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行百裏地,就是涵都了。”勒住馬韁,燕煌曄看向容心芷,“是停在這裏,還是繼續前進?”
“不妨找個地方隱蹤匿跡,設法避開後麵那些尾巴,再——”截住話頭,容心芷眼角餘風往四周睨了睨。
燕煌曄猛然一凜!
轉瞬作若無其事狀,打馬繼續朝前走去。
蔥蔥鬱鬱的樹影,遮蔽了三人的身影,但是他們都清楚,那些暗地裏的眼睛仍然無所不在。
選了個僻靜處,三人翻身下馬,隨意將坐騎拴在一處,然後席地而坐,取出幹糧,就著淨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約摸半個時辰後,燕煌曄站起身來,臉上浮起抹淡淡的紅霞:“我……去那邊方便方便……”
“羞羞。”燕煌昕刮著鼻子,朝他做了兩個鬼臉,然後看著他走入樹叢深處。
“小昕,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取些水。”拍拍燕煌昕的肩膀,容心芷叮囑了一聲,也起身離開原地,靜寂的林子裏,隻剩下燕煌昕一人。
兩刻鍾之後,燕煌曄從樹林子裏鑽出來,手裏提著隻撲騰亂跳的兔子,眉飛色舞地朝燕煌昕招手。
“呀!”燕煌昕驚叫一聲,高高跳起,歡天喜地地跑過去,把小兔給搶了過來,不曾想小兔掙紮得厲害,幾掙幾掙甩脫燕煌昕的控製,重新跳進草叢裏。
“小壞蛋!你個小壞蛋!”燕煌昕哪裏肯放過,紮煞著兩隻手追去。
“喂喂喂!”燕煌曄也叫著跟了上去。
風聲輕微。
白色的小兔歡快地跑,兩兄妹在後麵追,漸漸隱入樹林深處。
“大腳,這情況,好像不對啊……”半晌,草叢裏響起個輕微的聲音。
“……”
“上頭隻交代暗中跟著,也沒說怎麽樣。”
“可是現在——?”
“走!”
幾條人影疾速閃出,也朝那密林深處而去,隻是他們尋遍整個樹林,也再沒能找到那三個人。
容心芷匆匆地走著,根據分工,由她先行潛進涵都探聽情況,再設法與燕煌曦取得聯係。
天色漸漸地黑了,女子那雙沉靜的眼眸愈發冷冽。
行至一座低矮的石橋,容心芷驀地止住腳步,隻因為那橋上頭,立著個身著青色紗衣的女子。
這荒郊野地,月黑風重的,怎麽會有女人?
她終究是慢慢地走了上去,不管對方是什麽來頭,都不能阻擋她前進的路。
“容心芷?”
不曾想,對方卻先開了口,語聲冷然。
穩住身形,容心芷抬頭看著她。
不認識。
沒有絲毫印象。
“拿著。”對方絲毫不含糊,伸手將一封信函塞到她掌中,隨即飄身而起,如瑤池仙姬般冉冉飛向空中。
“喂——”淺淺兒喚了一聲,餘下的話語卻悉數凝在口邊,隻因為,她瞧清楚了那信函邊角上的圖案。
紫色蘭花。
這是——納蘭一族的標識。
納蘭太子?
帶著滿心的疑惑,容心芷拆開信函,就著蒙朧昏暗的天色,有些吃力地辨識著上麵的字跡,瞬爾,眸中激射出灼亮的光芒!
雙手顫抖著收好信函,她抬頭朝前後左右看了看,隨即加快速度,朝與涵都相左的道路上走去——
事起突然,又隻剩下最後幾個時辰,已經來不及通知燕煌曄,隻希望——
思及此處,她猛地收住腳步,忖度片刻後撕下半幅裙擺,在旁邊的樹樁上做了個記號,這才再次匆匆而行。
斜斜的山坡背麵,燕煌曦背靠岩石站立著,麵無表情地看著從天空中飛落的一個個黑衣人。
落宏天,你真有能耐。
這千山萬水地,居然還能召來如此多的殺手。
隻是——
數量和質量,在昶吟天那裏,都不值一提。
知己知彼,方能取勝,可是那個男人……
瞧了眼黑黝黝的天空,他不由歎了口氣。
一塊石頭,忽然橫飛過來,重重戳中他的額頭,劃出抹長長的血口。
“燕煌曦,拿出你的勇氣來!”那男人嗓音低沉,黑色的袍角在夜風中颯颯飛舞,“大不了就一個死字,她都能為你死一次,死兩次,死三次,難道你不能?”
睜開了眼眸,燕煌曦定定地看著他,那眸中卻是一派平靜。
滿臉緘默,一言不發。
經曆兩年的磨煉,尤其是這幾個月的鐵血熬煎,他早已今非昔比。更深深懂得,要想從那個人手中救出殷玉瑤,憤怒沒有用,躁動沒有用,光是不怕死的蠻幹,也沒有用。
他要以一種天地之間最無聲無息,卻最龐大的鋼韌,等待著一絲破綻,一絲轉機。
要想逆轉命運,就必須學會忍耐,像長期遊蕩,饑餓難耐的野狼一樣忍耐,但隻要時機出現,就必須勇猛地撲上去,死死咬住,唯有如此,方能戰勝命運,看到奇跡。
不,昶吟天,是比命運更可怕的死神!
