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節 鹹魚翻身

晌午時分,正是風和日麗,春guang明媚,院子裏掛了一整排的鳥籠,裏麵各色畫眉、黃鸝等鳥兒們正啼叫得非常歡快。索尼站在廊下,饒有興致地給一隻毛色鮮麗的鳥兒喂食。正眯起一雙細長的眼睛看得入神,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隻見一身綾羅,打扮得油光水滑的二兒子正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邁進院子的門檻。

“給我站住!”索尼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最近屢屢風聞家裏的這位二爺不但在外麵養了不少外室,而且還經常流連於青樓柳巷。看現在這模樣,顯然是昨夜在那個銷金窟逗留了一整夜,睡到太陽曬屁股方才起床,偷偷摸摸地返回府來,卻不想被自己碰個正著。

這位赫舍裏家的二少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索額圖。他今年還隻有十五歲,卻沾染了不少紈絝子弟的習氣,尤其是對女色的喜好,甚至遠遠地超過了他那些父輩們,但是他畢竟也畏懼於索尼的威嚴,眼見自己的行蹤很有可能被父親發現,他頓時嚇了一跳:

“啊,阿瑪叫住兒子,不知有何吩咐?”索額圖強作鎮定,明知故問道。

看到兒子這種不知改悔的態度,索尼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嚴厲地問道:“你昨晚上哪去了?是不是跑到哪個外室的宅子裏,要麽就是去哪條胭脂胡同了?”

“沒,沒有啊,兒子不過是昨天晚上在酒樓裏喝多了回不來,於是隻好在旁邊的客棧裏住了一個晚上,並沒有去過那些烏七八糟的地方,阿瑪可千萬不要聽信那些無聊之輩亂嚼舌根子啊!”索額圖心中虛弱,卻不敢直接承認,隻得不知所雲地扯著謊話。

這樣低劣的謊話當然瞞不過精明過人的索尼,他一眼就看穿了兒子的偽裝,於是愈發惱怒:“你少在這裏裝蒜,你那些肮髒齷齪事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當我雙眼昏花,懵然不查了嗎?你可別忘了,我還沒到老的那一天呢!豈能任由你這個不肖子任意妄為,肆無忌憚?”

索額圖禁不住冷汗直冒,然而畢竟看父親並沒有拿出什麽證據來,於是處於恐懼心理仍然繼續死撐,“兒子萬萬不敢欺騙阿瑪,確實沒有到那些地方去啊,不信……”

正說到一半時,卻見索尼臉色愈加陰寒,“啪噠”一聲,喂鳥食的勺子被扔在地上,接著就是一腳朝自己身上踹了過來。索額圖頓時一悚,仗著自己身手靈活,反應敏捷,於是趕忙一個避讓,躲了開去。

索尼這怒氣衝衝地一腳居然落了個空,於是怒火愈盛,轉身拿出一根粗糙的馬鞭來,大跨步上前,一把將還未來得及逃跑的兒子捉了個正著,然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鞭子。索額圖盡快左右避閃,無奈父親是個沙場宿將,身手極佳,就憑自己那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抵擋過去?眼見根本躲不過,如果抱頭鼠竄被父親追得滿府上下亂跑,肯定被下人奴才們看去了笑話,當成了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以後自己這張臉往哪擱?於是隻得橫下心來,雙手抱頭,老老實實地挨著馬鞭抽打,一麵哀聲求饒:

“阿瑪您饒了兒子吧,兒子下次再也不敢欺瞞您啦,求求您放兒子這一次吧!”

索尼絲毫沒有心軟仁慈的意思,畢竟這個二兒子是自己非常厭惡的前妻所生,那女人本來就比他大了兩歲,早就年老色衰,毫無魅力;加之性情善妒,向來喜歡欺壓其他小妾,於是他一怒之下就把那女人給休棄了,然後隻給她一個鋪蓋卷就令她滾出府去,現在也隻孑然一身住在盛京城郊。而這個兒子雖然並非頑劣之徒,然而卻心思狡猾,慣於陽奉陰違,因此向來為他所不喜。

“你還敢有下次,還嫌給老子惹得麻煩不夠多嗎?我怎麽生出你這個逆子來,真是不成器,比你那些兄弟們差遠了,將來敗壞我赫舍裏家門風的,必是你這個不肖子!……”

索尼忿忿地斥罵著,正“管教”得起勁兒時,忽然外麵的管家通稟道:“老爺,鼇拜、遏必隆、圖爾格三位大人登門造訪,正在前麵花廳裏等候!”

索尼聞言,氣咻咻地扔掉了鞭子,惡狠狠地命令道:“你別以為這麽輕鬆就躲過去了,現在就給我在這台階上跪著,沒有我的命令膽敢私自起來或者偷懶的話,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索額圖連連道:“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盡管如此,當他偷眼窺著父親的腳步遠去後,陰霾之色立即浮上臉來,暗自咬牙切齒,腹誹不已。“哼,你現在別看不起我,早晚有一天會叫你知道我的本事!”

