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皓腕,搭上男子寬闊的肩膀,柔軟的胸脯隨即貼上,吐氣如蘭,夾著絲絲寒冬香,沁入他的五髒六腑。
喉嚨裏驀地爆出一聲悶吼,燕煌曦轉身攬住女子的纖腰,將其深深鎖入自己的臂間,另一隻手,探進她薄如蟬翼的紗衣……
“……一把劍劃開萬丈天幕,一腔血注解千秋史書,降大任苦心誌勞筋骨,擔道義著文章,展抱負……”
恰在此時,一陣慷慨激昂的歌聲,驟然從殿外傳來。
瑤兒?渾身一震,燕煌曦驀地清醒,用力推開懷中女子,踉踉蹌蹌地朝殿外奔去。
清澈陽光下,女子玉色的裙裾如蓮瓣開放,手中一泓秋水般的寒劍,舞如銀團。
“瑤兒……”燕煌曦幾個飛奔過去。
“嗖——”女子回頭,冷峭劍刃,直指燕煌曦的心窩,清眸霜寒,帶著微微的痛色:“忘記了嗎?那剜心之痛,那血色焚天,皇上,你都忘記了嗎?”
瞧明白她的眉眼,燕煌曦整個人都安靜了,帶著絲疲憊,帶著絲深深的無力感,往後退了數步,然後重重搖頭。
是筋疲力竭,也是——無言以對。
他的確,沒能管住自己,如果不是容心芷的突然出現,後果,孰難預料。
是他沒用。
是他心不堅意不定。
是他守不住心中的承諾。
是他的愛……還不夠深。
看著那個神情悲哀的男子,容心芷微微緩和了表情——她何嚐不知道他的痛?何嚐不知道他的寂寞?他的淒苦?
可是皇上,您的遊移,已經讓夫人遠去,讓山河蒙難,讓無數的人,傷透了心,葬送了性命。
倘若您再因欲望,而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縱使夫人回來,又能怎樣?
……
良久的靜默後,燕煌曦睜開了眼,卻黑眸之中,已然平靜無波。
過去了。
都過去了。
瑤兒,相信我,相信我能找到你,相信我能守護我們之間的完滿,相信這天地乾坤,沒有人能動搖我們,根深蒂固的相愛。
收起長劍,容心芷越過他,朝那冰冷的殿閣走去。
“你做什麽?”燕煌曦忍不住叫住她。
容心芷不曾回頭,隻淡淡扔下一句話:“我是女人。”
她是女人,所以不用怕媚術。
她是女人,所以,麵對另一個居心不純的女人,比較容易說話。
殿門合攏。
容心芷腳不沾地,直接殺進後殿。
“嗬嗬,”天姿國色的女子,斜倚枕上,微微淺笑,“不錯啊,有膽色,竟然找上門來了。”
“文皇後呢?”不與她閑磕牙,容心芷單刀直入。
“文皇後?”黎長瀅眨眨眼,伸手撩起裙擺,露出修長潔白的玉-腿,“你沒看到嗎?這兒就我們兩個女人,哪來的文皇後?”
冷冷地斜瞥了一眼,容心芷不再理睬那個風姿萬千的尤物,開始四下搜尋起來——
當她聞訊趕到無歡殿外,聽南軒越說燕煌曦一個人進了殿門,心中就隱隱覺得不對——純屬女人的直覺。
於是,她揮舞長劍,一曲高歌,就是為了提醒燕煌曦,不要忘記心中的承諾。
——隨便提一下,這首曲子是鐵黎教她的,當時燕煌曦於西南軍大營中夜半高歌,無數的人都聽見了……
還有後來,天龍節的壽宴之上……
鐵黎曾經叮囑過她,這首曲子與殷玉瑤有著莫大的關係,果然今兒個,就派上用場了。
……
找尋了一圈,仍然沒有發現半絲蹤跡,容心芷提著長劍,走回黎長瀅麵前,冷冷地盯著她。
對方眯眯眼,神情極致悠閑,語氣中甚至帶上三分嬌嗔:“人家都說了嘛,沒有,你偏不信……”
“信不信……”身形一晃,容心芷忽然湊到她跟前,俯低身子,一個個冰冷的字從唇間迸出,“我用這把劍,劃花你的臉……?”
黎長瀅麵色甫變——這張臉,她幾乎花費了十年功夫才修成,爾後一直百般嗬護,直到今日,仍然青春美貌不減花季少女,若是教這個粗魯的女人毀掉……那她活著還有什麽樂趣?
“別指望我會心慈手軟。”容心芷滿眸冷笑,“這一生,我最討厭靠著美色胡作非為的女人……”
“那麽你呢?”忽然間,黎長瀅卻微微地笑了。“你又如何?明明愛著外麵那個男人,卻苦苦地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其實,你也很想和他……共赴陽台吧?”
容心芷的臉,唰地紅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隱藏多時的心事,竟然會被這樣一個禍水似的女人,一口道出。
最了解女人的人,還是女人。
她愛燕煌曦。
或者說,更多的是敬重。
是心甘情願,默默付出。
她的愛,和黎鳳妍完全不同,也沒有黎鳳妍深烈。
早在燕煌曦立在玉英宮外,默默守候殷玉瑤三天三夜之時起,她便知道,這一生,他的心中,絕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不爭。
也不願去爭。
倘若他們之間如此珍貴的感情,都會被遺忘,都會被世俗碾作微塵,那麽她還能夠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愛嗎?
