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看,許紫苓隻有十七歲。

從內心去看,她已經經曆了太多的黑暗與冰冷。

所以,她的心是冷的,情是冷的。

可她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她亦深深地向往著,所有女人都向往的那份溫暖。

她以為。

她一直以為,這種隱秘的希望,對自己而言完全是種奢侈的幻想,直到她看見索橋之上,燕煌曦,緊緊地抱住神色惶懼的殷玉瑤。

直到她看見,當她倒入他懷中後,他眸中的那份狂揚恣肆的溫暖。

她整個人都震驚了。

然後便是深深的不憤、不甘,與足以毀滅所有理智的嫉妒。

她嫉妒。

瘋狂地嫉妒。

為什麽那樣的情感,不能屬於她?為什麽她遇到的人,都那麽地壞,而她遇上的男人,都那麽地好——當然,這都是許紫苓同學個人的看法,如果她能夠看見,那個被拋入火海,躺於雪地中的少女,那個於流楓皇宮,金簪刺胸的少女,那個在澹塹關外,以鮮血助愛人奪取勝利果實的少女,她或許會改變心中的想法。

但是她沒有看見。

所以,她偏激地覺得,她根本不配得到那個男人如火一般的愛。

她蠢蠢欲動了。

她也想嚐試。

那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

畢竟啊,畢竟,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抗拒那樣的愛。

但是她更明白,沒有上麵的命令,她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這樣站在一旁,看著那個女人,享受一個帝王無邊的盛寵。

黑暗的爪子,已經磨得很鋒利,隻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便會伸出,扼住擋道者的咽喉。

對於潛伏在身後的這一切,此刻仍然善良的殷玉瑤,毫無所知。

我相信。

即使她知道,也隻是苦苦一笑,而不會給予對方迎頭痛擊。

她雖然手握利器,卻仍然憎惡血腥。

她雖然知曉陰謀,卻仍然避諱涉及。

可是殷玉瑤,你要明白,你要盡快明白,愛上那個男人,血腥與陰謀,便是你注定逃不開的宿命。

看著那個自殿外走進的女子,燕煌曦深暗了眼眸,卻很快,收斂情緒。

“來此何事?”他問。

她嫵媚地笑著,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神情語態,無不溫柔至極。

“煌曦,”她輕輕地喚他,“我想去看看——喜房。”

燕煌曦雙眸微縮:“喜房之事,自有內宮總管負責。”

“可是,”黎鳳妍神情嬌羞,“我想自己親手布置。”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借口,完美得讓燕煌曦找不到任何托辭。

細細一思量,他當即答應:“行,明日吧。”

“今日,就今日,”黎鳳妍嫣然一笑,“我查過曆書了,宜在今日。”

燕煌曦沉默,繼而頷首,招手叫過小安子:“去找幾個能辦事的人來。”一邊說,一邊朝小安子使了個眼色。

小安子去了。

“臣妾告退。”黎鳳妍屈身一福,提裙便走。

“慢著。”燕煌曦出聲將她叫住,然後起身離座,一步步走下金階,至她麵前站定。

“黎鳳妍,”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極其深沉地道,“現在,還來得及。”

“你說什麽?”黎鳳妍裝傻。

燕煌曦閉上了眼。

他並不是一個鐵了心非要趕盡殺絕的男人。

尤其是對女人。

況且,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些仗,能不打,便不打。

可是,他的耐心也很有限,通常,隻會給人,一次機會。

如果錯過了,如果到這個關口還是不肯醒悟,那麽,就不能再怪他,手下無情。

黎鳳妍離開了。

雖然她心中有著絲隱隱的不安,但是不要緊,她相信整個局勢很快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因為她是大黎國最驕傲最出色的公主,她相信即將踏進的大燕後宮,也會是她的天下,將任她馳騁自如。

但是不久的將來,她會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因為。

她以前之所以混得開,隻因為她是黎國的三公主,而非其他。

一旦。

一旦當整個黎國都不存在了。

她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這就是燕煌曦的狠,燕煌曦的毒,燕煌曦的絕。

釜底抽薪。

毫不容情。

凡是欺負我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男人是。

女人,亦是。

小安子步履匆促,朝著宗翰宮的方向。

辰王燕煌曄的寢宮。

還好,他並沒有費多少神,便遇上了正步出宮門的燕煌曄,當即奔上前去,連聲叫道:“五殿下!五殿下!”

“安公公?”燕煌曄疑惑地揚起眉梢——對於這個從動亂之初,一直忠心跟隨四哥的小太監,他很有幾分好感,甚少擺什麽王爺的架子。

“快,”小安子擦著額上的汗,“快去鳳儀宮。”

“去鳳儀宮?這好好地,去鳳儀宮幹嘛?”

