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尖銳,抵上黎鳳妍半裸的後背,隨之響起的,是一聲冰冷的低喝:“站起來!”
滿腦子的綺念如潮水般乍然退去,慢慢地,黎鳳妍直起了身子。
“不要動,若動我便殺了你。”
來自背後的聲音,很冷很冷。
黎鳳妍沉默,緩緩吸了一口氣,徐徐啟唇:“你,不敢。”
“……”
“殺了我,燕煌曦將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九州侯和燕煌暄,還有大黎的錚錚鐵蹄。”
到了要命的時刻,這個驕狂的女人,卻變得出奇地理智起來。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
“尊貴的三公主,你似乎忘記了,黎皇與燕皇有約,百年內,不許一兵一卒,踏進燕境!”
黎鳳妍漂亮的鳳眸微微一縮——是她聽錯了?還是一直以來,小覷了身後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
“好吧,”終於,她再吸一口氣,表示妥協,“你帶他走。”
“不,我今夜來此,並非為他。”
“那是什麽?”
“退兵。”
微微地,黎鳳妍笑了,那口吻也立即變得生硬冷凝起來:“絕無,可能。”
抵在後背的金簪微微刺入,有鮮豔的血漬,浸透薄衫,驕傲的大黎三公主卻似乎並不覺得痛,仍舊高高地昂著脖子。
“公主!”緊閉的房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叩擊,“萬事已備,是否攻擊?”
屋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窒起來,手握金簪的女子,再度加大了指上的力量。
“傳——”黎鳳妍剛剛張唇吐出一個字,橫躺於榻上的燕煌曦,忽然睜開了眼。
滿眸冷然地盯著她,就像在看一個可笑的小醜,或是十足的蠢材。
黎鳳妍憤怒了。
可是,沒等她開口,男子抬手一點,瞬間封住了她的穴道。
閉合的房門猛然打開,燕煌曦和殷玉瑤,一左一右,挾製著殷玉瑤,赫然現身。
“三公主已落入我手,爾等速速撤兵,若晚,後果自負!”
燕煌曦目光森然,從眼前的將領臉上掃過。
這——
那將領頓時慌了,顯然,眼前這一幕,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
“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不等他多作猶豫,燕煌曦已經再次開口。
“公主?”將領無法,隻得抬頭朝黎鳳妍看去。
出乎意料的,黎鳳妍深吸一口氣,居然扯直了脖子高聲大喊:“蠢貨!箭在弦上,豈有不放之理?”
明白了。
那將領袍袖一拂,居然不再理睬自家公主的死活,轉頭步履鏗鏘地離去。
燕煌曦皺起了眉,目光深凝地看了黎鳳妍一眼。
這個女人,居然有此膽魄,有此勇氣。
察覺到他的目光,黎鳳妍也轉過頭,滿眸挑釁地看著他,甚至唇角邊還勾了抹淡笑——無論眼前的情勢如何凶險,但有一點,她很肯定,燕煌曦絕對不會動她。
原因很簡單。
殺她容易,招惹上黎國,可是個不小的麻煩。
雖說黎皇有言,不派一兵一卒過境,但並不代表,其他成員不能越國行動。
比如宮中豢養的暗人,比如飛雪盟的殺手。
明的不能來,暗中搞搞破壞,卻是完全可以的。
燕煌曦是聰明人。
是聰明人就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很安全。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敢氣貫長虹地喊那麽一嗓子,把自己置於“敵人”掌中,然後仍舊放心大膽地讓自己的士兵展開進攻。
這裏是流楓。
這裏並非大燕。
如果流楓國隨公主出嫁的大軍,途中統統覆沒,那會是一個怎樣精彩的結果?
燕煌曦將徹底失去東山再起的資本。
不得不向她“搖尾乞憐”,甚至乖乖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去做的。
隻是她遺漏了一個人。
赫連毓婷。
此時這六十萬流楓大軍,真正的統帥。
所以,當一身血腥,手執長劍的赫連毓婷,率領親兵殺入蘢翠別院,出現在黎鳳妍麵前時,她整個人都呆了。
“解藥呢?”提著還在滴血的劍,渾身梟寒的女子,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滿眸冷傲,滿臉鄙視。
“沒有。”好歹是一國公主,就算敗得一塌糊塗,卻到底能夠穩得住陣腳。
“我耐力有限。”赫連毓婷纖眉一場,“還有,我是女人。”
我是女人,所以不會憐香惜玉。
我是女人,所以不存在勝之不武。
我是女人,所以,對付女人我最在行。
言簡意賅,卻含義多多。
黎鳳妍低低地笑了,雙眼定定地看著赫連毓婷,問出一句很經典的對白:“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幫他們,你能得到什麽?”
“傷害他們,你又能得到什麽?”赫連毓婷不答,卻反矛以攻其盾。
不過,黎鳳妍倒也沒有猶豫,很坦白地給予答案:“我能得到——他。”
赫連毓婷當即嗤之以鼻:“做夢!”
