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奪宮驚變 第三十六節 希望與失望

們並沒有在永平城內停留多久,就帶領四千人馬迅阿山也請求同去,不過多鐸知道這件大事一旦生,將來追究起責任來,總歸要將相關人員懲處一番,所以堅決不允。然而這位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我們的安全,於是執意令他的弟弟,鑲白旗的護軍統領阿爾津一路護送我們前往盛京。無奈之下,多鐸也隻好同意了。

臨走前,多鐸先後拍了拍阿山和吳達海的肩膀,叮囑道:“你們可千萬不要替我背黑鍋,相信幾個時辰之後,攝政王就會有兵馬追來,或者有使者到,等他們詢問時,你們就裝作被我的‘密令’瞞過,所以才放我們帶兵出城的。至於今日的密謀,你們就當作不在場,什麽也不知道。”

“可是,主子……”兩人終究有些過意不去,向來都隻有主子犯了過失拿奴才頂罪的,哪裏有主子厚道到這個地步的?

說話間,多鐸已經騰身上馬,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兩人的話頭,斬釘截鐵地命令道:“好啦,你們都別廢話了,老老實實回去守城去!若是日後知道你們不遵我令的,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嗻!”阿山和吳達海隻得喏了一聲,目送著我們離去。伴隨著數千騎兵的疾馳上路,揚起的滾滾黃沙如同偌大的迷霧,籠罩在周圍,久久方才散去。

從永平到山海關,快馬加鞭仍需三日。這一路。我們顧不得紮營休息,等到人困馬乏時就隨便在官道附近的山坡或者草地上露宿,好在現在正是夏末,天氣悶熱,胡亂啃口幹糧,喂過馬匹,就可以和衣躺下呼呼大睡。盡管蚊蟲地叮咬很厲害,不過一整天的趕路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就算身上再癢也照樣酣聲大作。

我找了一塊又幹燥草又厚實的地方鋪好氈子睡了下來。還沒等合眼。多鐸也夾著自己的行李卷過來了,根本沒有征詢我是否同意,就在挨著我旁邊隻有五六步的地方“下榻”了。

我心中先是一驚,後來就是羞惱,“豫親王啊,你沒聽說過‘瓜田李下,授受不親’的話嗎?這麽多人看著。日後若是傳了出去那還了得?”

多鐸滿不在乎地仰麵躺下,吊兒郎當地晃著腿,“嗬嗬,那些都是漢人的規矩,我是個大老粗,怎麽懂得這許多?再說現在這麽多人在眼前,咱們也算不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加之衣衫齊整的。誰會說閑話。誰又有膽子說堂堂豫親王和攝政王福晉地閑話?”

我看著他這一副流氓痞子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抓起旁邊地馬鞭。“呼”地一下起身,一個健步跨了過去,指著他地鼻尖威脅道:“你再不離遠點,我就叫你臉上開花,明天得用塊麵巾捂著臉走!”

“喲,這話說的,就怕你不舍得下手啊!”多鐸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依舊躺著篤定,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招牌式微笑,眼睛裏折射著此時的月光,格外明亮。

“你……”說句老實話,我還真舍不得在他這張比多爾袞仍要俊俏幾分的臉上施此辣手。他雖然相貌和當年的劉鬱就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地,然而眉目間的邪痞之氣要更勝之。盡管這兩年略微了點福,卻比以前瘦削的時候更顯氣度,可我無論如何也從他的五官中找出哪點與他兩位哥哥類似的地方。

多鐸自然是風流種子,**女人的高手,所以對於女人的正常心態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看到我猶豫了片刻,他哈哈大笑起來:“行啦,嫂子,你還是趕快躺下來歇息歇息吧,別氣壞了身子,為了我,不值!再說了,這荒郊野外的,晚上有很多野獸出沒,我就怕萬一離你遠了,半夜睡著時來條惡狼把你這個鮮嫩地獵物給叼走了,我可怎麽向我哥交代啊!”說完之後,將氈子稍稍往遠處挪了一點,算是讓了步。

我碰上他這種臉皮無比之厚地家夥,當然就是一萬個沒轍,況且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畢竟我也很怕野獸,有他在我身邊守護著總歸要安全許多。於是隻得作罷,氣呼呼地回到我的氈子上重新躺下。

“算你地理由夠冠冕堂皇,不管你啦,願意睡哪兒就睡哪兒吧!”我將外套蓋在身上,仰望著天上的星星。多鐸一陣輕微的竊笑,不說話了。

由於周圍蚊蟲太多,我怎麽也睡不好覺,一會兒抓抓這裏一會兒抓抓那裏,輾轉反側也無法入睡,心情越煩躁起來。

這時,那個可惡的家夥又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取笑上了,“怎麽樣,你一直錦衣玉食地呆在安樂窩裏,這風餐露宿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心中疑惑,雖然知道多鐸是個不肯安分,極其囂張的主兒,但是起碼在我麵前一向還是挺恭敬老實的,可是這次出來就似乎放肆了許多,莫非以前他是在多爾袞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不敢亂來?等一脫離哥哥的視線,就立馬現出原形來了?

