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的光,透過朦朦晨霧。
照亮了高原。
飄揚的笙旗,遮天蔽日,渲染出無邊的蕭殺之意。
大戰,在際。
輸贏,未知。
夜璃歌高坐馬背,立於陣前,雙眸冷凝。
後方戰車上,安陽涪頊高高舉起令旗,在空中,劃出一道驚顫的弧線。
立時,萬馬奔騰。
立時,塵沙滾滾。
唯有夜璃歌,端然未動。
今日,她的任務,不是衝鋒陷陣,而是,保護某人的平安。
今日,隻是試探。
薛衝不是盲動之人,她亦不是,所以昨夜,他們急行研製了一個新的作戰計劃——以較少的兵力,投入正麵作戰,更多的兵力,隻原地靜觀。
她要好好地看一看,那甲兵之術,究竟如何厲害法。
虞國的大軍,也衝了過來,兩相混戰,卻與往日的打法,並無任何異樣。
黛眉,輕輕揚起,夜璃歌下意識地握緊韁繩,慢慢朝安陽涪頊靠近。
潛意識告訴她,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危險,正在悄然靠近。
轟隆隆——
大地深處,忽然傳來悶沉的吼聲。
接著,黃沙地麵隆起一個個小丘,越來越大,最後,迸裂開來,從中鑽出無數模樣怪異的甲兵,揮動雪亮彎刀,斬向璃軍的馬腿。
整個陣勢,頓時大亂。
不作多想,夜璃歌驀然騰起,落在戰車之上,一手將安陽涪頊護於身後,另一手,驚虹劍出,灼亮所有人的眼。
更洪亮的喊殺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虞國的大軍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目標,統統指向戰車的位置。
看來,他們必然已經事先得知了消息,知道了安陽涪頊的所在,故而,不惜代價,痛施殺手。
驚虹劍,劍出如虹,橫掃千鈞,然,砍在那些甲人身上,卻隻留下一道白晃的印子,不能損及分毫。
夜璃歌雙瞳微縮。
原來,這就是昌鏡公特製的甲兵,這就是楊之奇出奇製勝的秘密武器。
果然夠歹毒。
“璃,璃歌……”養在深宮的安陽涪頊,哪裏見過如斯場麵,整個人不住地戰栗起來,牢牢地攀附在夜璃歌身上,就如八爪章魚一般。
若以夜璃歌的武功而言,要離開這重重包圍,並非難事,可是添了安陽涪頊這麽一個累贅,又心係萬千軍士的安危,身手自然大打折扣。
不出數個回合,兩人已經被數以千計的甲兵層層包圍。
夜璃歌霜寒了眼。
這甲兵,不光是甲兵那麽簡單,暗含了奇門遁甲之術,一層緊扣一層,頭尾相顧,殺招迭出。
破不了。
任她使出渾身解數,還是,破不了。
遠處,高坐於馬背的楊之奇,唇角綻出一絲鐵血的笑——璃國鳳凰?如此爾爾。
刀光劈落。
陣中響起安陽涪頊慘厲的尖叫,
血,在他眼前彌漫開來。
夜璃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完全無視臂上的傷口,繼續揮劍抵禦四麵湧上來的甲兵。
現下的他們,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甲兵完全隔絕開來,對方的目標再明顯不過,就是他們,就是她身後這個,渾身鼓顫的太子。
虞國與璃國,交戰數年,彼此僵峙不下,陣前殺元帥,不若陣前殺太子。
殺掉安陽涪頊,虞國軍威必然大震,定可揮軍而入,侵吞河山。
一絲殷紅,從唇角溢出,卻感覺不到痛。
這場戰役,是前所不能想見的慘烈,也是她從軍以來,最險的困境。
烏黑發絲在空中飛揚開來,如怒綻的瓊花,妖嬈傾世,卻帶著無限冷凝。
心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地問:夜璃歌,你會死麽?
夜璃歌,你怕死嗎?
夜璃歌,你再也……回不去了嗎?
