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去南海?”韓之越雙眉微擰,眸中寫著滿滿的不同意,“現下國中局勢未穩,隨時都有變亂發生,你——”
“我知道,”燕煌曦神情沉定,“但是,你一定要去。”
……
“好吧。”良久的沉默後,韓之越點頭——無論什麽事,一旦他作出決定,便再難更改,並且,他相信他的謀斷,不會做太出格的事。
“明日,你便率領精騎出發,我會用影蜂隨時跟你聯係,你隻要依令行事即可。”
“好。”韓之越再度頷首,“還有別的吩咐麽?”
“此次行動事屬絕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你們的行蹤要飄忽不定,適當製造些煙霧,掩示真正的意圖。”
“真正的意圖?”燕煌曦這麽一說,韓之越愈發好奇起來——說了這半天,連他都還沒摸清,燕煌曦的悶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皇帝卻沒有解釋的打算,略一擺手道:“去吧。”
帶著滿肚子疑惑,韓之越離開了明泰殿,自去準備行裝不提。
南海——
提步走到地圖前,燕煌曦徐徐抬手,指尖點住浩京的位置,然後一點點往南——
去南海,倉頡,是必經之地。
韓之越,但願你不會辜負我的期望,在找回坤鏡的同時,再給素來梟悍的倉頡王,送去一份大禮……
“四哥。”一陣小心謹慎的腳步從身後傳來,帶了絲怯意。
淡淡“唔”了一聲,燕煌曦轉頭對上自家小妹那閃爍的眸子。
“四哥,”燕煌昕難得一副乖巧模樣,畢恭畢敬地站得筆直,“對……不……起……”
“為什麽說對不起?”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小黑團子帶去鳳儀宮……”晶瑩雙眸中,星點淚光閃閃。
燕煌曦搖頭,走到她麵前,半屈下身子,平視著她的雙眼,抬手輕輕拭去她麵上淚花:“小昕不怪四哥了?”
燕煌昕一怔——她本來是向四哥認錯來著,怎麽如今聽這話,倒是四哥不對?哦,四哥說的,應該是那件事吧?
“不!”一提這事兒,燕煌昕立即就火了——她自小性子爽直,兼有男兒家的剛強與血性,最是討厭父皇三宮六院妃嬪無數,雖說小黑團子出手太重,傷的又是她最最敬愛的四哥,但這並不代表,她認同他的做法。
燕煌曦心中低歎了一聲,卻再沒有一字辯解。
他知道的。
大概整個世界,包括他最愛的女人,都不能原諒他所做的一切。
但是緊接著,燕煌曦聽見了一句驚人之語:“四哥,你是個懦夫!”
說完這句話,十三歲的燕煌昕,轉身疾步如風般飛出了大殿。
四哥,你是個懦夫!
這句犀利,卻直刺心腑的話,久久在燕煌曦耳邊徘徊著。
他最親愛的妹妹,當著他的麵,指斥他是個懦夫!
若是別的人,或許得到的,隻是他不屑的一顧,可是燕煌昕的這句話,卻如匕首一般,深深紮入他的身體。
讓他痛難抵擋,汩汩流血。
此時的他是否認的,甚至是難以接受的。
直到——
直到他親眼看見自己最愛的女人,在自己麵前“灰飛煙滅”,生不如死的他方才醒悟,燕煌昕的話,竟然是對的。
在這段感情麵前,他的的確確,是個懦夫。
因為,他始終在她與國,情感與理智之間苦苦地徘徊著,猶豫著,掙紮著,最後的結果,便是失去。
徹徹底底的失去。
所以,他,是個懦夫。
帶著渾身的淤傷,殷玉恒再次走出鎮國將軍府。
十天了,他天天四更起,便來將軍府報到,和那些剽悍的兵士們一起接受殘酷的訓練,這種高強度的訓練,不但強健了他的身體,也大大提高了他的精神境界。
他終於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有飯吃更加重要。
繞過兩個街角,殷玉恒停下了腳步,驀然回頭,滿眼警惕地往後看去——
空空如也,隻有滿地零碎的薄雪。
“奇怪。”咕噥了一句,他繼續邁開腳步,朝逐鳳將軍府走去——畢竟,他年紀尚小,且剛習武不久,能察覺到一絲異樣,已難能可貴。
兩道人影,遠遠地跟著殷玉恒,直到看見他進了逐鳳將軍府的大門,方才折身離去。
北麟茶樓。
三樓雅座。
竹簾緊闔,遮蔽了本就不甚明朗的天光,使得整個廂間更加昏暗。
“公主,”人影閃進,對著簾後女子低語道,“那小孩兒進了逐鳳將軍府。”
“哦?”輕紗覆麵,隻一雙鳳眸寒光冽冽,“原來,她一直呆在逐鳳將軍府。”
“公主打算怎麽做?”