“哼,沒有你皮厚,蚊子才不稀罕去叮你那副臭皮囊呢!”盡管我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睬他,然而不知道怎麽回事,仍然忍不住回以顏色。

這回他的語氣好了許多,“這樣吧,我正好帶了笛子,給你吹上幾小曲,說不定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我不禁詫異,一轉臉,果然見到多鐸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隻竹笛來,然後頗為自得地朝我亮了亮。為了不讓他太得意,我故意諷刺道:“你可千萬別吹得跟拉破風箱似的,反而害得我更睡不著覺!”

多鐸並沒有回答,而是坐起身來,擺了個自認為很瀟灑的造型。一本正經地吹了起來。這是一曲我毫不熟悉地音律,卻絕非我原本猜測的那種他經常聽的靡靡之音,也不是軍營之中類似[梅花落]一或者盛世豪情。這笛聲清麗委婉,曲折有致,讓我思緒中構織成了一幅朦朧而縹緲的江南煙雨圖,“隻在浮雲最深處,試憑弦管一吹開”。

我聽得愣了,直到一曲終了。這才回過神來。不過似乎很希望他能再吹一遍。因為這實在是聽覺上的極大享受。

“怎麽樣,如何?”多鐸放下笛子,笑悠悠地問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一個馬背上長大的人居然會吹這般細膩溫婉,極具江南風情的曲子。”我感歎道。

“那你覺得我這樣地人應該吹什麽樣地曲子呢?”

我想了想,卻不知道該如何表述才恰當。於是直接搬出一古詩來:“i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這類地曲調吧!”

他若有所思了一陣

而點點頭,“這也不難,我再給你吹一風格不同的合不合意。”

很快。一陣悠揚遼闊。卻又不失細膩優美的曲子響起。有別於一般類型的曲子,這一一開頭就是極為高亢嘹亮的,帶著濃濃的草原風情。讓人恍如一下子就置身於蒼茫遼闊的草原,看到一座座白色地氈房,如同聖潔的白蓮花開放在綠野上,還有那成群的牛羊,馬背上盡情追逐的姑娘小夥們,湛藍的天空,濃鬱的奶茶芳香……

奇怪,這曲調怎麽如此熟悉?我的臉色漸漸變了,這不是那[敖包相會]嗎?記得好像這歌還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一部老電影:曲,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候,這是怎麽回事?莫非……禁不住地,我地雙手開始顫抖,心頭狂跳,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一抹滑音,像極了馬頭琴的弦聲,他微笑著終結了這支曲子,然後放下笛子。

“你,你是從哪裏學到這支曲子的?”我居然結巴起來,連這麽簡單地一句話都說不通暢。

多鐸看到我如此神色,不由愣了,他一臉詫異的表情:“怎麽,嫂子難道不記得了,你不是曾經教我哥哥學會了這曲子嗎?他還很炫耀似地唱給我聽,我覺得非常好聽,於是吩咐樂師記錄下來整理成譜,既有笛子的也有馬頭琴的,隻可惜我現在沒有馬頭琴,否則效果還要好。”

我白白激動了一場,那個對於多鐸是否是劉鬱穿過來的疑問盡管這些年來已經漸漸淡卻,不過方才他的這[敖包相會]又在瞬間點燃了我的希望,然而結果是極其令人失望的,他真的不是。他還是他,一個貨真價實的豫親王,努爾哈赤的第十五個兒子,不論軀殼還是靈魂都屬於這個遊獵民族的男人。

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模樣,多鐸怎麽也想不明白我為什麽前後反差會如此之大,“你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我隻不過好奇,以為你不知道這支曲子,卻忘記了自己曾經給你哥哥唱過。”我黯然一笑,“還有,我想不到你們兄弟兩個對於音律也頗有天賦和悟性啊!能夠演繹到如此韻味,也著實難得了。”