與命運拚搏,你還能輸上一兩次,與死神拚搏,那隻能贏!
兩個男子四目交接,一個像傾世寶劍寒光閃爍,另一個卻像無盡蒼穹,看似虛幻飄渺,內隱萬般玄機。
調轉視線,落宏天走開了。
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自己與他的差距。
他是舉世孤寒的利器,他卻是整個世界。
他的光芒能令萬萬人膽裂心驚,他的胸懷,卻廣有整個乾坤。
他的殺氣人人看得見,可是他的殺氣,已經磅礴到隱於無形。
直到這一刻,他仍然無法確定他是否能贏,他隻知道,自己心甘情願跟在他身邊,為他舍命,已經不僅僅是因為殷玉瑤,而是對這個男人,最為真誠的臣服。
對於真正的強者,人們總是忍不住生出真心的敬畏。
……
水光盈動,突如其來的一片湖澤,出現在容心芷麵前。
她不由停下腳步,舉眸望去,但見水麵之上,霧氣繚繞,氤氤氳氳,像是內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煮沸。
“那隻是幻象。”
慢悠悠地,一道聲線從半空中傳來。
容心芷抬頭,但見半空之中,一身錦衣的男子灑然而立,一頭烏發被風吹開,像流雲飄逸。
“幻象?”她的眼裏掠過絲茫然,似懂非懂。
“你踏前數步試試。”
隻略一猶豫,容心芷提步向前。
果然,那看似波動不已的“水麵”,竟然是實的。
這——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空中的男子繼續言道,“而靈犀劍,就藏在這一切假象之中。”
“什麽?”容心芷頓時怔住,喃喃道,“靈犀劍在——假象中?那該如何去找?”
“心。”
“和乾坤鏡一樣,靈犀劍共有兩柄,雄劍與雌劍,我叫你來,便是這個意思。”
容心芷神思微動,不由抬起頭來,細細兒朝納蘭照羽臉上瞅了瞅,卻隻看到他清冷的側臉,像是初冬裏結了霜的草麵。
“現在,還有最後五個時辰,倘若我們找不到,那——”
“心芷明白!”迅速平伏心緒,容心芷當即答道。
“那好,我們現在分東西兩道,尋找靈犀劍,找到之後,即刻趕往涵都!”
話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已化作流雲,掠向東邊。
垂下眸子,看著腳下那鏡麵似的幻影,容心芷有一刹那的茫然——五個時辰,要怎樣,才能在最快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靈犀劍呢?
心。
——是心。
她闔上了雙眼,張開雙臂,慢慢前行。
“這裏的一切,都是幻象,而靈犀劍,就藏在這些幻象之中。”
所謂幻象,便是肉眼所見的虛無,若是閉合了肉眼,隻用心去看,自然能察覺到它的所在。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容心芷有些焦躁起來,她能慢慢琢磨,可是燕煌曦和殷玉瑤,卻未必有時間等。
就在她準備睜眼的刹那,納蘭照羽溫潤嗓音再次響起:“堅持——你要堅持,隻有最純最淨的心,才能感應到靈犀劍的存在。”
深納一口氣,容心芷竭力忽略所有感官知覺,靈海空明,又慢慢地,往前踏了兩步。
那絲輕微的顫動,來得那麽自然,卻又自然得讓她驚喜——
她忍不住快樂地輕呼了一聲,整個身子慢慢伏下地麵,將手探進一團雲彩般的柔軟裏——
冰寒刻骨的劍柄,讓她渾身一陣戰栗,卻聽納蘭照羽再次言道:“別鬆手,千萬別鬆手。靈犀劍乃是千年寶物,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倘若你一鬆手,它會自己跑掉。”
嗬——
忍著那刺心的酷寒,容心芷用盡全力,將那柄沉甸甸的驚世寶劍給拔了出來!
嗤——
一道七彩炫光,直衝九天!
匯宇宮。
坐在棋枰旁的昶吟天,唰地睜開冰寒的眸子——方才那是?
幻覺?
一定是幻覺。
可是心中,卻陡然掀起陣陣狂風颶浪。
“來人!”
他驀地一聲大喊。
玄黯閃身而出:“殿下?”
“啟動。”
“是。”男子簡短的話音被風吹散。
張開的五指,輕輕摁上棋盤,所有的棋子先是急劇晃動起來,然後一顆顆化作粉塵。
一千年,該是了局了。
我不管這天下有沒有乾坤,有沒有靈犀,有沒有……
我隻認我定下的規則。
不管它是否符合他人的願望,不管它要虐殺多少生靈。
我,也隻想,逆天改命。
黎明之前,天色像墨一般黑,整個匯宇宮亮起無數盞白慘慘的宮燈,頗有幾分冥界的風味。
步入冰月宮,昶吟天不意外地看到那個女子,安靜地斜倚在床榻邊,一身冰冷的氣息,讓他分外安心。
他走過去,站在她的麵前,沁涼指尖,落在她玉白如瓷的臉上。
她一動不動,隻轉過頭來,用那雙黑瑩瑩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
“一個時辰後,我們成親。”
他語音淡漠,像是在說著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好。”她安然點頭,沒有絲毫的違逆之意。
“伺候靜妃娘娘更衣!”男子冷然的聲音響徹大殿,隨即有八名宮女走上前來,扶起冰靈,褪去她身上的褻衣,一層一層,穿上那繁複錦麗的宮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