麵對嘲諷,黎鳳妍卻顯得出奇平靜:“是不是做夢,你會看到的。”
赫連毓婷亦沉默了,她從這個同為帝國公主的女人眼裏,看到一種非常可怕的東西。
那叫——占有欲。
屬於女人特有的,占有欲。
下意識地,赫連毓婷不由朝殷玉瑤看了一眼。
隱含擔憂的一眼。
不久之後,事實將證明,赫連毓婷的擔憂,並非多餘。
因為現在的殷玉瑤,的的確確,不是久曆權場的黎鳳妍的對手。
她將被打擊得很慘,慘得甚至差點丟掉性命。
不過,這是後話。
先回到眼前。
眼前的局麵是僵持的。
作為皇室優秀的子弟,對於黎鳳妍暗中的種種動作,赫連毓婷和燕煌曦都是有所察覺的。
隻是他們想不到,黎鳳妍會如此大膽,在流楓境內,就敢動手。
而且用的是最不恥的手段——放毒。
毒倒的不僅是駐紮在城內的六十萬隨嫁大軍,還有數十萬無辜的百姓。
燕煌曦沒中毒,是因為有天禪功護體,殷玉瑤沒中毒(原因比較玄妙,以後交代,此處按下不表),赫連毓婷中毒,是自己及時運功調理,然後帶著軍中最強悍的數百名親軍迅疾殺來,欲找黎鳳妍理論。
但是現在看來,理論顯然不成功。
因為黎鳳妍拒不合作。
經過化妝後的大批黎軍,已經潛入慕州城,隨時會對失去反抗能力的流楓軍亮出屠刀。
幸好赫連毓婷來得及時,將那準備執行命令的將軍截下,摘掉了腦袋。
可是危機,尚未解除。
隻要消息稍有走漏,整座慕州城,將憑添無數的冤魂。
在場的四個人都沉默了。
三比一,卻仍舊無可奈何。
“我……”踏前一步,燕煌曦剛欲開口,恰恰這時,一陣風吹過。
幽淡的蘭花香氣,在空中飄散開來。
黎鳳妍的雙瞳,微微一變。
這絲極小的變化,卻沒能逃過燕煌曦的眼睛。
淺淺勾起唇角,他笑了。
放開黎鳳妍,轉而攜起殷玉瑤的手:“我們走。”
“煌曦?”殷玉瑤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就這樣離開?難道那六十萬大軍,那城中百姓,都不管不顧了嗎?
燕煌曦卻隻是眨眨眼,什麽都沒解釋。
赫連毓婷收劍回鞘,已然先一步,折身走向莊院大門。
夜色靜謐,花香怡人。
沉睡中的慕州城,還是那麽安寧祥和。
赫連毓婷平靜地走著,身後幾步遠,殷玉瑤與燕煌曦,並肩而行。
再不遠處,蕭然而立的錦衣男子,眸華淡淡,神色溫和。
“公子,”一名身著黑衣勁衣,三十多歲年紀的女子立於他身側,壓低著嗓音道,“平白得罪黎國,公子這是何苦?”
納蘭照羽沒有回答,隻是抬頭看了眼天空。
何苦?
的確是何苦?
她死他活,他活她死,與他何幹?為何偏偏放心不下,要送這份大大的禮物?
“走吧。”袍袖微擺,納蘭照羽身形一旋,走向長街中央的紅袖樓。
紅袖樓。
最高層。
隻有一間房。
通間,沒有用任何板壁夾斷,故而寬闊異常。
空中香煙嫋嫋,男子合衣躺在錦榻之上,雙眸微闔。
似乎,睡著了。
那一抹玄色的人影,來得極快,如一絲風,輕輕兒落於室內。
榻上的人依然安靜地躺著,仿佛對身邊的一切,一無所知。
“納蘭太子。”來客卻似乎拿定了主意,要攪擾他的清夢。
輕歎一聲,納蘭照羽睜開了眼。
眸華燁燁。
“謝謝。”對方硬梆梆地砸下兩個字,走到桌邊,大搖大擺地坐下。
“原來,四皇子殿下,也會說謝謝。”納蘭照羽調侃著,卻忍不住微微苦笑,“我似乎,又多事了呢。”
“沒有。”來人定定地看著他,“真的沒有。”
“如果我不出手,你是不是打算——”納蘭照羽望進對方眼底,尋找著答案。
“是。”燕煌曦坦然以答,“我的確已經準備那麽做。”
“可是她呢?”納蘭照羽目光微閃,“你準備把她放在哪裏?”
燕煌曦沉默。
“或許,你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和她在一起?”
燕煌曦更加沉默。
似乎除了沉默,他也沒有別的答案。
“那麽,”納蘭照羽再次歎息,“請盡量減低,對她的傷害吧。”
這次,燕煌曦終於給出了答案:“多餘。”
說完這兩個字,男子起身而去。
不過卻給某人留下了樣東西。
蘭花。
淡紫色的蘭花。
拈過那朵蘭花,納蘭照羽眼中的苦澀更濃——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多餘了。
罷了罷了。
既然那兩個人都不領情,自己還留在這裏做什麽?還是回國去吧。
沉寂的夜,將那清澈雙眸中的絲絲落寞,悄然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