“皇後,皇後去鳳儀宮了……”

情況嚴重了。

燕煌曄二話不說,操起家夥就走。

雖然他不知道黎鳳妍的脾氣,也不知道她來此有何目的。

但他卻清楚,能讓四哥專門遣小安子來告訴他這麽句話,肯定不是玩的。

火燒火燎地衝進心霓院,燕煌曄二話不說,拖起殷玉瑤就跑。

但,還是晚了。

在邁出鳳儀宮宮門的刹那,他們迎頭撞上了黎鳳妍。

就這樣,宿世為敵的兩個女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同時收住了腳步。

跑不掉了。

數個月前,棲鳳宮外那場瓢潑的大雨,似乎又再次從天而降。

隻是這一次,殷玉瑤的表現,格外地冷。

因為她清楚麵前這個女人,因為她見識過她的狂縱和高傲。

上一次,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們是愛人,可是她還是來了,大張旗鼓地來了。雖然燕煌曄和燕煌曦將聯姻之事瞞得密不透風,可是這一刻,所有的謊言,都穿幫了。

看著對麵那個依然纖秀的女子,黎鳳妍笑了——好,很好,正麵遇上,總比讓我千裏萬裏去尋你要好。

年少的燕煌曄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一張臉漲得通紅,想要插話,卻又沒有發言權,隻能微傾著身子,作勢把殷玉瑤掩在身後。

殷玉瑤卻輕輕推開了他。

因為她明白了。

在看到滿臉囂張的她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不能後退。

後退是沒有用的。

就算不為那個男人,也隻為她自己。

她還是有尊嚴的。

她還是有個性的。

尤其是在經曆了這麽多的坎坷磨難,甚至是血腥屠戳之後。

總不能,在對方拿著刀闖進你家門之後,你還滿臉淚水地曲膝而跪,任對方喊打喊殺吧?

而且,每每麵對這個女人之時,她總是忍不住想起赫連毓婷。

如果是赫連毓婷,會怎樣呢?

想起赫連毓婷是正確的。

想起赫連毓婷是英明的。

因為麵對此種情況,赫連毓婷唯一的選擇就是——揚起手中利劍,連劈帶掃——滾,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這便是,女人的血性。

不捍衛愛情,也要捍衛自尊。

殷玉瑤挺直了脊梁——此刻的她還沒有意識到,此後,在與這個女人長達數年的爭鬥之中,她都將挺直脊梁,哪怕孤獨,哪怕絕望,哪怕連她最愛的那個人,都轉身離開,她仍然以這樣的姿態,麵對這個凶悍無比的敵人,並最終,以自己的方式,將其擊敗。

黎鳳妍怔愣了一瞬。

也隻是一瞬。

然後她高傲地昂起頭,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從殷玉瑤身邊擦過,走進那座即將屬於她的宮殿。

緊張得滿手是汗的燕煌曄,終於鬆了口氣,扯著殷玉瑤的手,壓低嗓音道:“瑤姐姐,我們走吧。”

殷玉瑤搖了搖頭,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竟然折身走了回去。

她想知道,她要幹什麽。

她想知道,事情,是不是已經發展到最壞的那一步。

她更想知道,燕煌曦將如何定義,麵前這個來勢洶洶的女人。

她很快便看到了。

那一支隨著黎鳳妍而來的,浩蕩至極的隊伍,捧著各式各樣的器物,但都有一個共同的顏色——紅,極致燦爛奪目的紅,錦爛如朝霞般的紅。

灼目染金的喜字,花團錦簇的龍鳳。

不用說。

她也明白了。

燕煌曄無力地閉上了眼——他們瞞了那麽久,卻被黎鳳妍一指頭給戳破了。

而且是如此的鮮血淋漓。

他縱然想解釋,也無能為力。

而這,也恰恰是黎鳳妍今日此來的目的。

她知道殷玉瑤在鳳儀宮。

她知道燕煌曦將她保護得很好。

她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她要給她最致命的一刀。

殷玉瑤,識相的話,現在趕快滾,若不然,六天之後,我會給你送上一杯,最醇最甘的喜酒。

到那時,你會知道什麽叫痛,什麽叫苦,什麽叫生不如死。

但是,殷玉瑤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很平靜。

平靜得滴水不漏。

即使連黎鳳妍這種高超玩心計玩權謀的女人,都看不出她絲毫的心理變化。

平靜的殷玉瑤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然後平靜地說了三個字:“恭喜你。”

黎鳳妍傻眼了。

燕煌曄傻眼了。

兩個傻眼的人,看著那個過度平靜的女人,轉身離去,杳沒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