“去。”纖指一彈,一張薄柬飛出,落到人影麵前,“設法把這個交給她。”
“屬下遵命!”暗衛俯身拾起薄柬,轉身匆匆離去。
“娘娘,”竹簾之內,另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您確定,她真的會來麽?”
“她一定,會來。”
……
“姐姐!”一邁進逐將軍府的大門,殷玉恒便匆匆朝那坐在廊下的女子奔去,滿臉的開心,滿眼的光采燁燁。
女子抬頭,淺淺一笑,隨手合上手中書冊,理了理殷玉恒那被風吹散的鬢發:“回來了?”
“嗯,”殷玉恒重重點頭,“姐姐你知道麽?鐵將軍今兒個誇我了呢!”
“哦?”殷玉瑤眨眨眼,唇角輕輕扯起一絲淺漪,“將軍誇你什麽?”
“誇我勇敢!”
“不錯!”殷玉瑤點頭附和,“咱們的阿恒,是個小男子漢呢,當然勇敢!”
“那——比他如何?”
殷玉瑤沉默了,然後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不如,阿恒給姐姐表演表演,你是如何展現你的勇敢的?”
“好啊!”短暫的懊惱後,殷玉恒很快發現自己的失言,當即掩過窘色,轉身從走廊裏騰出,順手擰斷根樹枝,且當作長劍,呼呼生風地舞將起來。
“嗤——”
盡管隔廂房有很長一段距離,殷玉瑤還是聽見了那聲詭異的碎響。
或者,是她的武藝有所精進,也或者,是對方故意為之。
看了看庭中興致昂揚的少年,殷玉瑤悄悄站起身,朝廂房走去。
乍一推開房門,便見楠木圓桌之上,斜斜放著張薄柬。
攤開紙頁,那一行行突如其來的紅字赫然入眸,觸目驚心……
收起薄柬,殷玉瑤甚至來不及知會賀蘭靖,便出了廂門,沿著回廊匆匆朝角門走去。
穩坐於竹簾之內,耳聽得那急切的腳步聲漸行近,黎鳳妍唇邊勾起抹殘忍的戾笑。
來了。
來了便好。
乍然的昏暗,讓殷玉瑤極不適應,好半晌過去,她方才定住心神,緩緩地,緩緩地走到那麵低垂的竹簾之前,試探著開口詢問道:“黎鳳妍?”
“是。”
“你不在宮中好好養胎,跑這裏來做什麽?”
“養胎?”竹簾霍地一聲掀開,那一身常服的女子,鳳眸冷寒,“有你在一日,本宮如何安胎?”
略吸了口氣,殷玉瑤強壓心中怒火,淡聲道:“那,你想如何?”
“這句話,應該是本宮問你吧?”驀地站起身來,黎鳳妍一步跨出,直直地站到殷玉瑤麵前,目光凜冽地看著她,“殷玉瑤,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什麽?!”
“你明明知道,”黎鳳妍再逼近一步,鼻尖幾乎觸到殷玉瑤臉上,“你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為什麽卻依然死纏爛打,不肯罷手?你以為,你堅持就會有結果嗎?你揣著那份所謂的愛,就會有未來嗎?”
“……?”
“我承認,”黎鳳妍微微後撤,挑高雙眉,“我承認,或許他的心裏,對你真有一種不同的感覺,可那又怎樣?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應該明白,你和他,根本不會有未來!”
……
輕輕地,殷玉瑤咬住了下唇。
她的話,句句真實,正因為真實,所以格外地刺心。
“嗬嗬,”黎鳳妍低低地笑了,“既然是聖女,就該乖乖地去做聖女,為什麽不知羞恥地貪戀這紅塵中的情情愛愛?殷玉瑤,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身份,對他是一種永無止境的傷害?也是……拖累麽?”
後背直直地挺立著,殷玉瑤一動不動。
因為,她無從反駁,也不知該怎麽去反駁。
“乾坤鏡。”忽然地,黎鳳妍話鋒一轉,“他已經在暗暗地尋找乾坤鏡。”
“你應該清楚,”她犀利的目光,再次落到殷玉瑤臉上,“他這樣做的理由吧?”
……殷玉瑤依然沉默。
“那你也該知道,他這樣做的……後果吧?”
殷玉瑤還是沉默。
“怎麽?你不說話?你不說話就能當作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你,根本不願仔細去想?”
“我——不知道。”
殷玉瑤終於開口了,嗓音清冷,有如冰雪儼霜。
“哈哈,”黎鳳妍勾唇冷笑,“好,你說不知道,那便不知道吧,不過殷玉瑤,有一件事,我真的很好奇——你呆在他身邊,一年多了吧?那蓮熙宮居然能縱容你到現在?”
心,猛地一顫,絲絲寒氣緩緩地彌漫開來。
黎鳳妍截住了話頭,凝神捕捉著她臉上每一絲神情的變化。
她想,她終於找到了那絲破綻。
那絲能徹底摧毀他們之間,感情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