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榮是被凍醒的,當他睜開眼的時候,支起身子來,一低頭便看到了在空氣中瑟瑟發抖的下體,混沌的意識逐漸的清晰。

納蘭榮想到了納蘭月,想到了與納蘭月那瘋狂的、毫不停息的半日一夜,看著自己蔫蔫的下身,便知道自己對她可謂是傾盡了熱情,她那般不能原諒他,一心想要離開,他卻在這個時候如此對她,她必然是身心煎熬,更加不能原諒於他吧。

可若是仔細想來,原諒與不原諒又有什麽關係呢?他終究是留不住她,若能在她離開之前留下一些回憶,總好過日後思念時都缺少曾經要來的好吧?

納蘭榮一轉頭,看到不遠處明黃色地攤上的斑斑血跡,心中不禁抽了抽,怔怔的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整理了衣衫,起身喚道,“來人。”

趙全手中捧著一個匣子從殿外走了進來,想到今日一早納蘭月把他叫到夕月殿,對他的一番叮囑,趙全心中感概萬千,他是越來越看不明白夕月殿的那位主子了,明明要離開了卻義無反顧的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他百思不得其解。

隻是第一次,在完全看不透一個人的情況下,對那個人產生了敬佩之情。一介柔弱女子,親自取了自己的舌苔之血,這究竟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得到?隻是這一切的一切,他都隻能爛在肚子裏,這份敬佩也隻能默默地存著。

趙全行至納蘭榮的身邊,恭恭敬敬的跪下來行禮,隻是不若往常那般先問納蘭榮的吩咐,而是兀自先行稟報,“皇上,這是皇後娘娘讓奴才轉送上來的,皇上的意思是?”

納蘭榮沒出聲,默默地彎下腰接下了,“你且先下去吧。”

趙全並沒有起身,仍是跪著,磕了一個頭,“請皇上贖罪,皇後娘娘的吩咐,是叫奴才看著皇上喝下這匣子裏的東西,方才能離開。”

這等越俎代庖不合規矩的事情,若是放在往常,或是放在旁人的身上,納蘭榮定然是要勃然大怒、厲聲訓斥的,更有甚者還會拖出去大刑伺候,可這是納蘭月的吩咐,想來也是最後一個吩咐了吧,他不想違了她最後的意願。

也罷,也罷!

納蘭榮打開匣子,裏麵放著一張書信和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他把瓷瓶翻轉過來,瓶底刻著一個圓形,圓裏麵有個“夕”字。納蘭榮心中一動,知道這正是她的標誌,想到這標記許是她一道一道親自刻下來的,便禁不住細細摩挲了起來。

過了好半晌,回過神兒來,納蘭榮苦澀一笑,自問,這究竟是在做什麽?

而後,他打開了那封書信,一行字猛然越入他的眼簾,“納蘭榮,從此以後以我恩斷義絕。”

納蘭榮的心微微顫了顫,仰起頭來閉了閉眼睛,把即將衝口而出的歎息生生壓在心裏,而後睜開眼來,低下頭來毅然決然的看下去。

“似你這般心思多端之人,我很懷疑的用心,若你當真坦坦蕩蕩,便飲下這瓶中的毒藥,你我定下約定,若三個月內我與同行人仍是平安,自當會雙手奉上解藥。”

看完整封信,納蘭榮已經說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麽感覺,隻是伸出手來絕決地打開瓷瓶,把其中的**一飲而盡。

趙全一直垂首跪著,此時猛然抬起頭來,看著自家主子絕決地樣子,分明是傷心欲絕,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麽都沒有。即便他跟隨在納蘭榮身邊多年,卻終究是沒有夕月殿那位了解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就如同他了解她一般,她雖是不說,卻亦是同樣的了解他。

納蘭月走出宮門便看見一個一身綠衣的妖嬈男子正對著宮門而立,一副優雅多情的姿態看得納蘭月禁不住笑彎了一雙眸子,她張了張嘴,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又合上了,麵上的笑容不禁淺淡了幾分。

綠衣妖嬈男子迎麵快步走了過來,扶著納蘭月,讓她有些踉蹌不穩的身子安定了下來,“月兒,許久不見你可曾想過我?”

