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不速之貼
“他究竟想幹什麽?難道僅僅因為我得罪了他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趕來問罪嗎?這絕對不是他的為人啊!”
我雖然被剛才那擦著頭皮掠過的驚魂一箭一時間嚇得幾乎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也不至於糊塗到認為他這一箭是想射死我,暫且不論他根本沒有任何置我於死地的動機,況且就技術方麵來看,假如他想要在並不算遠的距離*中一個目標的話,根本就不會有失手的可能,不然的話他的箭法也太臭了吧?那可是大大有損他的英武形象的。
秋千終於停止了擺動,這時我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莫非是飛箭傳書?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那棵不幸中箭的老槐樹下麵,仰頭望去,果然看到那支深深嵌入樹幹,入木三分的羽箭的杆上果然係著一卷白絹,原來如此。
我看了看它距離我的高度,估計搬個板凳過來也夠不到,於是轉身回房去叫正在整理房間的阿娣。她很快到柴房裏搬了一張竹梯來,小心翼翼地架在樹身上一步步爬了上去,我在樹下看著她費力地拔了幾次才將那支箭拔下。
阿娣將箭交到我的手中,隻見那一小條白絹由一根細細的線繩纏繞在箭杆上,我將繩子解開,取下白絹展開來,隻見上麵寫著幾行字:
“元宵佳節,敬邀賞月;城北大營,設宴恭候。”
我愣愣地看著這十幾個漂亮的漢文。曆史上的多爾袞博學多才,深諳漢學,書法如此俊逸倒也不足為奇,但奇怪的是他怎麽知道我認得漢文?要知道古代朝鮮的女人們也是恪守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戒條,恐怕幾乎都是目不識丁,他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難道以為我是個才貌雙全的才女?可是如果他預料到我不識上麵的漢文,必然會去找他人解讀,這樣的話必然將這次約請公開,那他幹嗎神神秘秘地跑來,用這種明顯不想讓別人知曉的方法送信呢?難道僅僅是耍酷,顯得與眾不同,卓爾不群嗎?
旁邊的阿娣疑惑地看著我手上的字條,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小心地問道:“小姐,上麵寫得是些什麽啊?”明顯她也不識這複雜高深的漢字,更何況這還是古代的繁體字,我還要仔細辨別才能讀出。
“他邀我去賞月。”我心亂如麻地回答道。
“他?他是誰啊,難道,”阿娣的神情突然一陣意會的欣喜,“難道是世子殿下?今天剛好是正月十五,莫非殿下想要請小姐去……”
我打斷了阿娣自以為是的揣測:“不是世子,是多爾袞。”
阿娣頓時一臉驚訝:“多爾袞?他不是……對了,他不就是那個清國的九王嗎?他怎麽會……難道小姐認識他?”接著搖著頭,自言自語著:“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我昨天和順英她們出城去郊遊,沒想到就碰到了這個什麽‘九王’,他問我的名字,我沒有告訴他,不料今天居然陰魂不散地找到這裏來了,還請我赴什麽宴,我看他肯定是不懷好心。”
我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撇了撇嘴巴,雖然疑惑歸疑惑,但老實說,其實我還是打心眼裏地崇敬這位滿清的一代雄傑的,不過今天實在是事出意外,再加上這次邀請明擺著有點深層意思在裏麵,不然他為何偏偏請我呢?可是由於世子李淏的這層關係,我當然不能在阿娣麵前流露出什麽來。
“不會吧?如果九王對您沒有點什麽意思的話,怎麽可能貿然邀請您去赴宴呢?他的軍營可不是我們女人可以去的,這實在有點不對,小姐您昨天到底是怎麽和他見麵的?”阿娣更是一頭霧水。
我無奈隻好將昨日城外雪地裏的遭遇詳細地對阿娣講述了一遍,因為我現在是在找不出可以給我出主意的人了,雖然明知道她也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辦法。
我們足足商量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任何妥善處理此事的方式,最後阿娣一攤手,無奈地說道:“我看哪,小姐您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去,要麽不去。”
“你這不是廢話麽?還用你說?”我不禁苦笑。
“可是您要是不去的話,必然得罪九王,那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雖然表麵上看來他是一個溫良和善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一旦生氣會是什麽後果。但是從小姐您的講述可以看出,這九王明擺著看上你了,你去的話他必然認為你也明白他的意思並且心中也默許了,這對您和世子的關係大大不利。所以說,小姐如果真的喜歡殿下的話,就不應該在這件事上猶豫不決。”
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幹脆回絕九王的邀請?賭上一把,看看他是否會發作?”
