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月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彈奏琵琶的千寒,神情似笑非笑。
“反彈琵琶舞。”淩月在千寒彈奏完曲子之後,幽幽說道,“你會跳反彈琵琶舞麽?”
千寒搖搖頭,說道:“從未聽聞。”
淩月笑道:“我想也是,其實就連我也沒有看過那種舞蹈,啊,今天我也特別想要拉琴,流夜,幫我把二胡拿過來。”
由於是白天,所以紅拂館內並沒有什麽人,隻有幾個閑來無事的書生在吟詩作對。
片刻後,哀婉綿長的曲調緩緩而起,如泣如訴,但低音過後卻又是仿佛暴風雨一般的冷澈。依舊是那一首二泉映月,但不知為何,卻再也彈奏不出當初的那份韻味。
那個瞎子,看清世間冷暖的瞎子。用冰冷的琴聲訴說著一紙世態炎涼,而此刻的慕容淩月,心中卻隻有憤怒以及絕望。
從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來沒有停止過絕望,並非無病呻吟,而是一種對所有人的絕望,對整個世界的絕望。不存在的曆史,不存在的人,可笑虛無的感情和人生,自此,她要永遠呆在這個世界麽?縱容找到了離開的方法,可那又能說明什麽?不過是再次重現一次傷口罷了,並不能改變什麽。
淩月並沒有注意到,在她拉走曲子的時候,幾名書生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就連千寒也是,她從沒有聽到那樣清冷的曲調,仿佛世間的一切,在她眼中就隻有世態炎涼四個字。
人性,是最劇烈的毒藥。淩月一邊拉琴,一邊幽幽說了這麽一句話。
曲子越拉越急促……宛如從山澗急奔而出的泉水一般,震撼……
咚——琴弦驟然斷裂。
“斷了。”淩月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那驟然斷裂的琴弦,淩月忽淡淡的笑了,隻是那笑容不知為何竟然帶了幾分決絕,甚至是殘忍。原本坐在淩月對麵的千寒隻覺後背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侵入骨髓。她很想逃,但是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四肢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
淩月起身,將斷了弦的二胡放在凳子上,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千寒,嘴角揚起一絲笑意:“你好像很怕我。”
“沒有。”千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她實在不想在淩月麵前承認自己的恐懼,正如同當初流夜在她眼前殺死了方子舟一樣,原本她認為自己也會在劫難逃,但是流夜卻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好像很怕我。
隻是那個時候的回答,卻和現在截然不同。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千寒說了我很怕。
而現在,她心中的恐懼是那個時候的十倍,可是她卻說了不怕,或許是她預感到無論說什麽,自己都會死在慕容淩月的手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發現了一個秘密,隻是她在也沒有機會說了。
哇……千寒隻覺口中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幾名書生對於這突然起來的變故有些不知所措,隨後他們看到淩月滿臉擔憂地扶住倒下的千寒:“流夜,千寒姑娘舊傷複發了,帶她去找大夫。”
然後,順理成章,流夜抱著千寒離開的紅拂館,名正言順,甚至沒有一個人對此產生懷疑。
地上殘留著點點血跡,淩月慢慢蹲下身體,從腰間拿出一塊幹淨的錦帕,慢慢地將地上的血擦去。她擦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忽然莫名奇妙笑了出來。原來,殺人不過如此。
一直努力做一個好人的,算是好人麽?
