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隨著大婚之日的臨近,夏康卻愈發煩躁。這一切都被心細如塵的鏡無影看在眼裏,當然就算鏡無影再怎麽心細,也並不知道夏康之所以煩躁的原因,是因為慕容淩月。

皓月當空,夏康獨自坐在涼亭中自斟自飲,酒入愁腸,各中滋味,誰又能夠了解。

鏡無影遠遠看著夏康,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論他怎麽試探詢問,依舊無法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一向冷靜的夏康變得多愁善感。

幾家歡喜,幾家愁。

夜風習習,黃酒小菜幾碟,三兩好友圍聚閑聊。世間還有什麽比這更愜意的事情麽?

淩月將剛剛剝開的一顆鹽水花生放進嘴裏,一臉悠哉:“唉,最近過得太悠閑,感覺都變胖了。”

歐陽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淩月,胖點好看,瘦得跟竹竿似的,我們七殿下可是不喜歡的。”

“恩?不喜歡骨感美?”淩月側頭,望著也在剝鹽水花生的夏無塵。

“別聽歐陽亂說。”

“喂喂,我可沒有亂說,你以前喜歡的那個吟雪不就是胖胖的麽。”歐陽晚看似無意,看還是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夏無塵。

“吟雪?”

“就是謝聽雨的妹妹,謝吟雪。想當年啊,我們七殿下和吟雪妹子愛的死去活來的,要不是那個鬼扯淡的院長從中作梗,估計我們七殿下現在都要當爹了。”歐陽晚沒心沒肺地笑著,仰頭又是一杯,“七殿下沒告訴你麽?吟雪要回臨雲了。”

“歐陽……”夏無塵的語氣明顯帶著怒意。

“吟雪,吟雪,謝吟雪……”淩月低頭從磁碟中拿起一顆鹽水花生,若有所思地念著吟雪兩個字。喀嚓,鹽水花生破殼而出,淩月忽然神情嚴肅地盯著夏無塵,“這名字真好聽,聽雨,吟雪。你說他們的父母怎麽想到的?唉,我那個每天隻知道哭來哭去的母親怎麽就沒能想到這麽好聽的名字呢。”淩月長長歎了口氣,一臉黯然。

什麽情況?歐陽晚愣了半天。他冒著被夏無塵痛扁的風險將吟雪的事情說出來,可不是為了讓淩月讚美謝吟雪的名字有多麽好聽:“淩月,你,你沒事吧?”

“恩?我很好啊。”淩月疑惑地看著歐陽晚,道,“我倒覺得你好像有什麽事情,是不是銀子不夠用?”

“呃……”歐陽晚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點頭,然後又搖頭,到底是什麽意思,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就在夏無塵稍稍在心裏舒了口氣時,淩月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懸到嗓子眼,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自己這麽害怕淩月知道謝吟雪的事情。

“你喜歡謝吟雪?”

“曾經……喜歡。”夏無塵特意強調了曾經兩個字,但就是這兩個字讓歐陽晚的眼中泛起一絲苦澀。

“咳咳……其實我慕容淩月很大度的,就算無塵你要效仿娥皇女英我也不介意。”

“娥皇女英?”

“就是一女二夫人唄。”看到夏無塵以及歐陽晚奇怪的臉色後,淩月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口道,“說錯了,說錯了,是一夫人兩女。”

“哈哈,這可不是一夫兩女的事情。七殿下貴為嫡皇子,將來除了正妃之外,少說還有五六位側妃……”歐陽晚漫不經心地大笑著,淩月可以感覺到,歐陽晚對她有了敵意。

難道歐陽晚暗戀夏無塵?

“歐陽,你老實告訴我一件事情。”

歐陽晚端起酒杯:“什麽事?”

“你是不是暗戀無塵?”