可以說,她的心理,和落宏天有些相似。
落宏天喜歡殷玉瑤,也明白殷玉瑤是如何深愛著燕煌曦,所以,他沒有橫刀奪愛,也沒有暴力摧殘(最初有),而是選擇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去守護。
他攜殷玉瑤去雪寰山向君至傲求救,他教她七殺,他間接地幫助燕煌曦,無不是希望他們雙方變得強大,因為他清楚,隻有他們同時變得強大,才不會因為這份愛,而成為對方的負累,也不會讓這份愛,因為種種磨難而消亡。
是友情,是愛情,有時候,真的無法分得那麽清。
“是的。”赧色退去,隻餘清冷,“我愛他,可是我更愛燕夫人。”
“燕夫人?”黎長瀅一怔。
“是的,燕夫人,那才是真正喚醒他靈魂的力量,我,不過是守護,不過是暫代。”
“守護?暫代?”黎長瀅困惑地眨眨眼。
她聽不懂。
這些年來沉浸於欲望之中,她早已不識人心的高貴,人性的高貴。
“出去曬曬太陽吧。”目光掃過她美豔絕侖,卻蒼白透明得有如玻璃紙般的麵容,容心芷淡淡砸下一句話來——這個女人,在黑暗和潮濕裏呆得太久,自己都已經發黴長蟲了,還不知道。
“曬曬太陽?”黎長瀅輕笑,那眸底卻有著誰都看不見的悲涼——她是開在黑獄之中的罌栗花,如何邁得過那道看似低矮,其實陡峭無比的門檻?
她,不敢嗬。
怕一走出去,就被太陽整個焚化。
她的傾城美貌,她的妖嬈身姿,一旦離開這座冰殿,就會迅速枯萎死亡!
她不是黎長均,更不是安清奕,她維係美貌的唯一方法,是靠長年冰封,強行減緩身體能量的消耗,可是這樣的她,再也回不到陽光底下……
她怕。
怕美人遲暮,怕被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拋棄。
她需要這具完美的身體,來激發所有男人潛在的欲望,以滿足自己那顆不甘寂寞的心。
代價,卻是一生一世,永遠離開光明,皈依黑暗。
收回目光,容心芷往後退開。既然這裏沒有她想找的人,那麽她,不必再留在這裏。
“慢著。”
那倚在榻上的女子,卻忽然輕輕開口。
容心芷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子,卻見她抬手在榻側的冰壁上輕輕一拍,冰壁滑開,露出內裏一名神色慌亂的婦人。
正是皇後文氏。
“瀅妹,”她雙眸亂顫,難掩駭怕,“你怎麽能,怎麽能,出賣我?”
“去吧。”目光遊移,黎長瀅凝聚起全身力量,方才將下麵的話說出口,“我想,那個男人,會善待黎國的。”
“你說什麽?”文定慧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瘋了嗎?你,你,你可是皇上的親妹妹,一國之公主!”
“親妹妹?哈哈,親妹妹?”黎長瀅卻疹人地笑了,“他的眼裏隻有長生,哪有什麽親妹妹?若不是我自小長得貌不驚人,隻怕早已被他……罷了……”
幽幽一聲長歎,黎長瀅擺擺手,打住話頭:“皇嫂,你若真為黎國好,就隨這女子去吧。至少,她能保護你……”
容心芷與文定慧齊齊一怔,大概都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下,容心芷慢慢舉起右手,放於耳側,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大燕潞洲都尉容伯韜之女容心芷,在此以容氏家族之名義,以一己之性命起誓,若不能保得文皇後平安,當生受劍戳,血濺五步!”
“好。”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文皇後眼中的紛亂一點點平息下去,最後望了黎長瀅一眼,與容心芷一起,朝外殿走去。
陰冷潮濕,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那女子魅惑人心的容顏。
慢慢地,她坐直身體,雙掌置於胸前,任由一層層薄冰,慢慢覆住她嬌柔的身體……
這一次,不知要等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她才能等到,下一個因為好奇,或者別的原因,踏進這座宮殿的男子……
……
看到那兩個從殿門中走出的女子,燕煌曦心下微微鬆了一口氣。
還好。
一切都來得及。
“皇上,”走到他麵前,容心芷微一福身,“臣妾擅做主張,答應保文皇後萬全,若有不當之處,請皇上責罰。”
“你做得對。”收起眸底情緒,燕煌曦淡然給予肯定,視線繼而落到那神情倉皇的女子身上,“皇後……受驚了。”
“本宮……民女不敢。”
“皇後,還是皇後。”一挑眉梢,燕煌曦的語氣更加和軟,“將來黎國的大局,還需要文皇後主持。”
文定慧大是詫異,不由得抬起頭,定定地注視著麵前這個英武的男子,繼而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兒,潸潸落下淚來——
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為什麽自己那驕傲任性的女兒,會那麽固執地愛上這個男人,不惜一切,飛蛾撲火。
禁不住她的目光,燕煌曦微微側過頭,那絲煩人的愧疚,竟然又從心的最深處,悄悄長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欠黎鳳妍的債,欠黎國的債,怕是永遠都還不清了。
對這個女人溫和,也不過是他表示自己歉意的一種方式。
如果可以,他但願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如果可以,他但願自己,能夠堅定對瑤兒的感情,摒除外界一切的幹擾。
愛她,堅定不移地愛她。
斷然拒絕黎鳳妍的示好,以自己的方式,去尋求破除災難的鑰匙。
可是他沒有。
可是他太急於成功,所以,他傷了無數的人,也,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