索尼一腳踏入花廳的門檻時,就看到裏麵坐在客座上的三個人均是麵帶喜色,似乎遇到了什麽天大的喜事一般。於是他禁不住疑惑道:“咦,看諸位的神色,莫不是有什麽高興事兒?趕快說來聽聽,讓我也樂嗬樂嗬!”

遏必隆回答道:“咳,你還不知道吧,開往關內的大軍裏出了咄咄怪事兒啦!你猜怎麽著?”

“什麽‘咄咄怪事’,我如何猜得出來?”索尼一頭霧水地問道,隻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也就不賣關子了。你知道嗎,咱們那位威風凜凜,權勢煊赫的攝政王前天下午一下子受傷不起,抬到大帳之後就一直嚴密封鎖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情形,想必是凶多吉少啦!”遏必隆掩飾不住內心的欣喜,忙不迭地將這個對於他們來說是歡天喜地的消息告訴了索尼。

索尼頓時一驚,“啊?你聽誰說的?可做得準嗎?這種事情可千萬不能誤信傳言,否則有得麻煩找了。再說按照路程,距離進入長城還早著呢,這個時候怎麽可能碰上敵軍呢?再說就算是兩軍交鋒,也輪不到他親自上陣啊,怎麽會……”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麽個突兀的消息,因為實在想不出多爾袞身份高貴,有那麽多勇悍拔尖兒的侍衛保護,怎麽可能突遭不測呢?就算是刺客也沒有那麽出神入化的本事吧?

還沒等圖爾格回答,早已按捺不住狂喜的鼇拜搶過話頭,幸災樂禍道:“看來他多爾袞是命裏該絕,不等咱們收拾,也不等敵軍收拾,就被他們自己人給收拾了!你萬萬想不到吧,他自己吃飽了沒事幹,行軍途中就忙著跑去山林子裏行獵,結果一個不留神,被他的寶貝弟弟,那位豫郡王給當成了獵物,一箭射個正著!送回中軍救治時,圖賴正好也在場,於是趕快派手下快馬加鞭,趕過來通知咱們呢!這消息可是千真萬確的,我們剛剛得到消息就上你這來了,看看咱們能趁著這個混水能摸到多大的魚來。”

“看來這是真的了?這倒確實是件可喜可賀之事。”索尼一聞之下,頓時打心眼兒裏的高興,然而他畢竟一貫謹慎,不至於像鼇拜一樣手舞足蹈的,十足一個得誌小人的模樣。

“這回豫郡王闖下的禍事可著實不小啊,如果攝政王有個三長兩短的,他該受到怎樣的懲治?這下倒好,真是老天幫忙,根本不用咱們費神費力,一下子就輕輕鬆鬆地解決掉了兩個……”索尼說到這裏時突然頓住,不放心地問道:“圖賴那邊的消息不知道是否靠準,畢竟攝政王的傷勢究竟如何,他也未曾知曉,興許沒那麽嚴重呢,咱們別慶祝得太早了。”

鼇拜一張大臉幾乎笑開了花,他得意地回答道:“你用不著疑神疑鬼的,多爾袞這一次就算是不死,肯定也得去掉半條命了。圖賴派人來說,那一箭射在要害,還沒拔出箭頭來就已經斷斷續續地淌了一路血,他站在帳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再說如果隻不過是一點皮肉小傷的話,又怎麽會如此緊張,戒備森嚴的?連阿濟格都擋在外麵,還不是怕他這個粗人一張臉上藏不住丁星秘密?”

索尼知道圖賴身經百戰,不至於這點經驗都沒有,如果鼇拜的敘述沒有錯的話,那麽如此看來多爾袞確實很有可能性命難保,這下熱鬧可就來了。這同時意味著,他們這些人委曲求全,戰戰兢兢,畏首畏尾地忍耐了一年多,終於熬到出頭之日了。

“如果這樣還真是好,老天有眼啊,這多爾袞得意不了幾天就要玩完了,這可是我們翻身的大好機會啊!”索尼慶幸不已,喜形於色道。

“就是就是,等多爾袞一死,咱們就聯合鄭親王,上書揭發他的種種罪行,比如結黨營私,圖謀篡逆,打擊異己,擅作威福……看到時候還整不死他的那幫子親信,還有那些個無恥叛徒。對了,還有上次檢舉誣蔑,把我和遏必隆圖賴一起送入刑部大牢的鞏阿岱和錫翰那兩個畜牲,到時候咱們就好好折磨折磨他們,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畢竟去年整整五個月的牢獄之災著實讓圖爾格心有餘悸,眼下看著勝利的曙光即將出現在眼下,他開始興高采烈地盤算著翻身之後如何懲治那些個仇人,越想越是心花怒放。

