精力旺盛的皇帝。作為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人,多爾定然不會拒絕這麽一隻肥美羔羊的。
他很後悔當初受了大玉兒的鼓動,不加多慮就輕易出兵,結果被能征善戰的豫親王多鐸率軍給擊潰了大半。要知道這支近兩萬人的騎兵可是科爾沁這個中型部族最大的主力,這一下子被打殘了,隻剩下區區五六千人的潰兵逃回,再加上留守的三千軍隊,他這個王爺手裏的底牌,就剩了這麽可憐巴巴地幾張。如果不能求得多爾袞開恩饒恕的話,那麽隻要一過了冬天,立即就會有八旗大軍氣勢洶洶地殺奔這裏,將科爾沁的男丁殺得一個不剩,霸占他們的草場,占有他們的所有女人。吳克善可以不用猶豫地,就猜測到那個慣於強勢,手段冷硬的多爾袞一定會這樣做。
所以,吳克善幾經權衡之後,終於選擇了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就是當年的科爾沁貝勒桑賽第七女,今年剛滿十六歲的博爾濟吉特寶音,作為這次朝貢獻禮的重頭禮物。因為族中的格格們,隻有她現在年齡適合,又符合聰明伶俐、美麗動人這幾條標準。然而她將來能不能得到多爾袞的寵愛,就不是吳克善此時可以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