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如水般搖曳。
夏無塵緩步走在通往承福殿的路上,夜風清澈,隻是那絲絲悶熱卻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兩旁宮紗蜿蜒,遠處池水碧波粼粼了。通往承福殿的路夏無塵並沒有走過很多次,反而屈指可數。因為曾經,他還隻是個被人遺忘的七皇子,所以象征著權力的承福殿與他無緣。盡管之後被冊封為太子,夏無塵也盡量避免前往承福殿。而今夜,這條路卻走得格外漫長,格外沉重。
“兒臣參見父皇。”依照禮儀,夏無塵半跪在地上,待夏帝低聲說了句起來後,才緩緩起身。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起來的那一刹那,夏無塵竟有種全身力氣都被抽光了的感覺,也幸虧在最關鍵的時候他穩住心神,才至沒有出什麽亂子。若是尋常人家,自然是不必這麽小心翼翼的。因為夏無塵知道,縱容他現在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是眼前這個半靠在椅榻上的一國之君的親生骨血,也還是不得不步步謹慎,多疑,普天之下最為多疑的人莫過於自己的父皇,這一點夏無塵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都要清楚。
當年,夏無塵之所以選擇不問朝政雖然一部分原因是忌憚自己的哥哥,但其中最真實的原因他卻從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是源於他的父皇。在那個時候,與世無爭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如果當初他也和太子一樣,對權勢表示出一絲一毫的留戀,那麽恐怕此刻他也不會過得這麽安然,更不會被冊封為太子。夏帝,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放過一個,哪怕要殺的是他的親生兒子,也絕對不會手軟。
“無塵啊,知道朕為什麽叫你來麽?”夏帝語氣顯得有些疲憊,燭火輕輕搖曳,忽明忽暗映照著夏帝的麵容。
“父皇可是為了淩月突然生病的事情而召見兒臣?”夏無塵語氣恭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的身影看起來竟有幾分寂寥。
這一絲寂寥自然是沒有逃過夏帝的眼睛:“無塵,你可是下不了決心?朕看得出,你對她動了真情,若是你後悔,朕可以為你放過她,你看這樣可好,其實朕也著實有些舍不得殺她,隻要她從今以後不要再有異心就好。”
“兒臣一切聽從父皇安排。”這句話說的有些模棱兩可,夏無塵看到了夏帝眼中閃過的一絲寒芒,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說錯話了,“兒臣的意思是,既然淩月生有異心,那麽還是應該斬草除根,省得春風吹又生。”
夏帝嘴角揚起弧度,那模樣看起來竟是似笑非笑:“哦?朕從來不知道,你也有這麽殘忍心狠的一麵,莫非以前的雲淡風輕,逆來順受,都隻是在演戲麽?今天倒是讓朕對你格外刮目相看啊。”
夏無塵僵在原地,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良久,見夏帝也沉默不說話,夏無塵勉強從嘴裏擠出四個字:“兒臣惶恐。”
“好了,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麽朕就將這件事情交給你,如何?”
“兒臣遵旨。”飄忽不定的話語從口中說出,夏無塵覺得全身血液都被冰住了,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想要這麽做。可是,他又不得不這麽做,心裏究竟想要什麽?讓她死麽?不,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那麽自己活著也一定會覺得了無生趣。可是,如果淩月不死,他同樣也會掉入萬丈深淵亦或是十八層地獄。無論哪個選擇,對於他來說都是萬丈深淵。
“朕累了,你先回去吧。”夏帝說完,便閉上眼睛,也不知道隻是小憩一會,還是因為疲乏而睡著了。
黑色夜幕,低垂天際。一輪,滿月高懸天際。
風中,是誰在低低傾訴?又是誰在為了那遙不可及的夢而流淚?在這亙古不變,卓越綿長的歲月中,又是為了什麽而執著?
“心情不好麽?”清澈如泉水的聲音響起,但那聲音的主人卻身著火紅色長裙。冷蓮手裏拿著一朵顏色妖冶如血的蓮花,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朵蓮花竟好像有生命般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這花很漂亮。”夏無塵目光落在那多如血蓮花上,隻是不一會又將目光移開了,“你怎麽在這裏?”
“她在等你。”冷蓮轉動著血蓮,幽幽歎了口氣,“去看看吧,也許是最後一麵了。”
“最後一麵?”夏無塵眉頭微皺,側首問道,“你之前不是很有把握麽,怎麽就是最後一麵了?”
“我隻能告訴你,有人動了手腳,但是到底是誰動了手腳,我就不得而知了。”冷蓮說道,“要去見她一麵麽?”
夏無塵緩緩轉過頭,想了一會:“不,就讓她這麽死吧,也許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死了比活著要容易些,快樂些。”
冷蓮怔了怔,說道:“看樣子,你今天的心情確實是不太好。好了,我準備離開了,所以,後會有期。”
“去哪裏?”夏無塵並不是想真的知道冷蓮要去哪裏,隻是隨口這麽一問罷了,“算了,你就當我沒問。”
“可是你已經問了。”冷蓮將血蓮花放在鼻間聞了聞,閉著眼睛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父親死了,以後大概會浪跡天涯吧。其實,我也不相信你那個皇帝老爹會這麽輕易地放我離開。”
“你說話的語氣和歐陽晚倒是有幾分相似啊。”夏無塵想起了,歐陽晚總是喜歡將他的父皇稱為皇帝老爹,“其實浪跡天涯也不錯。”
冷蓮苦笑道:“其實浪跡天涯也隻是好聽的說法,我本來是想說亡命天涯的。”
“在你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你剛剛說被動了手腳,其實你知道究竟是誰動了手腳,隻是不願意說,對麽?”
“不知道。”冷蓮異常決絕得吐出三個字後,信步離開了。
夏無塵站在原地,重複著冷蓮最後的三個字,不知道。當真是不知道麽?如果不願意說,那索性一開始就什麽都別說,那樣不是更好。世界上就是有這種讓人頭疼的人,說話隻說一半,讓人費心思得去猜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壞毛病。
幽暗的密室內,蘇柔抱著膝蓋倚靠在冰冷的牆上,功虧一簣麽?看來自己終究是小看了她。本以為在蘇河山莊將那個少女救出,再讓她變為調香師林白,最後再按照原本的劇情讓林白與夏無塵相遇,可誰又曾知道,最終一切還是被慕容淩月給破壞了。千算萬算,蘇柔沒有算到淩月會利用流夜讓冷蓮站在她那邊。
不自覺得歎了口氣,蘇柔躺在幹燥的稻草上,緩緩閉上眼睛。
而在太子宮,一間除了少數人知道的密室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道。在密室內的桌子上,躺著一名雙眸緊緊閉著的女子。細細留意會發現,女子早已經沒了呼吸,臉色也是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但在女子的脖子上,卻有一道極細小且不易察覺的血痕。
而在桌子旁,則站著一名身著黑衣的女子,女子麵容白皙如凝脂,而眉間那顆朱砂紅痣越發鮮紅,好似快要滴出般。謝吟雪就那樣靜靜地看著躺在桌子上的林白,倒不是說她對林白的死有什麽感觸,而是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感竟然能讓這個已經死去的女子接受那樣慘無人道的對待,挫骨換皮的疼痛,又豈是人人都能夠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