猛然地,夜璃歌高高躍起,袖中紗綾飛出,纏住安陽涪頊的腰,將他遠遠拋向薛衝的方向。
薛衝得見,即率數百悍勇兵士,浴血殺來,意欲接住從高空墜落的安陽涪頊。
“撲——”
雪亮的彎刀,刺入後背,悶鈍地響。
第一刀,第二刀……
紗綾抖得筆直。
她不肯鬆手。
就算是死,也不肯鬆手。
璃國,可以沒有夜璃歌,卻不能沒有安陽涪頊,哪怕現在的他,是個還沒完全長大的孩子,是個無用的太子。
也不能任其,喪身於森森刀口之下。
看著那男子安然落於薛忠的馬頭,夜璃歌輕輕地笑了。
曼妙嬌軀,朝下方墜去……
下一秒,她的如花嬌容,也許會就此凋零;
下一秒,她朝陽般燦爛的生命,也許會就此終結。
可是,她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
“抓住我——”
仿佛天籟般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
那男子浴光而來,宛若九天神祗。
他說:“夜璃歌,抓住我。”
他說:“夜璃歌,相信我。”
凝結起全身力量,她努力地探出指尖,抓住了那一縷淡薄的希望。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如釋重負,還有唇際那抹乍然盛放的笑。
他帶著她,有如遊龍驚鳳,從湛湛青空中,一掠而過,然後,不知所蹤……
身後,激烈的鏊戰,仍然在繼續……
隻是,遠了,淡了。
望著懷中雙眸緊閉的女子,傅滄泓整顆心都絞緊了。
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樣。
如果不是他在回國途中,得知楊之奇出任虞將的消息,如果不是他曾經在軍中,見識過甲兵的厲害,如果不是他始終放不下那一縷心,他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絕美的夜璃歌,鮮活的夜璃歌,驕傲的夜璃歌。
“璃歌……”橫抱著女子輕顫的嬌軀,傅滄泓緩緩坐倒在沙地上,探出指尖,輕輕摩娑著她沁涼的臉龐,“不要怕……我來了,我在這兒……”
“我……”夜璃歌微微睜眸,目光迷離,“……不會……有事……腰間……有藥……”
趕緊著低頭,摸出緊係於腰間的荷包,倒出兩粒藥九,遞到她麵前。
“……紅的……”夜璃歌咬牙,從齒縫間吐出兩個字。
扶住她的下頷,傅滄泓小心翼翼地,將那顆藥丸喂進她口中。
夜璃歌再次闔上了眼,暗自調氣理息,不過片刻間,那蒼白的麵色,已經紅潤了不少。
“好了。”她推開他,欲要強撐著站起,卻被他一把拉回,“別動。”
她靜默,就那樣偎在他懷中。
耳際,他倉促的心跳,清晰可聞。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說。
夜璃歌一怔,那句“與你無關”,生生卡在喉嚨口,怎麽也說不出來。
心間,卻有一股暖流,悄悄淌過。
“對了,”她輕輕抽離自己的身子,抬眸望定他,“你怎會在此?”
“回國途中,我聽說你來了牧城,放心不下,所以折回,來看看。”
她定睛瞧他。
第一次。
炎京街頭的邂逅,宣安殿上的錯眸,都太匆促太匆促,匆促得讓她,不足以看清眼前這個男人。
威武的男人。
英挺的男人。
剛毅的男人。
“傅滄泓,”她低低喚他,“謝謝你,謝謝你救我。”
“你欠了我一條命。”男子深凝著她,“所以,我要你還。”
“還什麽?”
“一顆心。”
“好。”隻是片刻沉吟,夜璃歌決然答道,“我還。”
“可是,你有婚約了。”
“那隻是一紙空文。”夜璃歌的神情,無比篤定,“允婚的原因,恕我現在無可奉告,傅滄泓,我隻想告訴你,夜璃歌一諾千金,夜璃歌對皇權富貴,絕無半點眷戀之心。”
“我相信。”傅滄泓也坦然了,“我隻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麽?”
傅滄泓搖頭:“我不知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隻有一事,是我現在時時所想。”
“你說。”
“什麽時候,我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有你?”
“三個月,給我三個月,好嗎?我會結束璃國中的所有事情,去北宏尋你,好不好?”
沒有回答,隻是俯身,在她的臉頰上,落下蜻蜓點水般一吻:“璃歌,不要讓我失望,永遠不要。”
“嗯。”夜璃歌頷首。
“像今天這樣的事,絕對,絕對不要再出現第二次,”他再次警告,“否則我沒有把握,會不會親自出動大軍,把你抓走。”
夜璃歌失笑:“是,恒王爺,小女遵命。”
“夜璃歌——”他再次喚她,眸中有著濃重的不舍。
“什麽?”
“我想,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喜歡我的男人很多。”夜璃歌眨眼。
“但是他們所有的人加起來,都沒有我執著。”
“那倒是。”夜璃歌坦承,“傅滄泓,你是個率真的人。”
“僅此而已?”
“別的,我還不知道。”
“那我會站在這裏,等到你看清,我的所有。”
“我會看清的。”她的聲音,飄渺得沒有實質,如羽毛般輕輕落進他的心。
落地,生根。
再也無法拔離。
暮色,深濃。
天際星月高懸。
遼闊的荒原上,他輕輕地擁著她,她噙著笑,靠在他的臂彎裏。
孤獨的靈魂,在這一刻,有了新的交集。
仿佛荒涼的沙漠,長出綠草;
仿佛秋空中遠去的鴻,有了伴侶;
仿佛山野中奔跑的狼,感受到了愛的來臨;
仿佛翱翔的鷹,交匯了展翅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