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銅爐中的火炭發出吱吱響聲,一股濃重的麝香味隨著簾子的掀起撲麵迎來。

夏康皺了下眉頭,他一向討厭麝香味,但卻沒有人知道。因為此刻已經斜靠在厚厚軟裘中的人,最喜歡的便是麝香味。帝王之喜好,往往牽動著整個天下。

“朕剛剛看你在帳外好像站了很久,有什麽事就說吧。”

夏康微微低著頭,因為他是庶出皇子,縱然麵對自己的父親,他也必須恪守宮中規矩,不能有絲毫逾越:“回父皇,兒臣想要犒賞三軍,所以……”夏康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無法放下他的驕傲。

十七歲離開臨雲,除了厭倦京都的爾虞我詐之外,夏康更多的是對朝廷的失望以及那份無法放下的驕傲。但是他又無法像文人那樣寄情於山水,渾濁於酒杯,所以他選擇在戎馬沙場上浴血廝殺。以此,保全那份絕不能夠放下的驕傲。

可是,當夏康從廣袤疆場回到暗潮湧動的朝廷時,冰冷的現實告訴他,世路難行錢做馬。就算他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就算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可是卻無法犒賞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文錢逼倒英雄漢,同樣,也可以逼到一位驕傲的皇子。

“老三啊,仗剛剛打完,國庫空虛你也是知道的,這犒賞三軍的事以後再說……”

“父皇,兒臣……兒臣知道國庫空虛,可那些都是為了夏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忠勇將士,所以兒臣希望您能劃撥些銀子犒賞他們……”

“朕說了,這事情以後再說。”夏帝的語氣明顯有了幾分怒意。

“父皇,兒臣可以不要任何賞賜,但是,但是那些跟隨兒臣出生入死的將士們上要奉養老人,下要撫養妻兒。您每月可以從內務府劃撥幾萬兩甚至十幾萬兩銀子給那個虛無縹緲的監察院院長,為什麽就不能夠可憐可憐那些為你出生入死,馬革裹屍的士兵呢?父皇您……

話尚未說完,夏康隻覺額頭一陣劇痛,然後便是茶杯碎裂的聲音。看著墜落在地上的瓷片,夏康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他分不清自己額頭上流下的是血,還是絕望。

“兒臣惹您生氣了,請父皇責罰。”沒有一絲感情的硬生生地從喉嚨擠出來,夏康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或許那早已成為一種本能。隻要眼前的男人對自己稍微有些不滿,他便會恭順地說出那句話。

“你在恨朕?”

“兒臣不敢。”

“不敢?這麽說若是有一天你翅膀硬了,就敢了?”

“兒臣惶恐,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老三啊,你十七歲離開京都,浴血沙場整整十年,為夏國立下赫赫戰功,這些朕都記在心裏。說實話,看到你就讓朕想起了十五年前的祁王。”

當夏康聽到祁王兩個字後,整個人都僵住了,愣愣地看著笑意漸濃的夏帝。

許久之後,夏康突然跪倒在地:“兒臣知錯了。”

“朕如果沒記錯,老三你今年應該已經二十七了,等這次回宮,朕會下道聖旨,將李丞相的千金許配於你。”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夏康措手不及,還未等他想明白,夏帝接著道,“回去吧,朕累了。”

夜色如墨,走出帳外夏康仰頭望著漆黑夜空中那半輪冷月,肅殺至極。

李丞相的千金?夏康終於明白,他隻是夏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用來牽製太子夏炎的一枚棋子。

恍惚間,一張說不上漂亮但卻有著淩厲眼神的麵容浮現在夏康的腦海中。然後,是她策馬在寒風細雨中的飛馳。不覺間原本準備回去的夏康竟走到了淩月的帳外。

剛想轉身離開,卻看到帳簾掀起,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剛剛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淩月。

“你……還好吧。”

淩月噗哧笑道:“你這語氣聽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是久別重逢的戀人呢。正好,流夜在睡覺,我一個人閑得無聊,陪我去散散步。”

“恩。”夏康本想拒絕,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卻是答應了。

月色清華,在士兵和宮人驚詫的目光中,兩人就那麽並肩走著。

“你不開心?”

“沒有。”

淩月拍了拍夏康的肩膀:“別逞強了,你那眼神苦的能把小白菜都給活活氣死了。”

“恩?我的眼神很苦麽?”

“很苦。”

“嗬嗬,皇上給我賜婚了。”

“賜婚?這麽說皇上肯定是把李蓉蓉指給你了。”

夏康停下腳步,一臉吃驚:“你,你怎麽知道?”

淩月也隨之停了下來:“皇上希望你和太子分庭抗禮,這個時候給你指婚,自然要挑選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同時又要起到能夠牽製太子的作用,所以這李蓉蓉啊,絕對是最佳人選。”

“你太聰明了,聰明的讓人覺得可怕。”

“謝謝誇獎。其實對於你來說是這好事,皇上有意扶持你,所以啊,要好好把握機會。”

“我不過隻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罷了,把握機會又能如何?”夏康慘然一笑,接著說道,“夏國自古以來,隻有嫡出皇子才能繼承皇位,而我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庶出罷了。“

“喂喂,別在我麵前裝小白菜。你好歹還是個庶出皇子,而我呢?全部族人都被你那個皇帝老爹給誅殺了,說白了,你那老爹要是哪天不高興了,我可就要身首異處了。所以比起我,你已經幸運很多啦。人呢,要活在當下,別老是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庶出怎麽了?十年風水輪流轉,這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別看我現在是亡國公主,指不定哪天我就成天下首富了呢。”

“天下首富?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想做天下首富。”

“嘿嘿,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天下首富。”

“為什麽?所有的女子都想嫁個良人,你卻偏偏想做首富?”

“給錢的手,永遠高於拿錢的手。”

“就算做了天下首富,也隻是個商人罷了,在皇權麵前還是要低頭的。”

淩月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夏康無法理解那個笑容的含義,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當時的那個笑容究竟有多麽可怕。

豎日,陽光明媚,天空湛藍的仿佛水洗般透明清澈。

但是眾人的心情並沒有像那明媚的陽光一樣,反而像壓了塊巨石般沉重,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淩月。

數位隨行禦醫全都聚集在帳內,個個滿麵焦急地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淩月。

“連個外傷都治不好,朕要你們這幫飯桶做什麽?”

“微臣該死。”禦醫們紛紛顫抖著身體,跪在地上。

“哼,要是治不好公主,朕要你們全部陪葬。”說罷,夏帝拂袖離去,留下滿屋子噤若寒蟬的禦醫和宮人。

當夏帝離開後,跪在地上的禦醫才慢慢抬起頭,從地上站起來。但每個人都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似的,愁容滿麵。治不好淩月,他們便要跟著死。跟隨夏帝多年的禦醫們知道,那絕對不是玩笑話,甚至就算治好了淩月,他們也有可能因為醫術不佳而死罪可免,獲罪難逃。

一時間,帳內除了濃重的血腥味,更多的是禦醫們的歎息聲。

距離淩月受傷已經兩個時辰了,他們能夠做的都做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在做了最好的處理之後,淩月的病情反而越發嚴重了,甚至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