多鐸盡管對於我的解釋並不滿意,仍然狐疑,然而他卻並沒有追問,“嗬嗬,這樣才好,如果我沒有生在帝王之家,倒也算有一技之長,好歹能混碗飯吃。”

“你哥哥的誌向就是在草原上打獵牧羊,你呢,就是充當樂師。你們哥倆啊,可真有出息

多鐸一時得意,給我透露了一個小秘密,“你不知道吧,其實我哥也很擅長吹笛,他喜歡的就是你說的那種[楊柳怨]、[梅花落]之類的曲子。我們每次一道出征時,晚上宿營,偶爾能聽到他的帳裏傳出這樣的笛聲。”

我這下也確實訝異了。盡管府上確實也有各種各樣的笛子,但多爾從來不擺弄,我還以為他是為了附庸風雅,純粹收集來當擺設罷了。想不到,他竟然深藏不露啊!“怎麽可能,他怎麽從來沒有在家裏吹過?”

“那就不知道了,大概他不希望一些借笛聲來表達抒的心緒被你們女人聽到吧?啊,累了,我該歇歇了。”說著,多鐸就仰麵躺了下來。

我側臉凝望了他一陣,忽然說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王爺的同胞兄弟,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像的地方,不但相貌,還有性情,一點也不像……聽說你長得和太祖爺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莫非……”

多鐸絲毫不以為意,我就是摸準了他這種脾氣,所以才故意開這個玩笑的。他用揶揄的眼神看著我,“說不定我就是個撿來的野孩子,跟你一樣。”

“跟我?”我一愣。

“我橫看豎看也沒瞧出你有哪點像朝鮮人,朝鮮就算再博學的人也沒有幾個如你這般精通漢學的吧?還有你的性格作為,和柔弱矮小的朝鮮女人根本就是八杆子也打不著,你莫非也是被撿來的野孩子?”

我釋然大笑,“哈哈哈……也許真的是吧,那這麽說來,咱們也真的算是物以類聚,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我們一直談笑到很晚,直到明月西沉,他才漸漸出了鼾聲。望著熟睡中的多鐸,我的心頭不知不覺間竟然湧上一股溫馨的暖意,我本應該為了盛京方麵的嚴峻形勢和東青的安危而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然而今晚卻大大地改善了心情,暫時忘卻了那些亂麻般的憂慮。現在想想,總算明白他的表現為何與以前大相徑庭了,原來他是處心積慮地為了逗我開心的呀,虧我先前還那麽誤會他。其實,不論他對別人如何,總之對於我這樣的親人,還是善良而真摯的。

很難將眼前這個樂觀風趣,性格中甚至帶著幾分可愛的男人和曆史上那位殺人如麻的冷血屠夫聯係起來,莫非人真的是個矛盾的複合體?不過話又說回來,多爾袞那個殺伐決斷,叱吒風雲的雄傑,在我和孩子麵前還不是個溫情脈脈的丈夫和父親?也難怪自古以來,那些勇武強悍的男人們往往能夠得到美麗女子的傾心愛慕,甚至是至死不渝的生死相隨,看來這些男人還是具有吸引女人的豐厚資本和獨特魅力啊!

第二日,夜半時分,我們終於抵達了山海關下,負責守衛山海關的穎郡王阿達禮早已敞開城門迎候。他應該是在兩三個時辰前接到我送去的急報,所以才有所準備,不需耗費唇舌周折的。

等到身後的大軍全部入了西羅城,我和多鐸這才在阿達禮的親自引領下,進入了山海衛城。故地重遊,一路所見,已經與三個月前大相徑庭了,此時的山海關在駐防於此的他們的督促修葺下,已經恢複了固若金湯的雄渾麵貌,原本幾乎千瘡百孔的炮彈痕跡已經消失無蹤。

我由衷感歎道:“穎郡王果然是年輕才俊,治軍有方,才數月不見,這裏的麵貌已經煥然一新,的確辛苦了,倘若王上能親自到此巡視,必然對你大加褒獎啊!”

“哪裏哪裏,福晉這不是說客套話了嗎?如今我大清即將建都燕京,這關裏關外,按照王上的話說,就是‘從此滿漢一家,雄關變通途’,想來也用不著如何重兵衛戍了。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就得領著正紅旗的下屬去南方打仗去了。”阿達禮爽朗地笑著,接著望了望多鐸,“隻恐怕到時候十五叔祖要罵我存心去與他爭功,把我一腳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