這男子正是別了數日看似比女子還嬌柔,妖精一般的花夕,納蘭月麵上的笑容擴大了幾分,輕輕點了點頭,花夕笑開了來,調笑道,“看來命運注定你是爺的人,怎麽都分不開,總有相聚的時候,是吧?小月兒。”

這番話說得可謂厚顏無恥到了極點,那聲“小月兒”更是肉麻之極,花夕本以為納蘭月會像以前那般撇眉教訓或是正言遊說,卻不想納蘭月隻是一言未發的笑了笑。花夕這才覺著不對勁兒,好似從見麵到此刻,她一句話都沒說,即便她性子淡,也該如此的呀!

花夕麵上的笑容驀然僵住了,試探性的喚了一聲,“月兒。”

納蘭月轉過頭來看著花夕,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聽到了,花夕麵上忽然現出激動之色,驀然停下腳步,緊緊握著納蘭月的肩膀,“月兒,你說話啊!你倒是說話啊!”

納蘭月知道此事遲早是瞞不過去的,花夕發覺了也屬於正常,她收了麵上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嘴,而後搖了搖頭。

花夕隻覺得胸口情緒翻湧,怒火幾乎壓製住了理智,很想就這樣折回皇宮,問問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究竟是怎麽想的?她這樣的女子,他怎麽忍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可是他不能,他的一次任性會是對她的一次傷害。

納蘭月拉了拉花夕的衣袖,指了指皇宮的方向,擺擺手,而後做出離開的手勢。花夕定定看著納蘭月默了半晌,方才微微一笑,堅定的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扶著納蘭月離開。

“皇上,‘月六十六’送到了。”

納蘭榮抬起頭來,看著底下捧了一個木匣子跪著的趙全,“遞上來吧。”

趙全起身把匣子放在禦案之上,而後不等納蘭榮吩咐便自動退出了禦書房,這六十六天以來,這幾乎成了慣例。每日裏從遠方寄來的木匣子裏那封薄薄的書信,成了唯一能讓納蘭榮有些情緒波動的存在,除此之外,就寢,起身,梳洗,用膳,一切的一切全都依照著下人的安排,在旁人看來這正是明君勤勉的征兆,趙全卻知道這不過是行屍走肉的一種表現。

即便是清楚,卻隻能幹巴巴的看著,他一個奴才,幫不到納蘭榮半分,唯一能做的便是盯著那幫傳信人把這份書信按時送上來。

納蘭榮見趙全退了出去,伸手拿過木匣子,放在懷中小心翼翼的打開,看著裏麵那張孤零零的書信,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低下頭拿出來展開:“那賊人與娘娘一路西行,相處甚歡,今日娘娘對那賊人笑了十次。娘娘取出帕子,為那賊人擦了汗,那賊人想要趁機占便宜,被屬下們阻止了。”

納蘭榮看了書信又喜又怒,先是那雙手捶禦案,而後麵上又現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笑過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沉默後是濃重到怎麽都掩飾不住的哀傷。他怔怔的盯著手上的書信,心中早已經麻木的不成樣子了,已然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了。

自己的女人,卻隻能讓別的男人陪著,即便知道不會發生什麽,且又派人跟著,卻終究是一向恥辱,麵子什麽的倒還在其次,隻是……哎!

