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 葡萄美酒
再說這邊鳳凰門外,鞏阿岱和錫翰在太陽底下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一直到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西山,也沒有等到兩宮皇太後的召見。正在滿腹抱怨時,內宮傳出太後口諭,取消了這次召見,令兩人回去各安其職。
兩人心中疑竇重生,覺得今天這事兒肯定沒這麽簡單,由於這皇城的衛戍分別由他們兩個和索尼、訥布庫四位領侍衛內大臣掌管,所以他們準備找一名在今日在內宮值守的部下來詢問裏麵的情形。正在這時,一身朝服的訥布庫從門裏出來,正好和他們碰了個正著:“喲,你們還沒回去啊?”
鞏阿岱一把拉住他,急切地問道:“你知不知道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小皇帝回去以後告了我們兩人的狀,兩宮皇太後打算治我們的慢君之罪?”
訥布庫同樣也是多爾袞的親信大臣,所以也毫不隱瞞,“皇太後究竟是不是想治你們的罪,我也不清楚。不過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畢竟攝政王給後宮立了個不得幹預朝政的鐵規矩,她們的懿旨隻能管後宮嬪妃和各府女眷,是無法給任何朝中大臣治罪的;況且如今皇上離親政還遠,也管不得這些事,要想治你們的罪除非遞書給王上,由王上批準——你們說說,王上還能不庇護咱們這些親信嗎?”
“看看,我說嘛,根本用不著擔心,你還不相信!”錫翰滿不在乎地說道,接著繼續問訥布庫,“可是為何這麽久也不見小世子出來?再過半個時辰內宮就要下鑰了,難不成太後不準備讓小世子回府了?怎麽連個信兒也不傳出來呢?”
“嗯,這事兒確實有些異常,”訥布庫點了點頭,“隻不過我也不在清寧宮,不知道那邊究竟是怎麽回事,奇怪的是,兩宮皇太後和鄭親王,還有索尼、鼇拜、圖爾格、遏必隆幾個大臣都在清寧宮,不知道在商議什麽,還叫了兩位刑部侍郎過去,像是在審什麽案子似的。可惜葉臣不在盛京,否則咱們也不至於連這些消息都打探不到。”
“這事兒就奇了,他們究竟密商些什麽?”錫翰遲疑道,“沒有一個是咱們這邊的人,看來今日這場密會,肯定是針對咱們的,或者幹脆就是針對王上的,我看這事兒務必要打探清楚。”
幾個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東青會跟一樁弑君大案扯上關係,所以他們也沒有往這上麵懷疑,隻是猜想著皇太後和鄭親王他們是不是在商討如何針對攝政王的圖謀,於是個個很是警惕。
由於今天正好是訥布庫當值,所以他將打探消息的差事包攬下來,“那好,我再加派一些人手去打探打探,相信總歸會有點收獲的,”接著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還是回去吧,別耽誤了明日一早的當值,再叫他們抓住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也好,就拜托你了。”兩人正準備回去時,遠遠地看到濟爾哈朗和索尼等人從裏麵出來,一路上似乎在議論著什麽,然而聲音不大距離又遠所以聽不清晰。
等他們行至近前,訥布庫連忙打千兒問安,在愛新覺羅家的王爺貝勒麵前,任何滿洲大臣無論官職高低,都是所謂的“奴才”,這些禮節方麵他自然不敢馬虎敷衍。鞏阿岱和錫翰同屬太祖之侄,身為宗室,所以不用行這樣的禮節,隻是隨便地拱了拱手。
濟爾哈朗看到他們三個,淡淡地瞄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聲,就繼續端著架子邁著方步走了。緊接著索尼等人也走到近前來,三人立即挺直了腰板,用輕蔑的目光對視著,因為彼此都是一樣品級的同僚,所以不需要執禮。
平時見到他們總歸會虛偽地客套一番的索尼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不理不睬地直接走了過去;而走在最後麵的鼇拜在經過他們身邊時,冷哼一聲,用得意洋洋的眼神瞟了他們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
“呸!”訥布庫衝著他們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什麽玩藝,都是做奴才的,還擺什麽譜?那眼睛很不得長到腦瓜頂上去,最好看不見腳底下,一跤跌死才叫好!”
第二天一大早,鞏阿岱剛剛起身,還沒等洗漱,訥布庫就和冷僧機登門拜訪來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冷僧機的堂兄雅尼哈,兩人都是當年葉赫貝勒布賽的子侄,現在都在正黃旗任職。
看到雅尼哈也來了,鞏阿岱不由一愣,連忙迎了上去,“哎呀,這可是稀客啊,難得難得!”
