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茗的記憶力很好,雖然第一次進皇宮,卻依舊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離開的方向,當她踏出宮門後,轉身回望著落日餘暉中的皇宮。無論曾經多麽輝煌絢爛,終有一天也會變為灰燼。或許連灰燼都不如,不過隻是一些字母組合而成的東西罷了。

腳步緩緩地走著,玖茗的心情很好,確切來說她從來沒有心情不好的事情。沒有人知道,玖茗是不會悲傷的,確切來說她缺少悲傷這一種感情,但是她卻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精確記憶力。隻要她見過一眼的東西或是畫麵,那便是終生不會忘記的,為此她可以精確地告訴你她三年前的今天吃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可就是這樣的女孩,卻極度渴望悲傷,隻是這一點對於她來說確實奢望。

為什麽不會悲傷呢?明明應該悲傷的。玖茗仰頭望著天空,心中卻依舊歡樂。為什麽所有的感情都是美好的,為什麽當初降生到世界上的時候,會有殘缺?

無法哭泣,始終無法流下眼淚。努力了很久,玖茗決定放棄,哼著一曲小調慢慢離開。

執著一生的是什麽?苦苦追尋一生的又是什麽?

在玖茗離開之後不久,一輛馬車緩緩在宮門口停下,從馬上上跳下一位長相極其陰柔俊美的少年,隨後而下的是一名身著黑色袍子的女子,容顏並非特別漂亮,但那雙淩厲的眼眸卻讓人印象深刻。

淩月仰頭望著落日餘暉中的皇宮,輕輕歎了口氣:“雖然知道歎氣不好,可就是忍不住歎氣,終於還是回來了。”

流夜回頭望了眼來的路,沒由來地說道:“要不我們去浪跡江湖?”

淩月側首,笑道:“浪跡江湖?那可不成,你姐我不會武功。”

“沒關係,我教你。”流夜很認真地說道。

淩月搖搖頭,說道:“我學不會的,所以也就不費那功夫了。”

流夜長長歎了口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翅膀硬了啊,竟然敢說你姐我是朽木?”淩月假裝生氣道。

兩人進宮後,並沒有回太子宮,而是直接去了監察院,對於淩月的突然出現,吳用並沒有顯得多大吃驚,反而是冷蓮,似乎因此嚇了一大跳。

淩月看著冷臉,麵無表情地說道:“你是蓮花醫館的大夫?”

冷蓮點點頭,回道:“正是。”隨後,冷蓮的目光向流夜望去,從那目光中,淩月分明看到了一種名為憐憫的感情。

憐憫麽?淩月眼眸低垂,隨後淡淡地問道:“吳用,我不會過問你們的事情,話就放在這裏。”

吳用捧著茶杯,笑了笑:“卷宗室沒人。”

淩月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卷宗室?”

“嗬嗬,院長每次來都去卷宗室。”吳用說道。

“你倒是了解我,那麽我也就不打擾你們父女兩人聊天了。”

卷宗室裏,事實上淩月並沒有什麽想要翻看的東西,而進宮之後之所以選擇先去監察院,也完全是因為她需要一個時間緩衝,又或者說她並不想直接去太子宮,本想著隨便和吳用聊點什麽,但既然冷蓮也在,那麽便也隻能夠將念頭作罷。反倒是流夜,抽出一份卷宗,很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份卷宗有什麽不對麽?你看的這麽認真?”淩月對流夜的認真而感到好奇。

隻見流夜搖搖頭,說道:“沒什麽不對,隻是無聊隨便看看,姐你應該是到這裏來想事情的吧。”

“不錯,很了解我。”淩月說道,“我必須想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冷蓮的出現其實很麻煩啊。”

“怎麽了?”流夜問道。

“說不清楚的感覺,或許我應該找她談談。”淩月說道,“可我總覺得她對我有敵意。”

流夜說道:“那是肯定的事情,她一直以為是你不放我離開,不僅如此,她也知道你並非是慕容淩月。”

“唉,估計知道我不是慕容淩月的人已經有很多了。”淩月擺擺手說道,“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重點是接下來又會死誰,如果真的要死人的話,最好死江墨竹那個混蛋。”

話剛說完,淩月忽然怔住了。

那是無意識的玩笑麽?還是在內心深處便希望江墨竹死去。換句話會所,自己最希望死去的人是顧離。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可怕的念頭。淩月肩膀微微顫抖著,眼神連連變換。

“姐,你沒事吧。”流夜伸出手,拍了拍淩月的肩膀。

“流夜,我剛剛說了什麽?”淩月睜大雙眼,緊緊地盯著流夜,問道,“告訴我,我剛剛說什麽了?我希望誰去死?”

“江墨竹。”流夜輕聲說道,生怕刺激到淩月。

江墨竹,果然,自己果然是希望他死的麽?可是他是顧離啊,自己最害怕失去的親人不就是顧離麽?可是現在卻竟然希望顧離死去,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如果有一天,彼此站在對立麵,那麽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他的命脈麽?

那一天遲早會來臨的,彼此站在對立麵的那一天。那個時候,到底應該怎麽辦?

“流夜,我……我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淩月顫抖著聲音問道,“為什麽,我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我明明不希望他死的,可我為什麽會那樣說?”

看著有些歇斯底裏的淩月,流夜扶住她的肩膀:“姐,沒事的,沒事的。”

“沒事?怎麽會沒事,他是顧離,他是顧離,我竟然希望顧離去死。”淩月神情淒慘地望著流夜,那模樣就好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自己果然是殘忍的,淩月在心中那麽想著。當初顧離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自己逼死的,被自己活生生逼死的,一定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情?

香甜的味道從記憶深處飄出,那是什麽味道?似乎很熟悉,帶著淡淡地桂花香味。

視線逐漸模糊……記憶沉向海底最深處……

母親的眼淚,淡淡的桂花香味,還有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顧離的屍體,盛開在水泥地上的顏色嫣紅的花朵……

好累,真的好累。究竟是為了什麽?要那樣累?

冷眼看盡天下蒼生,一曲二泉映,始終無法拉出那種看盡世間滄桑沉浮的韻味。可是,十歲那天,眼看著那個瞎子輕拉琴弦,然後眼淚便嗖嗖地落了下來,自此之後,沒日沒夜地拉二胡,卻始終缺少無法言語的情感。

不哭……不哭……

那樣溫柔的聲音,從什麽時候開始消失了?

為什麽記憶總是不完整的,像是被打碎的鏡子般,無法拚接,隻能看見殘缺不全的一點,始終無法知道全部的真相。記憶不應該是謎團,難道不是麽?又有誰會從記憶中去找答案呢?難道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麽?

不哭,不哭,又是那樣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樣溫柔的聲音被輕輕的啜泣所取代。為什麽母親總是對著一隻盒子哭泣。

畫麵再次跳轉,實力破碎……滿地血腥。

“不要……”淩月猛然從床上驚醒,整個人近乎半瘋狀態。

“姐,姐……”坐在床邊的流夜用力抓住淩月的肩膀,說道,“沒事的,沒事的。”

然後,一張幹淨清澈的麵容映入淩月的眼簾:“無塵……”

“是我,淩月,你怎麽了?”夏無塵滿臉擔憂,眉目間竟帶著幾分疼痛。

“我……做惡夢了。”淩月平複著急促地呼吸,說道,“沒事的。”

“流夜說不要請禦醫……淩月,你這樣子好像是生病了,還是請禦醫來看看。”夏無塵說道。

“不,不用。”淩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沒那麽嚴重,隻是做惡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