稍稍平了平心緒,想到自己的某些行為,納蘭榮縱是再殺伐決斷、神情自如都不禁紅了臉,比如,叫那些傳信的人叫花夕“那賊人”,以此稍稍平心心中的怨憤,再比如,命令那些手下時時盯著,若是花夕親近納蘭月,便想方設法的阻止……諸如此類,數不勝數。想想他一介君王,竟然行這樣的不光明之事,以緩心中的苦楚,也終究是可笑了些。

納蘭榮一聲長歎,把書信放回匣子中,拿到禦書房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裏,打開一口半人高的木箱子,把手中放書信的匣子放進大箱子中。納蘭榮低頭看著大半箱子的木匣子,整整六十六個,還差四個匣子便滿了第七層,一共十層,若是這口木箱子滿了納蘭月還不回來,他便再也不用這般傷神痛苦了。

若她能如此狠心也好,正好去了他的命,死了他的心,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納蘭榮合上木箱子,看了一眼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再也沒有了看下去的耐心,兀自走出禦書房,不叫任何人跟著,獨身一人去禦花園散步。無論人怎樣翻滾扭轉,一切的一切逃不脫的終究逃不脫,注定相離的終究相離,緣分相聚的終究相聚,有些時候,你以為的成功,不過是命運看你笑話時的饋贈,終究是要還回來的。

“娘娘,你別生氣了,那個女人已經離開皇宮了,自然是再不會對娘娘構成威脅。”

一聲低喝自假山後麵傳出來,“你懂什麽!?一禪那禿驢,叫他殺個人,沒想到卻給本妃耍心眼兒,說什麽不出兩日那女人會自己送死!真是可惡到了極點,打亂了本妃的計劃,如今那女人還活著,離了宮還讓皇上時時牽掛著。簡直是狐媚轉世,可惡到了極點!”

這番話一字不落的傳入肚子散步的納蘭榮耳中,他停下腳步,靜靜站著等待假山後的主仆二人下麵的演繹。

“娘娘,你小聲些,莫要被人聽到了,這可是重罪,若是讓皇上知道了……”

“你這膽小的蹄子!怕甚麽?你不說,本妃不說,皇上又怎麽會知道?”

“娘娘,奴婢知錯了。”

“哼,知錯就好,回宮。”

納蘭榮快速閃身,一藏在一旁的假山側麵,看著一個宮裝女子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掌事宮女打扮眸子亮得驚人的丫頭,宮裝女子正是惜春殿的西貴妃,和她貼身宮女東菊。

說起來納蘭月還在皇宮的時候,曾經關注過這個叫作東菊的丫頭,並不是這丫頭做了什麽引人矚目的事兒,引得納蘭月關注的原因是這丫頭的名字,讓納蘭月想到了一首陶淵明的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一個如此文雅、別致,且又寄著納蘭月歸隱心願的名字,一度讓納蘭月有些喜歡這個丫頭,隻是後來發生了入冷宮事件,讓納蘭月知道須得敵我分明方能保全自身,便也沒有再為著一個名字固執的關注。

納蘭榮心中百味雜陳,又是明了又是悔恨又是痛心,他怎麽就沒有早些察覺呢?或許、或許他們還有挽回的餘地的,一旦筱雨清醒過來,一切都迎刃而解,如今卻要承受相離之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害的!

這個女人,百死難以贖罪!

納蘭榮見著西春二人離開,一路疾行,回到了禦書房。

“趙全!”

“奴才在。”

“馬上給朕調動所有人手查出西貴妃所有的事情來,三日之內辦不好,提頭來見。”

“皇上,暗處的人再也調不得了,除去守在皇後娘娘身邊的人,剩下皆是有任務在身,動不得的啊!沒有這些暗處的人,三日根本不可能完成此事。”

納蘭榮急怒攻心,早已經瀕臨崩潰,不拿下這個拆散他們的罪魁禍首,他必定是寢食難安,“抽調出一些人手去調查,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你自去辦吧,休要再囉嗦!”

趙全心中雖是覺得不妥,卻終是應下了,“得令。”

第三日午時,趙全走進禦書房,跪下行禮,而後道,“皇上,西貴妃之事,辦好了。”

納蘭榮正在奮筆疾書的手鍛煉,頓了頓,而後繼續批改奏章,待到眼下的那本奏章批好了,方才抬起頭來,“把證據拿上來吧。”

趙全對於納蘭榮如此直截了當,問都不問的樣子弄得怔了怔,而後釋然,他是傳遞消息之人,其中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幾分的,此事關乎納蘭月,納蘭榮如此反常倒也算得上正常。隻是這“拿上來”確實不好辦,因為,畢竟這證據是一個……