索尼比竟是這幾個人中最為老謀深算的一個,因此他在起初的興奮之後很快冷靜了下來,他審慎地在心中琢磨了一番。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尤其看到這幾位同僚得意洋洋的模樣,他就感覺這些人著實是沉穩不足,難成大事。再說以多爾袞的詭詐精明,萬一這是一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專門等著他們被興奮衝昏了頭腦,傻乎乎地一頭紮進去,可就是一網打盡了。

自從新皇登基以後,這位睿親王果然不負他的名號,各種卑鄙狠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隻輕輕鬆鬆地幾下,就將他們兩黃旗這些大臣們的結盟拆散,又將他們這幾個不肯聽話的打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同時豪格被收拾掉,正藍旗被重組,而唯一能夠與他對抗的鄭親王有被屢次三番地抓住了把柄弄得不得不低頭讓步。如今多爾袞獨居攝政之位,大權盡攬,甚至將玉璽也拿到自己府裏,召集眾多王公大臣們到自己王府裏商議國事朝政,可見已經以實際上的皇帝自居了。

如果多爾袞自身不出什麽意外的話,那麽肯定不出一兩年,就會篡位自立,到時候他們這些人也隻有老老實實挨宰的份兒。由此可見,這個時候多爾袞突然受傷,的確是他們先鹹魚翻身的天大機會。

然而這個機會來得也實在太快,也太巧合了些,甚至有些玄乎,尤其肇事者又是多鐸,這就令索尼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個早已設置好的圈套了。想到這裏,索尼禁不住皺起眉頭來:“你們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也許是一出打草驚蛇的苦肉計也說不定!”

鼇拜滿不在乎地說道:“苦肉計?我看你是讀[三國]讀多了吧?哪那麽容易裝出來?萬一一個不小心弄巧成拙把他自己搭進去倒有可能。人家攝政王的命多金貴啊,怎麽可能輕易去冒這種險?再說他怎麽就能確定咱們一定會上當,讓他這個計策奏效呢?”

“就是啊,尤其是眼下又在大軍即將進關的關鍵時刻,多爾袞不是一向滿口忠君為國,擺出一副大局為重的姿態嗎?倘若果真要鏟除咱們也不至於一定要選在這麽個並不恰當的時候,為了收攏權利而放棄入關大事的。我看你是杞人憂天了吧?”圖爾格也忍不住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索尼確實謹慎過頭,優柔寡斷了。

索尼隻好將自己思慮之處一一擺了出來,說到結尾處,又特別強調道:“你們可別忘了,當年太祖皇帝再世的時候,就曾經說過這個多爾袞機鋒內斂,心智過人。你們想想,先皇在突然駕崩之前,不是曾經對咱們這些自己人流露出想要鏟除多爾袞的意思了嗎?再聯想那兩道奇怪的諭旨,我總是懷疑不全是肅親王所布置偽造,其中必然有些說不清的貓膩……

再看看,這一年多來,多爾袞鏟除異己,收攏大權的本事多厲害?這麽一個狡詐精明的主兒,豈能輕易被咱們鑽了空子?我看哪,這事兒確實不簡單,在沒有徹底弄清楚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幾個人聽畢之後,總算是沉寂下來,不得不開始沉思這是否是件陰謀了,畢竟索尼的分析確實很在理,勝利來得太容易未免會讓人覺得有那麽些蹊蹺。大家都是戰場和官場打滾了多年才混到這個位置的,雖然剛才確實有些興奮過頭,卻也不至於完全失去了理智。

這時遏必隆審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啊,咱們得做兩手準備,謹慎些固然為好,可是萬一咱們想複雜了,這其實並非是個陰謀呢?假如多爾袞真的在那邊咽了氣,臨死前他會一點安排都沒有嗎?現在我大清幾乎傾國之兵都在他那邊,而且統兵之人大多都是他的親信,如果阿濟格或者多鐸任何一人能夠接下多爾袞的位置和大印來,可以號令大軍立即停止入關,掉頭回來直撲盛京。就憑咱們這麽點兵力,恐怕三個時辰都抵擋不了就得投降,到時候還不得一塊兒完蛋?”

索尼搖了搖頭,並不認同遏必隆的意見:“不至於那麽嚴重吧?我就不信那些統軍將領們都肯聽他們兄弟的,眼下是多爾袞自己鎮著,所以很多人敢怒不敢言罷了;一旦他死了,難保不變亂起來。再說那阿濟格也是個有勇無謀之輩,如何能順利地接下這個攤子?多鐸倒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確實有那麽兩下子,可關鍵問題是,如果不是他那一箭,多爾袞又怎麽可能死?到時候他必然成為眾矢擊之,尚且自顧不暇,如何能夠迅速集結隊伍殺奔盛京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