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洛琳把洛曉燕送下樓,本想把姑媽送到小區外方便打車的地方,結果在門口就被洛曉燕催促著趕緊回去了,隻得做罷。
目送她離開後,洛琳才轉身上樓。
走進客廳時,她看到宋靳凡在陽台抽煙,對方背對著她,後腦勺上的傷口留下一道可見的疤痕,有些猙獰,也不知道以後頭皮那塊地方還能不能長出毛發來。
洛琳不合時宜地想:要是因此成了禿毛驢,宋靳凡的行情可得跌不少。
男人手臂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看起來活動自如,洛琳這才想起兩人已經很久未見,如果不是洛曉燕的到來,他們應該還在冷戰當中。
回想起今天在咖啡廳裏喬遠對她說的話,不由得籲了口氣,洛琳分不清自己是慶幸還是懊惱。
喬遠告訴洛琳的事實卻是很沉重,聽完後她始終覺得壓抑,仿佛胸口積壓著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她甚至開始覺得莫清的人生簡直就像一出可笑可悲的黑幫電影,孤兒,血腥,追殺,複仇,背叛,掙紮,良知,死亡,結局是悲劇收場,她替莫清流了這麽多眼淚,流錯了地方,可歎如今連再次縱聲痛哭的理由都找不到。
喬遠說莫清的真正身份是前黑道老大的兒子,他的父親在幾十年前叱吒鳳城,人稱“豪哥”,個性豪爽,重情重義,在道上混久了,名望漸漸強勢起來,之後因他這不拘小節的性格,創建了“大莫幫”,沒幾年便一派獨大,很是風光,可惜在最得意之時被人從暗地裏下了毒手,抓進牢裏後沒多久就死在了裏頭。
老大一死,底下幾個流派的小頭頭們便蠢蠢欲動,一場幫派之爭開始漸漸醞釀,聚沙成塔。
聽著喬遠直白的描述,洛琳的腦海中幾乎出現了少年狼狽的神色,她不禁想到,當時的莫清隻有十來歲,那麽小的孩子,父母都死了,父親的心血被奪走,還有人不斷追殺自己,會是怎樣的無助和恐懼。
陸舒銘和陸舒燁的父親陸熊“陸三弟”是豪哥的死忠,直到最後關頭也堅持跟著豪哥,結果被關進去後從此再沒了消息,生死未卜。
陸家兄弟甚至比莫清還要小幾歲,三個人就這樣在垃圾桶裏悶不做聲地躲了兩天兩夜,最後被曾堯年給救了出來。
這位叫曾堯年的男人曾是豪哥的手下之一,外號曾二爺,如果說陸熊是豪哥的左臂,那曾堯年必定是豪哥的右膀,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曾堯年竟然躲避了追查,獨善其身安然無恙地逃了出來。
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是,明明當時他最好的選擇是放棄莫清,從而將大莫幫順勢占為己有,可曾堯年並沒有那麽做,而是選擇了扶持莫清。在經曆了冷血無情殘忍的幫派之爭後,曾二爺將豪哥原來擁有的大半堂口搶了回來。
也就是這位曾二爺告訴莫清,害得自己眾叛親離的罪魁禍首是曾和他父親有過合作的宋氏,對方掌握了他父親犯罪的證據,並且和警察方麵同仇敵愾,背叛了他父親,害得豪哥和兒子陰陽兩隔,害得莫清無依無靠。
沒錯,曾二爺口中的宋氏,便是宋靳凡父母這一支,想當年宋氏沒有現在這般家大業大,可自從莫清父親死後,宋氏便逐漸壯大起來,發展速度之迅疾很難不令人想到背後有強大支撐著的後台。
曾二爺借著莫清尚未成年的緣由,暫時掌管了大莫幫,當時遭受了重大打擊的大莫幫已經不複之前盛興,莫清確實對此無能為力。
那男人決定培養莫清,並且告訴莫清:你要報仇,你要毀了宋氏,等你成功的那一天,我就將恢複元氣的大莫幫原封不動還給你。
莫清同意了,他心裏想著:總有一天能拿回父親的家業,總有一天能為父親報仇。
可惜最諷刺的是,曾堯年根本就是個白眼狼,他從一開始便處心積慮地進行策反之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是幫助他一步步蠶食金錢和*的踏腳石。
——莫清是,陸家兄弟是,他的親生女兒曾羽西是,當然這之中,也包括了宋氏。
他一步步促使莫清走上歧途,無望的複仇之路,徹底毀掉了莫清原本應該幸福的人生,讓他永遠停留在了年輕的28歲。
曾堯年掌握了宋氏的軟肋和把柄,使計讓宋氏和大莫幫從此對立,自己卻坐享其成,得收漁翁之利。
不過千算萬算,不如蒼天一算,曾堯年設計綁架了宋靳凡,原本可以讓宋氏永遠成為曆史,可惜他完美的計劃夭折在莫清突然的變節之下,一步錯滿盤皆輸,曾堯年死都想不到,一心想要報仇的莫清竟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從而選擇背叛了他,甚至因此被宋氏搓殺了銳氣,差點一蹶不振,逃到國外躲了起來。
宋靳凡念在曾經好歹合作過,沒有將他趕盡殺絕,但為了避免調查,他漸漸將宋氏的產業鏈重心轉移到安城,順便收複了原本在鳳城的大莫幫殘黨,宋靳凡料到曾堯年不會死心,便留了個心眼,派喬遠監管那片區域。