這個問題,淩月從沒有問過自己,又活著說她從心底覺得自己是個好人,除了逼死顧離那件事情之外,她可以算是一個好人。金融市場上的拚殺,來去不過是金錢交易。至少在愛上那個男人之前,她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一直是個好人,好到從來不在別人眼前流淚,好到所有的苦痛全部自己吞下。
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軟弱,這就是她做好人的方式。
想來,到底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逼死顧離?這兩年來,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雖然當初並沒有明確說出讓顧離去求那個男人,但是在自己有意無意的暗示下,顧離還是選擇了那條路。
如果是這樣,那麽自己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顧離創造這個世界的目的,僅僅也隻是為了逃避。
而顧離所逃避的東西,她,蘇柔,最終也還是來到了這個世界,至此,淩月終於明白。顧離,也就是江墨竹,至始至終其實都隻是想把自己驅逐出這個世界罷了,並非想要殺她。因為在此之前,他有很多機會殺死她。但她還是幸運地活了下來,僅僅因為他隻是希望慕容淩月倆開。
可是,這個世界並不是顧離一個人創造的,還有一個玖彌。淩月對玖彌並不了解,但是在幾次接觸的過程中卻發現,那隻是一個不應該出生的男人,不,記憶中玖彌永遠是少年的模樣,淡褐色蜷曲的頭發,以及仿佛嘲笑世間所有人一般的奇怪微笑。那樣的人卻瘋狂喜歡各種棘手的案件,如果不是死了很多人或是讓別人全都束手無策的案子,那麽他是斷然不會接手的。
這一點,淩月曾從柯承洋的口中了解了一些。
柯承洋說,玖彌是個非常孤獨寂寞的人,沒有人能夠了解他,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他卻必須努力保持著正常人的樣子。而顧離卻已經放棄了作為一個正常人,但是顧離又無法以原本的麵目生活在那個世界,直到淩月對他的傷害,終於,兩人聯手創造出了這個錯亂於曆史時空的世界。顧離開選擇進入,而玖彌,終究還是無法放棄身為人類,那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放棄的。
故事的結局會是什麽?
到底要如何保全所有人?
淩月覺得心很痛,明明什麽都沒有做,但是卻失去了全部。顧離決絕地離開了她。而她在渡雲山,之所以會救玖茗的緣故,那是因為兩人都是來自這個世界的產物,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經去了那個世界,並且當了二十多年的正常人,而玖茗卻永遠被困在這個世界。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麽,直到遇見那個女子,梅染。
她從來沒想過,在這個世界竟然能夠遇見自己的母親,那樣溫柔,那樣堅強。可是,在記憶中,母親卻隻是個每日搜搜落淚的女子,小時候的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麽會落淚,為什麽要抱著那隻叫寶慶閣的盒子落淚。
然後,是淡淡的桂花香味。
素若……蘇若……
那才是自己的名字啊。長久以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叫蘇柔,而那隻不過是諧音罷了。
如果殺了素若,那麽自己就不會在去那個世界,不會。自此永遠了解了這段孽緣,又或者說是修正了錯誤的程序,怎麽樣都好,她已經不想在繼續下去了,所以就賭一次,看看殺了曾經的自己,現在的自己是否也會消失。
很多時候,隻是一場賭局罷了。
蘇園。
淩月紅拂館回到蘇園後,倒在床上睡了很久,很久。在此期間,流夜一直在門口守著。他的隻覺很準,他知道淩月隻有在極度絕望的時候才會把自己一個人反鎖在房間裏睡覺。
夜幕低垂,腳步聲由遠而近。
“是你?”來人有著一雙嫣紅色的眼眸,淡褐色的頭發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安落淡淡一笑:“是我啊。”
“有事情麽?”流夜雖然語氣輕鬆,但卻還是進入警戒的狀態,他可不認為安落半夜三更來這裏,會有什麽好事情。
“沒事,我隻是想來看看她。”
流夜皺眉道:“這個理由說不通。”
“我也知道說不通,好吧,其實是江墨竹讓我來的。”
“來看她麽?”
“嗯。”安落點點頭,說道,“讓我看看她好不好,並且讓我帶一句話給你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很簡單……殺了我。”
流夜一怔,似乎沒有聽懂安落的話:“你手什麽?”
安落再次笑了笑,隻是這一次,臉上卻多了一行清淚:“殺了我,你們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沒聽明白麽?你們一直想要去的世界,其實就在這裏。”
“哪裏?”流夜不明所以地問道,他實在無法明白安落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把話帶到了,至於之後怎麽做是你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