噗……醇酒剛剛入口,就被淩月的話嚇得噴了出來:“你,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你是不是暗戀無塵啊?”淩月重複道。

歐陽晚背後泛起雞皮疙瘩,大聲吼道:“老子喜歡的是女人。”

剛剛大吼晚那句足以響徹整個清和殿的話後,歐陽晚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哈哈,怎麽朕的禦前侍衛不喜歡女人,難不成還喜歡男人。”

“微臣參見父皇。”

“兒臣參加父皇。”慕容淩月和夏無塵同時說道。

“奴才參見皇上。”

夏帝看著桌子上擺放的幾碟小菜,笑著說道:“都聊些什麽呢,怎麽朕一進來就聽到歐陽你說喜歡女人,哦,朕想起來了,你至今尚未娶妻。這樣吧,看上哪個大臣的女兒或是妹妹,跟朕說說,朕親自給你賜婚。”

“微臣謝皇上恩典。”

“老七啊,還記得朕在依雲山跟你說過的話麽?如果你要和淩月在一起,那朕就要把你過繼給沒有子嗣的珍嬪,這件事情朕已經問過皇後了,她沒有表態,但應該是默許。所以朕想知道老七你的意思。”

“隻要能與淩月在一起,讓兒臣做什麽都可以。”

“不行。”淩月厲聲說道,“如果無塵過繼給沒有子嗣的珍嬪,那也就表示他必須放棄嫡出身份,同時也就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如果是這樣的話,未免太過分了。”

“怎麽,淩月你很希望老七能夠繼承皇位麽?”夏帝隨手從磁碟中拿起一小把鹽水花生,饒有興趣地剝著,“其實就算老七是嫡出身份,上麵還有太子,將來也是繼承不了皇位。”

“將來的事情誰能說的準,指不定太子哪天突然薨逝了呢。”

夏帝剝花生的動作陡然停止,歐陽晚和夏無塵兩人則是神色凝重地低著頭。他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那種近乎謀反的話淩月可以隨隨便便說出來,甚至沒有一點恐懼。劉喜一見氣氛不對,立即像抹油的泥鰍:“這幾碟小菜哪裏夠啊,奴才去讓禦膳房再準備些。”

誰都看得出來,劉喜是隨便找個借口溜之大吉了。

淩月淺笑道:“我剛剛好像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是這樣麽?”

“既然知道是大逆不道的話,為什麽還要說?”夏帝繼續剝鹽水花生,但卻隻是剝開花生,將淡粉色的花生仁放回盤子裏。

“言論自由。”

“什麽?”

“就是讓所有的人都能夠自由說話,說自己想說的話。”淩月說道,“如果所有人都說一樣的話,那麽皇上您又怎麽能夠知道大家心裏都在想些什麽,您又怎麽能夠看清整個天下的局勢?”

“整個天下的局勢,那麽依你之見究竟如何才能夠看清?”

“言論自由啊,隻要言論自由了,皇上您就算每日都被困在這個巴掌大的皇宮裏,也還是可以了解整個天下。唉,其實不隻是言論自由,還有很多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淩月為自己斟了杯酒,神色落寞地仰頭一飲而盡,“我說那麽多又有什麽用,哈哈……”

夜風輕拂,淩月落寞的神情被每個人盡收眼底。那是種被所有人背叛拋棄的落寞,夏無塵認為那份落寞來源於亡國之痛,但他並不知道,淩月的落寞在於,這並不是她的世界,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她毫無用處。就連命運,也必須掌握在他人手中,這樣的人生怎能不讓人絕望。

流夜低低說道:“公主,您醉了,奴才扶您回去休息。”

“恩。“淩月起身,她覺得很難受,從未有過的無力化為醉意襲擊著她的理智。

她想對那個剝鹽水花生的皇帝說些什麽,可最終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用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夏無塵。繼而,淒然一笑。

夏無塵無法明白淩月那個笑容的含義。

記得誰曾說過,男人的笑女人永遠看不懂。反之亦然,很多時候,女人的笑男人也永遠無法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