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傾盆大雨,電閃雷鳴。
天空中滾滾烏雲,不斷壓近地麵。李蓉蓉鳳冠霞帔,端坐於鳳輦,即將進入無數名門貴女夢寐以求的九重深宮。自從夏康那日輕描淡寫地說出讓她去死的話之後,李蓉蓉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
雨珠順著被風吹起的簾縫中穿過,打濕了繡有鸞鳳和鳴紋樣的嫁衣。沿路的景象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如果不是下雨,那麽街道上應該站滿了圍觀的百姓。還有那漫天飛揚的鮮花,一定也會久久盤旋於臨雲的上方。
然而,此刻卻隻有不斷落下的傾盆大雨陪伴著她。
鳳輦行至宮門,突然停下。
夏康身著金色盔甲,眉目淩厲,神色傲然坐在一匹通身如墨般漆黑的駿馬上。而在夏康身後,則站著同樣身著銀色盔甲,手持劍戟的士兵。銀色盔甲在暴雨中泛著寒光,宛如大片銀色潮水般湧來。
李蓉蓉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夢幻般的婚禮,但她卻從沒有想到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嫁入皇宮,更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會以那樣的方式迎接自己。
輕掀轎簾,李蓉蓉走下鳳輦,一步一步朝著那個男人走去。
恨,當那個男人對她說出那樣殘忍的話時,她的確是恨過。而此刻,她的內心卻百感交集。為什麽眼前麵容英俊剛毅的男人,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川,讓人恐懼,卻又想要靠近,去了解其真正的他。
夏康伸出手,麵容冷峻。
李蓉蓉一愣,隨後緊緊握住夏康向她伸出的手。那一刻,李蓉蓉才發現,那隻手竟然那樣溫暖,厚實,有力。
雨水打濕精致妝容,柔順青絲也粘膩地貼在臉上。李蓉蓉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夏康,盔甲觸手冰涼,怒馬揚蹄,飛奔於寬闊的宮中大道上。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雨水模糊了視線。
為什麽身後坐著的不是她,為什麽緊緊抱著自己,依偎著自己的不是她。夏康覺得心中有一團烈火,不斷燃燒著他的理智。他快要發瘋了,所以他隻能用瘋狂的方式迎接李蓉蓉。
駿馬停在康王府邸前,通常皇子一旦封王便要離開皇宮,但夏帝卻特別恩準他依舊留在宮中居住。夏康仰頭望著門楣上懸掛著的牌匾,突然覺氣勢恢宏的王府就好像識一座囚籠,將他困在裏麵,無法逃脫。
縱馬馳騁的感覺早已遠去,皇宮縱然繁華,卻無法自由翱翔。
很多時候,夏康覺得皇宮就像是巨大的棋盤,縱橫十九道。每個人都是棋盤上的棋子,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丟棄亦或身不由己地進行廝殺。如果自己不是皇子,那麽又會是什麽模樣?