阿娣憂形於色:“回絕是要的,不過方式恐怕要婉轉一點。我看九王一向以和藹溫文的形象示人,總不至於因為你一個小女子而和我們朝鮮過不去吧?”
“嗯,我想至少表麵上應該如此,可是……”我猶疑著,多爾袞應該是一個外表謙和,內心孤傲的人。越是喜怒不形於色,越是一貫表現得平和如水的人才越是深不可測,我不知道這位滿清梟傑一旦遭到了我的拒絕,那該是什麽樣的後果……
我呆呆地坐在房中考慮了一個下午,直到太陽落山,屋子裏逐漸陷入黑暗,阿娣進來掌燈,我伸手製止住了,其實黑暗更能讓人冷靜下來思考:
我究竟在擔心什麽呢?是擔心我可能因此不能和我心愛的戀人,朝鮮世子李淏常相廝守;還是擔心他不是報複在我們身上,而是對朝鮮不利呢?要知道滿清從此成為朝鮮的天朝上國,假如稍不順意的話,朝鮮就即將麵臨再一次的水深火熱。
可是,我根本就不是朝鮮王國的人啊,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是個實實在在的中國人,盡管是朝鮮族,但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炎黃子孫,和朝鮮半島的兩個國家沒有關係,那我幹嗎要為眼下的這個積弱的朝鮮王國擔憂?
難道是為了我的戀人,將來的夫君李淏嗎?我確實很喜歡他,喜歡他的微笑,喜歡他指尖的溫熱,喜歡他如同陽光般火熱而摯烈的眼神,喜歡他帶給我的快樂,欣悅,還有……從未有過的激情,可是,這一切都是可以天長地久的嗎?上午蕩秋千的時候我還曾經這樣想過,想過一旦激情過去,陷入平淡之後的境遇,難道這一次我的愛戀就能穩固了嗎?
又一次想起多爾袞來,他確實是一個令我崇敬的英雄,他身上那種獨特的領袖氣質和高潔孤傲如沙漠之月,他的睿智精明如雪地之狐。在史書關於他的記載中我可以無形間感覺到它的輝煌他的光芒在長久地閃耀,哪怕史頁已經發黃,仍然阻擋不了讀史者對那個傳奇人物的想象。想象著他在仰望蒼穹,鑿鑿誓言;想象著他的躍馬揮鞭,豪邁激情;想象著他“雖萬人吾往矣”的我行我素和鐵漢柔情……
想到這裏時我的腦海中驀然映出了[孝莊秘史]的情節,對了,他不是喜歡現在的莊妃大玉兒嗎?不管史書是如何避諱那一段太後下嫁的傳言,然而他和孝莊太後的一段恩怨糾葛的孽緣始終是後人感興趣的焦點。而現在他居然邀請我去賞月,明擺著對我另有深意,難道說他和大玉兒的那一段傳奇故事根本就是後人杜撰猜測出來的,這段情緣根本就沒有存在過?曆史實在有太多的不可思議,難道……
十五的圓月把它的清輝灑滿大地,也毫不吝嗇地蔓延進我的房間,給地麵鍍上一層銀霜。這時候,我終於做出了決定:我不去了。
因為堅持自己的感情,即使到了最後也不會後悔。如果他和大玉兒的感情是真的,我也不想被他當成那個宮牆隔阻,隻有在夢裏一會的心愛的玉兒的替身;如果他和大玉兒的感情是根本不存在的,可我和李淏的感情確實實實在在地存在著的,我要一心一意地守護著我的感情,不求天荒地老,但它隻要曾經擁有,就值得我去珍惜,用心去嗬護。
我起身拉開了房門,外廳已經掌燈了,我喚來阿娣,吩咐道:
“你去找個人到九王那裏報個信,就說我今天不慎著了風寒,正在家裏休養,現謝過他的邀請了,等改天身體恢複了再行約見也不遲。”
因為我知道史書上記載朝鮮戰事結束後皇太極先行帶著主力中軍返回盛京,留下多爾袞善後,而多爾袞則領軍在二月初出發,押送著戰利品和掠奪來的勞動力一路浩浩蕩蕩地在冰天雪地的平安道跋涉了月餘才越過鴨綠江返回。今天是正月十五,那麽估計沒有多久多爾袞就該回國了,這段時間裏他肯定每天忙碌得一塌糊塗,處理各種繁瑣事宜,哪裏有空來和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計較,等他走了就萬事大吉了。
阿娣終於露出輕鬆的表情,下去傳話去了,看來她也很擔心我會決定去赴多爾袞的宴會,看來我和太子李淏的結合是人心所向啊,我怎麽能拂逆人心呢?想到這裏我的心就踏實了。
過了許久,估計派去城外傳話的人應該到了,我也就漸漸放下心來,多爾袞畢竟不是一個衝動魯莽的武夫,更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應該不會因此而大加計較的吧。
突然間聽到外麵傳來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由於院門前是石板鋪就的道路,所以釘了鐵掌的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清晰,我的心陡然猛跳起來。
終於,馬蹄聲在接近這附近的時候停了下來,接著是急促的叩門聲,很快,外麵一陣吵雜聲,各屋的開門聲,似乎來了不速之客。我意識道,是衝我來的,因為朝鮮人很少有騎馬的,沒錢人步行,有錢人乘轎,個個像他們崇拜的大明漢人一樣溫吞吞的,怎麽會夜晚在大街上策馬狂奔?難道是多爾袞聽到報信人的回話後真的為我的不識抬舉而慍怒?