果然不出所料,曾堯年韜光養晦,養精蓄銳,在沉寂八年後,竟又開始了動作——先是將前身是大莫幫的幾個堂口端了個幹淨,接著暗地裏把曾羽西接回了國,利用她借機拉攏對宋氏心懷怨懟的陸舒銘,在得知洛琳同他和莫清的關係後,趁此機會故意擾亂洛琳,哪怕她不會相信也定會懷疑,能讓宋靳凡分分神也是好的。
……
洛琳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悄無聲息地繞到宋靳凡的身後,側臉靠在他寬厚的背脊上,伸出雙臂圈住了男人,宋靳凡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正欲回身但被洛琳更加大力地裹住,他的右臂泛起細小的疼痛,洛琳的情緒似乎順著緊緊相擁的部分傳遞到他身體中來。
宋靳凡摁滅了煙頭,任由洛琳這樣一言不發地抱著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到她說:“為什麽要瞞著我莫清的真實身份?為什麽任憑我誤會你傷害你也不願意把真相告訴我?宋靳凡你這個混蛋,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讓我對你內疚,故意讓我對你感到抱歉……這樣……因為這樣,我就更加無法離開你了,是不是……”
洛琳的眼淚滲透了宋靳凡單薄透明的白襯衣,留下濕濡的痕跡,衣料因為水分黏在皮膚上,隨著她溫熱的呼吸觸到背脊,變得發麻發燙,引得宋靳凡也很想哭泣。
宋靳凡鼓起勇氣轉過身,挑住洛琳的下巴,對方昂著頭,睫毛顫抖,哭得沒有聲音,他用食指將她爆發出的淚水一一拭去,宋靳凡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無法對洛琳擺出輕鬆的笑容,也無法擺出無所謂的態度。
——他們都是在乎的。
宋靳凡俯下身將唇貼在洛琳的額頭,落下如同羽毛一樣撫慰般的輕吻,爾後拉開彼此的距離,認真地說:“我隻是希望莫清一直保持在你心裏那樣美好的形象。”
在沒有找到證據前,宋靳凡同樣也不相信莫清的真實身份是這樣,畢竟莫清……是為了自己而死的。
這份愧疚一直長存於心,直到他發現了真正的真相。
可是他恨嗎?
恨不起來。
莫清已經死了,已經發生過的事無法挽回。
背叛的滋味,莫清嚐過,他嚐過,但他不忍心讓洛琳也品嚐同樣錐心的苦澀,想著能瞞便瞞。
莫清對他們兩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一個承載了他的青春,一個銘刻在她的初戀。
洛琳是敏感的,或許會比他更加難過痛苦。
“傻瓜,笨蛋,白癡,這種事我怎麽會怪你呢?你明明什麽錯都沒有……”洛琳苦著臉,想起這些日子來對宋靳凡的誤解和懷疑,更是內疚難當,“我不知道事情會是這樣,錯怪了你,是我的不對,我太蠢了,竟然會相信曾羽西的一麵之詞。”
洛琳踮起腳尖環住宋靳凡的脖子,“你為什麽不罵我!我心裏好難受……你罵罵我,說不定我會好受些……”
宋靳凡被鬧得沒了脾氣,一下一下撫摸她及肩的長發,哭笑不得地說:“你從沒問過我,我要怎麽說?我在一開始就告訴你了,你隻要相信我就好。假使你在心裏定了我的罪,那我便寧可當那個罪人,也不想你像現在這樣傷心,真相總是現實而殘忍的,我不說,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記得,我不會傷害你,從不。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不!不!不!這不是我的實話!
宋靳凡的內心有個聲音正在不斷抗議和叫囂:我做的這一切並不是為了莫清,而是為了我自己……在你麵前,我隻想當那個清白身家的宋靳凡,為了隱瞞自己的黑暗麵,為了當你永遠的丈夫,才選擇將莫清的身份隱瞞到現在。
不想讓你知道,如果可以永遠不想讓你得知這陰暗的世界,更不想讓你知道為了掌控你、占有你、擁有足夠力量保護我們的家,我做了多少會讓你害怕流淚的事,所以你也不必知道,為了保住我們的愛,自己和惡魔做了多麽可怕的交易。
感受著洛琳越發緊縛的擁抱,右臂的疼痛慢慢變得洶湧,宋靳凡享受著這樣充滿窒息的痛,像是最後的放縱和狂歡。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傾盡所有般回抱住了洛琳。
他想,隻要能讓你一輩子都展露出真心的笑容,即便永遠冒險當個走鋼索的人那又何妨?反正自己早就是深陷泥潭的人了,身敗名裂粉身碎骨也沒關係,隻要你能永遠幸福,我就什麽都可以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