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晚起身離開後,夏無塵在水門汀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停止,他才在宮女的呼喊聲中起身。其實夏無塵不知道,在原處,一名女子一直就那麽看著他,看了整整一個下午。

謝吟雪見夏無塵起身,便關上了窗子,可在關上窗子的那一刹那,她還是哭了。胸中仿佛被火燒一般,無法言語,所以她隻能哭。為什麽他會變成那個樣子,為什麽記憶中溫柔如水的七皇子會變得那樣遙遠,冰冷。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幾年的時間,早已物是人非。

康王府,夏康難得留在王府內用晚膳,隻是縱然滿桌佳肴,他和李蓉蓉兩人卻吃得異常沉默,席間一句話都不說。最開始,李蓉蓉還會不依不饒地吵架,可是漸漸的夏康發現李蓉蓉不吵也不鬧,安靜得讓他感到有些害怕。尤其是他看著李蓉蓉那幽怨的目光時,心中便會有所愧疚,這個女子並沒有做錯什麽,僅僅是因為自己喜歡淩月,所以他便要忍受這樣的屈辱麽。

“蓉兒……”

李蓉蓉抬起頭,目光中滿是疑惑。因為夏康從未那樣叫過她,又或者說從未那樣輕柔地叫過她。

“今天……”夏康無論如何讓都說不出那句話來,一時間氣氛又尷尬起來。

“今天留下來,我去準備熏香沐浴。”李蓉蓉莞爾一笑,低下頭繼續吃飯。

“你,恨我麽?”夏康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句話來,隻是隱約覺得李蓉蓉是恨他的。

這一句問出口,李蓉蓉放下碗筷,臉上帶著一種與她性格極為不符的淡然:“恨。”

“理應如此。”

“隻是理應如此麽?”李蓉蓉說道,若是沒了恨,又何來愛?”

“若是沒了恨,又何來愛。”夏康將李蓉蓉的話重複了一遍。

“因為愛,所以才恨,愛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恨往往有辦法做到。”李蓉蓉說道,“我恨你,但也愛你,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是啊,我從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做了康王妃才變成這樣,我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所以我恨你。”李蓉蓉說道,“我為你,丟棄了自己,可是你卻不要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你。”

夏康沉默不語。

“一介女子,本就不可以控製自己的婚姻,指望日後嫁個良人疼惜自己,這不是最好的結果麽。說到底,我們都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就是這樣簡單。”空氣中凝結出了細小的冰晶,然後又在瞬間的沸騰中蒸發,消失不見。李蓉蓉目光沉沉地望著夏康,似在審視什麽,良久她又從新低下頭,盯著碗裏還剩下一小半的白米,“你喜歡皇權。”

“什麽?”夏康沒有聽清楚,隻覺得心口有種莫名情緒蔓延開來。

“你喜歡皇權。”李蓉蓉聲音雖然輕,但卻清晰無比地烙印在了夏康的心中,“我聽聞,當日在依雲山,太子不顧一切地向所有人表明他對淩月的愛慕,那時你也在場,你若是真的非她不可,當日又為何止步不前?而如今,卻好像我委屈了你似的?你本有選擇的機會,不是麽?”

“是,我本有選擇的機會,但卻放棄了。所以,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棄。”夏康臉上揚起一絲笑容,清淡卻又冰冷。如果李蓉蓉能夠抬起頭來,她會發現,那清淡冰冷的笑容裏竟然夾雜著瘋狂。

燭光搖曳,婢女在玄紅色繡著祥瑞紋樣的床單上灑滿了薔薇,空氣中彌漫著極為濃重的麝香味。夏康一襲墨黑色錦袍,神色冷峻看著端坐在床榻上的李蓉蓉。

“為什麽是麝香?”夏康非常討厭麝香的味道,隻因為他的父皇喜歡,所以他從不告訴任何人。

“因為你討厭麝香。”李蓉蓉眉目一轉,悠悠說道,“所以我便點了這麝香,你若是不喜歡,大可以出去。”

“好,好,好……”夏康輕輕拍手,清脆的掌聲劃破原本的尷尬與寂靜,“不愧是那人調教出來的細作,說真的,時至今日,我對你到有幾分動心了。”

李蓉蓉將身子斜靠在床榻上,神態說不出的慵懶:“鏡無影當真是有顆七巧玲瓏心,竟然能將我看穿。”

“並非無影將你看穿,而是李經略的行為太過古怪。”

“哦?”李蓉蓉柳眉輕佻,似有不解,“我那個笨蛋老爹,究竟哪裏古怪了?”

“若我是李經略,必然會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炎太子,或者是如今的太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一個庶出皇子。”

“那是皇上的旨意,就算父親的權勢再大,也是不能違抗皇命的,何況我爹當時是太子一派的,太子權勢過大,皇上想要分離一些權勢所以將我嫁給你,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麽?”

“確實合情合理,可這合情合理到頭來又是什麽?以你父親的聰明怎會不知道夏炎並非父皇的血脈,楚國細作遍布天下,恐怕就連父皇每天和哪個妃子就寢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從最開始,雖然李經略名義上支持太子,可說到底那也隻是一些勢力上的支持。反觀寧國侯,獨孤霸,看上去並不支持太子,可卻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如此一來,李經略未眠顯得太過奇怪了。而你,李蓉蓉喜歡夏無塵,恐怕也是別有所圖,因為除去太子,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便是他。”

“不錯,見微知著,不過……”

“不過什麽?”

“有一點你們猜錯了,我並非楚國細作。”

夏康眸子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找了張就近的椅子坐了下來,單手支撐著額頭,等著李蓉蓉繼續說下去,誰知道瞪了很久。李蓉蓉卻伸了個懶腰,施施然地躺在床上睡著了。夏康額頭青筋直爆,有種被人擺了一道的感覺。

太子宮,精致香爐中飄出嫋嫋青煙,斷魂香彌散在空氣中。青羅紗幔,瓔珞玉珠,灑落一地,吳香乖順地如小鳥一般依偎在夏無塵懷中,臉頰上泛著絲絲紅暈。

“太子每天都到折梅殿,怎麽今個……”

話還沒說完,夏無塵就豎起食指,擋在吳香的唇邊:“你若是再說下去,我便走了。”

“不說就不說。”吳香挪了挪身子,一雙皓腕纏住夏無塵的脖子。“隻要你在這裏就好。”

“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麽?”

夏無塵低頭在吳香耳邊輕聲說道:“我從未碰過淩月。”

“什麽?”吳香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緊接著說出口的卻是你騙人三個字。

“我騙你做什麽?”夏無塵眉頭微皺,一隻手輕輕攏起吳香散落耳邊的幾縷青絲,“你們總以為我在折梅殿日日笙歌,夜夜春宵麽?”

“如若不是,那又是什麽?”

“她是監察院的院長,你最好牢記這一點,為了你好,以後不要再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人家哪有做什麽莫名其妙的事情?”

“隻是提醒你一下罷了。”夏無塵的聲音雖然溫柔,但卻透著股清冷,“你若是好好的,日後為我生個皇子,這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但你若是沒事三天兩頭的鬧騰,日後等我做了皇上,你就等著去住冷宮吧。這話既然說出來了,那便是真的,你可聽明白了?”

吳香覺得原本溫熱的空氣迅速變得冰冷,就連心都漸漸沉了下去。

“聽明白了麽?”夏無塵再次重複了一遍。

吳香輕輕點頭,不再說話。

“怎麽不說話了?”見吳香沉默,夏無塵輕聲問道。

“你,你突然變得這麽可怕,人家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