隻見雅尼哈一臉愁容,擺了擺手:“可別這麽客套了,我今天來也是有要緊事兒,才一大早趕來,看看咱們能想出個什麽主意來。”
“怎麽了,什麽要緊事兒?”鞏阿岱實在猜不出向來很少與他們來往的雅尼哈究竟有什麽事如此急吼吼地一大早登門,還拉上了訥布庫和冷僧機,實在摸不清頭腦。
訥布庫替雅尼哈道明了原委:“你猜猜怎麽著?果然要出大事兒了,昨兒個我多方打探之後,才知道小世子被兩宮皇太後問了半天話,後來就和皇上到上書房去了,可是從昨晚以後,就沒人再看到小世子的蹤影,而我的人也沒見到他出宮,你說是不是奇了?莫非是被太後給軟禁起來了?”
“淨胡說八道,整個大清誰能有那個膽子,竟然敢軟禁小世子?就算是太後也不敢如此公然和攝政王作對啊!”鞏阿岱驟一聽到這個消息,當然不敢立即相信。
“咳,你還別不相信,告訴你吧,雅尼哈他家的老二在小世子身邊當差,昨天陪同小世子入宮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雅尼哈聽說之後奇怪,就過來找我,我趕忙打探了半天,終於從葉臣留在盛京的屬下那裏打聽到,他那個叫做明珠的兒子居然被關押到刑部大牢裏去了。你猜猜是什麽嫌疑?”
鞏阿岱不耐煩地問道:“你就別賣關子啦,快點說!”他現在總算大概地明白為什麽雅尼哈會如此心急如焚,原來他的兒子被下獄了,更要緊的是他兒子還是在小世子跟前當差的,這莫非意味著……
“真是荒謬絕倫啊!他們居然說明珠被卷入了一樁弑君大案,還說小世子可能也有份兒,隻是不知道具體給關到哪裏了。”
鞏阿岱頓時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置信,“怎麽可能?小世子今年不過才六歲,一個小孩子怎麽會圖謀弑君?就算是騙鬼鬼也不信啊!我看他們是發燒燒糊塗了吧?”
雅尼哈憂心忡忡道:“就是這事兒,你說氣不氣人?我兒子今年才十三歲,在世子身邊也不過當了幾個月的差,怎麽就涉嫌參與弑君圖謀呢?你說這不是有人故意誣陷麽?聽說還是兩宮太後親自審的,幾位王爺都跟隨攝政王去關內了,在盛京沒有人能說得上話,他們萬一要刑訊逼供怎麽辦?簡直要急死人了,我過來就是想請貝子給攝政王寫封信……”
正說話間,外麵有人傳報:“主子,攝政王府上的管家來了,正在門外求見。”
“快讓他進來!”鞏阿岱一聽說攝政王府來人,也估計到肯定和這件案子有關,於是趕忙吩咐道。
阿克蘇同樣是神色憂急,進門之後匆匆地行禮問安,然後開門見山,“貝子爺,昨天宮裏來了不少人直接往王府裏闖,說是奉太後之命來查帳的,奴才心中奇怪,於是以攝政王不在盛京為由阻止他們檢查帳目,雙方僵持對抗了許久,宮裏才又來人傳令他們撤走。奴才心裏奇怪,誰知道小世子又至今未回,一點消息也傳不出來,所以才特地趕來想請貝子爺幫忙打探一下消息……”
幾人頓時麵麵相覷,除非是犯了罪的官員大臣們才會被檢查家中帳目,可太後居然直接派人來查攝政王府上的賬目,的確匪夷所思了些,莫非也和這所謂的“弑君大案”有關?大家立即意識到了事態嚴重,於是互相會意地點了點頭,達成了統一意見。
“來人哪,替我準備筆墨!”鞏阿岱衝外麵吩咐道,他要趕快修書,派人火速送外燕京報之攝政王知曉,眼下不知道這裏還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大事,無論如何也耽誤不得。
此時的遼西走廊上,正是麥子成熟的時節。山林鬱鬱蔥蔥,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微風吹拂,金黃色麥浪翻滾,樹葉沙沙作響,天空碧藍如洗,處處一片生機昂然,豐收季節,遍眼所及,美不勝收。
麥田裏的農戶們正在彎著腰趕著割麥子,幾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正在歡笑著嬉鬧,一會兒從田埂到渠溝,一會兒又從渠溝到了附近的官道邊上,此時正是寧靜的晌午,官道上好久沒有車馬經過了。所以在麥田中忙碌的大人們也沒有注意孩子們究竟玩耍到哪裏去了。
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擺弄著姐姐剛才幫他編好的花環,幾個小夥伴看到後豔慕不已,於是紛紛上來爭搶,“還給我,還給我,這是我的……”男孩極力反抗,卻終究身單力薄,花環在你爭我搶中不慎飛了出去,落在了官道的正中央。
這時候,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響起,由遠及近也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已經見到一名身穿窄袖馬褂的壯漢正快馬加鞭,火急火燎地朝這邊馳騁而來。眼見著官道中央的花環就要被踐踏在駿馬的鐵蹄之下,男孩急了,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準備搶下那隻花環。