這時聽到屋外的一陣對話聲,不是很清晰,接著阿娣就拉開外屋的房門,向我這邊匆匆趕來:“小姐,小姐!”
我猛地起身,問道:“是不是九王的人來了?”
“是的是的,”阿娣一連串地回答著,看來她確實很惶急,金林君天一擦黑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估計是參加什麽元宵節宴會去了,家裏沒有了主人,剩下一群弱質女流,自然被這夜晚突然闖上門來的滿洲人嚇壞了,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九王的一個侍衛剛才這裏,現在正在院子裏,說是九王邀請小姐前去軍營赴宴,要小姐出來。”
“哎,看來他真的不是一個肯善罷甘休的人啊!”怎麽辦?躲著不出去,我看行不通,既然多爾袞派侍衛如此之急地趕來這裏,正大光明地請我,看來我的服從是勢在必行的,目前的形勢就是這樣嚴峻而不容我有所推托,看來他已經猜到我是在裝病。
“小姐,我看您是裝不下去了,九王那樣精明如何能讓小姐的謊言欺瞞?他這次看來是非要您去不可了。”阿娣焦急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伸開手臂,阿娣急忙幫我披上外套,然後幫我穿好鞋子,我抬步前行,到了房門口,阿娣躬著身拉開了房門。
外麵一片燈火通明,各房的仆人們都跑了出來紛紛掌上了燈燭,幾位婦人們神色不安地站在院子裏,大夫人,也就是我現在的“母親”看到我出來,臉上帶著憂慮和疑惑看著我:“阿貞!”言語中帶著她不方麵言明的擔心。
我衝她笑了笑,想寬慰一下這位驚惶不安的夫人,這時站在庭院中央的一人突然打了個千,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地說道:
“我家王爺請熙貞小姐即刻前往大營赴宴!”
我低頭看著那個一身白甲,擺出一幅恭請姿勢,但口氣中帶著不容回絕的強迫性的侍衛,然後一步步走下階來,淡淡地問道:
“你家王爺?是多爾袞派你來的嗎?”
本來低著頭的侍衛猛地抬起頭來,看他的表情肯定是被我直呼他主子的名諱這種大不敬的行為嚇了一跳,不過他還算是個很懂得該如何辦事的人,隻見他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正是大清的和碩睿親王,王爺派奴才來,說無論如何也要請小姐過去,因為王爺已經對其他各位王公貝勒們發過話,說是今晚他必會請來一位有‘朝鮮第一美女’之稱的宗室小姐赴宴,所以各位王爺貝勒們正在大營裏遲遲沒有開宴,就等著小姐前去呢。”
有其主必有其仆,這個侍衛看來很分得清孰輕孰重,我對他主子的無禮是小事,可如果他請不到我的話可就麻煩大了。
我淺淺一笑:“哦,原來是這樣啊。本來我今天身體不是很舒服,是不想去的。可是看你們家王爺還是有點誠意的,再說他既然對其他的王公貝勒說下了那樣的話,我不去的話豈不是掃了他的麵子,讓他如何下台?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侍衛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即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聲道:“有請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