可皇上如此吩咐了,趙全也不能因了這點小事兒違了主人的心意,那就隻好“拿”了。

“皇上命令,‘拿’證據上來。”

門外押解“證據”的侍衛也算是個機靈的人物,聽了這樣的命令,思索片刻,一手提了“證據”,走進了禦書房,而後把“證據”放在地上,跪地行禮,“屬下奉命‘拿’證據進來,請皇上示下。”

納蘭榮見著因了自己一個有些口誤的命令,竟見著這麽一個盡職盡責的場麵,不禁輕輕勾唇露出了幾分笑意,趙全見了,心中大喜,這可是納蘭榮這段時日以來,第一次因為納蘭月以外的事情有了情緒呢。

當地上的“證據”抬起頭來,納蘭榮看到那女子正是那個叫作東菊的宮女,納蘭榮對於這個宮女是有些印象的,因為在許久之前聽到納蘭月與筱雨談話,納蘭月說到這宮廷中最別致的名字,便提及了這個宮女。之後,再去惜春殿,納蘭榮想起納蘭月的話,便忍不住多關注了兩眼。

長相倒是清秀,隻可惜一雙眸子明亮的過了頭,反而破壞了本來的秀麗,不和諧的緊,對於這個名字得納蘭月喜愛的宮女,納蘭榮卻是生不出半分好感來。如今,這宮女卻是害了納蘭月的幫凶,真是枉了她當初的一片喜愛之心。

這時,趙全走到納蘭榮身邊,遞過去幾頁資料來,納蘭榮快速的翻閱,一刻之後,把那幾頁資料摔在禦案上。納蘭榮猛然起身,走到東菊身邊,一針見血的道,“你死不足惜,可若是讓你在你唯一的親人與西貴妃之間選擇一個活下去,你會如何決定?”

東菊本是一臉英勇無畏的摸樣,聽了納蘭榮的話就像霜打了茄子一般,再也強硬不起來,隻能垂了一顆高昂的頭顱——屈服。

“皇上可願意聽奴婢講一個故事?”

納蘭榮知道東菊要說的必然是和西貴妃有關,便走回到禦案後坐下,默認了東菊的提議。

東菊猛然抬起頭來,一雙往日裏過於明亮的浸泡淚水中,此時更是比往日裏明亮了幾分,叫人生生錯覺,仿佛是看見了那晴空中的日頭,有種灼熱的刺目感。

“從前有一個官家女子,她美麗高傲,事事不甘人下,誓要嫁於這世間最優秀的男子,直到有朝一日她見到皇帝出巡,遠遠地看上一眼,便已然是初戀成迷。回到府中以後,更是夜夜難免,相思成疾,大病一場,然而那女子卻在病中時聽說皇上要去皇家圍場狩獵,便不顧自己的身體拚了性命也要趕去見上一麵。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隻帶著一個丫鬟出行的女子為了早些趕到,走了山穀間的小道,卻不幸撞上了大雨,路途難行且有沒有避雨的地方,那女子胸中信念尤甚,毅然決然的繼續趕路,卻不幸失足從一個坡地滾下,受了重傷。

好在有一個得道僧人路過,救了那官家女子主仆二人。那官家女子與隨行的丫鬟自由一同長大,本就情同姐妹,經此一劫,兩人關係更是突飛猛進,比親姐妹還要親上幾分。

二人皆是年幼無知,且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那丫鬟竟對那僧人動了心。女子自是看出了丫鬟的心意,因了受傷不能再趕去圍場了,便想著留下來撮合撮合他們二人。

那僧人修行多年,自是心智強硬,知道了丫鬟的心思,冷了一張臉便要此行。丫鬟苦苦哀求那僧人再陪她用一次膳就當是留下最後的想念,在如此求之不得的苦楚之下那丫鬟鬼迷了心竅,尋來了**放在了僧人的膳食中,本想與那僧人共赴雲雨,他定當是要負責任的。

誰曾想,那僧人經陰錯陽差的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