在縱馬奔馳中,那人忽發現前麵突然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正要去蹲身撿拾什麽,他不禁一驚,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噫‘的一聲驚呼。隨這一聲驚呼,他猛地把馬韁一勒,帶住了奔馳的馬。
這一下可好,但凡駿馬都是性子暴烈,本來正疾速馳騁中突然被這麽狠力一勒,立即前蹄揚起,嘶鳴一聲,猛地一下將背上的騎手掀翻在地,倒黴的騎手著實吃了一痛。
“誰家的小孩子不看好,下次再這麽亂闖小心撞死你呀!”那人氣急敗壞地翻身爬起,狠狠地罵道。由於時間緊急,不容耽誤,他根本顧不得看看孩子是否受驚,就徑直翻上馬背,氣呼呼地瞪了嚇得麵無人色的孩子一眼,揚鞭策馬,很快絕塵而去。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母親才扔掉手裏的鐮刀,驚叫著趕來,仔細地檢查著兒子的身體,忙不迭地問著:“兒啊,哪裏碰到擦到了嗎?……”
男孩著實受了驚,好一陣子方才緩過神來,這才哇哇大哭起來,母親疼惜地哄著,好在沒有發現兒子身上有任何傷口,總算少許放下心來。
正在這時,她的女兒忽然“咦”了一聲,“娘,剛才那個差點撞到弟弟的人落下了一件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呀!”
“快去撿過來!”母親順著女兒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了一隻紙質的信封,心想方才那人如此著急,莫非是送這件緊要的物事?
等女兒將撿拾回來的信封交了過來,母親拿在手裏看了看,終於還是抵擋不住好奇心,猶豫著拆開了。裏麵是兩張寫滿了字的信紙,紙質倒是不錯,隻不過她一個農婦根本就是目不識丁,更何況這上麵都是彎彎曲曲的奇怪文字。她曾經進城去趕過集,隱約記得在各個城門的匾額上都有這樣字,包括各種貼在牆上的文告,也有這樣的字,這好像就是他們滿洲人使用的滿文。
“娘,這上麵寫的是什麽啊?要不要咱們拿回去找村裏的私塾先生幫忙認認啊!”旁邊的女兒好奇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這不是咱們漢人用的字兒,先生也不認得,我看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沒什麽大不了的。”接著低頭看了看正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兒子,繼續哄道:“好孩子別哭啦,娘給你弄個好玩的東西好不好?”
說著,便將手裏的信紙擺弄了一陣,很快折疊出一頂精巧的小紙帽來,戴在兒子的小腦袋上,“怎麽樣,好玩吧?別家的孩子都沒有。”
“謝謝娘!”男孩立即破涕而笑,摸了摸頭上的紙帽,一蹦一跳地回去向那群小夥伴們炫耀去了。
……
燕京,武英殿裏。傍晚時分終於降下了一場雷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給這個炎熱的盛夏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清涼。
西暖閣裏,彌漫著濃鬱的肉香,我和多爾袞正對坐在炕上,興致勃勃地吃著牛排。他平時幾乎不吃米飯麵食,最喜歡用黃油煎大塊的牛排來吃。起先我也不太習慣這種油膩的吃法,不過經過我按照現代的烹飪方式改進佐料之後,這種牛排也美味了很多,連我也禁不住吃上癮了。
桌上的琉璃盞中,盛滿了如紅寶石般色澤的葡萄酒。他擦幹淨了手,端起眼前的杯子,盯著裏麵的瓊漿欣賞著,“這明朝皇帝可真會享福,什麽叫‘葡萄美酒月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現在總算可以體會到了,如此美酒恐怕也隻有配上這種琉璃盞才能令人癡迷到那種醉臥沙場也不悔的境地啊!”
我笑了笑,看了看眼前精美的酒杯,感慨道:“這首[涼州詞]固然膾炙人口,不過畢竟對於你這樣長年戎馬的人來說畢竟不太吉利,不如李太白的那首‘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玳瑁筵中懷裏醉,芙蓉帳底奈君何。’才更喜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