縱身下馬,夏康緊緊抓著李蓉蓉的手,大步走進王府。
沒有三箭射轎,沒有尚宮的囉嗦言語,沒有一切繁瑣冗長的儀式。夏康就那麽拉著李蓉蓉直接走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新房。
紅燭照堂,泛著溫暖的光亮。
桌上擺著紅棗,簾子,桂圓,還有一杆象征著逞心如意的金稱。
關上房門,所有風雨都被阻隔在門外,屋裏暖意十足,香爐微醺。李蓉蓉麵無表情地看著同樣神色冰冷的夏康,她從夏康冰冷的眼眸中看到了憤怒。就好像識一隻受了傷地老虎,但她無法理解,夏康的憤怒究竟是從何而來。
夏康沒有說話,一步一步走向李蓉蓉。
在夏康往前走地同時,李蓉蓉則一步一步向後退,終於退到灑滿花瓣的床上,李蓉蓉再也無路可退。噗通,跌坐在床上。夏康伏下身,李蓉蓉本能地閉上眼睛。但等了很久,久到她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夏康隻是那樣冰冷地盯著她。
李蓉蓉的呼吸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急促起來。
良久,夏康退後了幾步,走到桌前,一杯接著一杯喝酒。很快,一壺酒便見了底。
不知道為什麽,李蓉蓉覺得夏康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些許落寞。
而之後,過了很久很久,兩人就那樣彼此沉默著。
我不愛你,所以永遠不會碰你。
當李蓉蓉聽到夏康語氣淡漠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終於知道夏康的憤怒來源於何處,也終於知道為何當初他能夠那樣輕描淡寫地讓自己去死。
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別的女人。
而她的心中,也早已有了別人。
兩個各自已有心上之人的人,卻因為一道聖旨而成婚。究竟是命運可笑,還是皇命難為。
應該高興才對,這樣依舊能夠在心裏最純淨的地方保留著夏無塵的位子。但李蓉蓉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一種心酸的感覺。那股心酸化作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夏康看著李蓉蓉,他不知道李蓉蓉為什麽要哭。在他看來,李蓉蓉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她卻哭了。
李蓉蓉的淚水無聲掉落,夏康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個在寒風細雨中策馬奔馳的女子。不算漂亮,卻能夠讓她魂牽夢縈。為什麽當日在依雲山,淩月生死未卜的時候,他沒有勇氣走到淩月床邊,沒有勇氣像夏無塵一樣向所有人宣布對淩月的愛慕之情。
每每想到這裏,夏康就會難過得想要發瘋。
淩月站在回廊,雨水順著屋簷如斷了線的珠子墜落。
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前所未有的失落。曾經像計算機一樣高度運轉的生活早已遠去,遠的好像隔了十八層地獄一樣。這個世界,她沒有任何用處,沒有任何力量,就連喜歡夏無塵這件事情,她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僅僅隻是見了一麵,淩月覺得自己是喜歡夏無塵的,但在內心深處她不確定。
鋼筋水泥構築的珊瑚叢中,居住著城市的水族,而她的靈魂,早已在那沉默洶湧的海中蟄伏多年。隨著時光的流逝,日益增加的是無法阻止的傷口與欲望。
人,生而為人,究竟為了什麽?
流夜沒有問過淩月失落的原因,甚至就連淩月曾經是什麽人都未曾問過。
而他,也是唯一一個見過淩月哭泣的人。
我,蘇柔活著不是為了男人。那句話如同燒紅的烙鐵一樣印刻在流夜地心中,這個女子究竟受過怎樣的上海,以至於她可以那樣冰冷的活著。
弟弟……
久違的名字從一個陌生人的嘴裏說出來,流夜覺得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如果沒有慕容淩月,那麽自己也不必永遠隱於黑暗,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記憶中,他總是能聞到杜鵑花的香味,然後是一個清澈而溫柔地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夜最乖了。
哥哥最喜歡小夜了。
小夜,為了哥哥,你消失好不好?
麵容逐漸模糊,隻有那溫柔地聲音經常在耳邊響起。自此,再也沒有人叫他弟弟,再也沒有人叫他小夜。
你是我弟弟。
就那麽毫無預兆地,淩月目光溫柔地這麽叫著他。
與記憶中的聲音不同,淩月的言語中總是帶著讓人無法抗拒卻又倍感幸福的溫暖。而小時候在耳邊響起的那個聲音,雖然溫柔,但卻帶著說不出的冰冷。
隻是由於那時年紀太小,所以他一直天真的認為,那種冰冷可以稱之為溫柔。
佛山鳥破空悲鳴,曾經何時,流夜覺得那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每當悲鳴長時間沒有出現,他就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然而現在,他卻害怕那種悲鳴的出現。他更害怕淩月會受到傷害,所以他拚命地練習武功,隻想永遠守護在她的身後。隻要那麽默默看著,就已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