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剛入口,納蘭榮便深刻體會到了其中的滋味,冰冷苦澀,簡直難以下咽,可是他方才說出口來的話,又怎麽好收回去,隻能生生的咽下去。再者,這一刻讓他幡然醒悟,幾年以前,他也是吃過苦的人,而近幾年榮登大寶之後的自己養尊處優了太久,有很多東西都丟了,敲敲警鍾也好,這次,納蘭月也算是在無形中幫了他。
納蘭榮放下手中的茶盞,抬起頭來看著一臉從容飲著杯中冷茶的納蘭月,心中說不出什麽感覺來,這樣的從容,想來也是吃過苦的人,“這茶好喝嗎?”
納蘭月抬起頭來漠然一笑,“臣妾不敢妄加評論,世人常言,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臣妾不是個擅長品茶之人,好與不好之事自然做不得評判。皇上以為呢?”
“愛妃說得對,隻是朕以為不管是蘿卜,還是青菜都應該是上好的才好吧。”
納蘭月放下手中的茶盞,一雙眸子直直的看著納蘭榮,“皇上,你是這天下的主人,這天下間最好的東西自然都應當是屬於你的。可是臣妾一介小女子,很多時候並不想要最好的。”
納蘭榮心中略略有些疑惑,這天下女子不都是喜歡榮華富貴,總是在追求最好的嗎?這後宮中哪個女子不愛奇珍異寶,名貴首飾?
“為何?”
“臣妾以為,最合適的便是最好的。否則,即便是天下至寶,也不過是有個讓人眼紅的價值罷了。”
納蘭榮勾唇一笑,定定的看著納蘭月,“愛妃,朕覺得你好似和以前不一樣了。”
納蘭月自然是知道自己和以前表現得不一樣了,此次再落難讓她知道一味低調避讓並不能從根本上避免災禍,再加上她想要出冷宮,要借的不隻是太後的手,皇帝更是至關重要的一環,自然不能隨便應付以免壞了大事。可她不能照實說,更不能亂說,隻好應了一句可有可無的,“是嗎?”
納蘭榮身處高位,自然是個極敏銳的人,見納蘭月不想說也不逼問,隻起了身,“你如今身子不好,且先歇著吧。太後還病著,朕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納蘭月無法起身,隻是坐著俯了俯身子,“臣妾恭送皇上。”
納蘭月看著納蘭榮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端起桌子上的冷茶繼續從容的一口一口品著,明明是刺骨的冰冷,透心的苦澀,她卻隻覺得輕鬆,因為眼下的事情馬上就要落底了。很快,她就要離開這裏了,最起碼不用再擔心性命問題了。
筱雨倒是個知道長進的丫頭,雖然沒有敏銳到一點就通的天才,卻也是個有慧根的,上次經納蘭月這麽一提點,心性倒是穩定了不少,至少表麵上是如此,若要探究是否內外一致,納蘭月自是知道筱雨不如表麵上那般從容。然則這些卻是個急不得的事兒,須得日積月累方能鍛煉出來,不過短短兩日,筱雨能做到表麵上已經實屬難得了。
距離納蘭榮來那一趟又過了兩日,納蘭月的日子跟往常一樣過得悠閑自在,筱雨也對於此事也絕口不提,仿佛一點都不擔心結果。可納蘭月畢竟和筱雨認識了數年,對於筱雨的脾性自然是有些了解的,納蘭月知道筱雨不像表麵上那樣平靜,但是終究性子都是需要磨練的,因此即便已經知道了結果卻也不出言開導,直至拖到今日估摸著到了事情臨前,納蘭月才開了口。
“筱雨,不必擔心,這件事一直朝著我們預料的方向發展,這兩日的消息不是對我們都很有利嗎?”
筱雨臉上顯出笑意來,“奴婢知道一定會成功,奴婢相信娘娘。”
“筱雨,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
“娘娘,奴婢不委屈,能跟著娘娘是奴婢這輩子修來的福分。”
“傻丫頭,也隻有你才這樣任勞任怨,有時候我就在想,若是把你嫁出去了,那我該是何等的不舍。日後你若要嫁人,也須得過了我的眼才能娶你,我希望你能嫁個堂堂正正的人物,不要權勢滔天、家財萬貫,隻要待你忠誠、恩愛相敬才是正道。”
聽了納蘭月這番話,筱雨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來,被人如此直接的提及婚事本應該是一件叫人羞怯的事兒,她卻生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傷感來。筱雨微微收斂思緒,想到許是跟著主子日子久了,不舍得吧。如此一想,便也釋然了。
納蘭月和筱雨默了一陣子,門外走來個小宮女,在門口恭恭敬敬的跪下,“月妃娘娘,皇上在禦書房召見。”
“筱雨,去推本妃的輪椅來。”
“娘娘,奴婢先為你梳洗妥當了再去推輪椅,可好?如此也好省些時間。”
“不必如此麻煩,你直接推輪椅便是,本妃身為冷宮罪妃這身裝扮倒也妥當,用不著再做梳洗打扮,耽誤時間讓皇上久等便不好了。”
筱雨看了看納蘭月的打扮,不再多說什麽便出去了,不過這番對話倒是引起了傳話小宮女的注意,她微微抬起頭來偷偷睨著納蘭月,觀察這位頗多傳聞的冷宮娘娘。
納蘭月一身素白衣袍,雙手和頸子上都是空空的,唯有一頭墨發上簪著一支極為樸實的銀釵,這支銀釵怎麽看都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想來也不是什麽名貴首飾,甚至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娘娘的份例。不過好在納蘭月長相屬於清秀雅致一類的,一身素衣加上這支銀釵倒也不曾掉了架子去。不過這樣的裝扮,看起來終究是寒顫了幾分,冷宮之中常是如此,納蘭月倒也並不覺得哪裏不妥。
筱雨推了輪椅來,扶著納蘭月坐上去,一路無言。到了禦書房沒有通報便直接進去了,想來是已經打點好了的。
納蘭月這次終於承了皇上的隆恩,不再行宮廷禮儀,此時的她已經連被人扶著勉強站住的氣力都沒了,於是,隻好坐在輪椅上微微躬身,“臣妾參見皇上。”
“愛妃不必多禮。”
“臣等參見月妃娘娘。”
“各位大人不必多禮。”
納蘭榮坐在禦案後麵,看著納蘭月,“愛妃可知今日朕傳召你來是何事?”
納蘭月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場白,並不是真的要她回答,於是便微微欠欠身子禮了一禮,“臣妾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愛妃這段日子身處冷宮,消息難免閉塞些,不必自責。這兩日皇太後服了太醫院研製出來的新藥,病情沒有絲毫起色,今日裏病情反而有加重的跡象。朕想愛妃好歹是在此病下得以生還的經驗人,便想叫了你來往太後宮中侍疾,朕也算是能稍稍放心些,不知愛妃以為如何?”
這些都在納蘭月的預料之中,隻是為了更加逼真自然少不得要推辭幾句,“臣妾一向笨拙,上次生還且又隻是個巧合,並不知道如何能伺候的好皇太後,若是臣妾去了,隻怕會誤了事兒,這可不是臣妾一個罪妃承擔得起的。”
“愛妃多慮了,朕相信愛妃的能力。愛妃此次前去服侍太後,不需太過拘謹,隻要是為太後好的,你可以自行拿主意,不必請示任何人。若有人阻攔,你便說這是朕的旨意。”
納蘭月心中冷笑,麵上不動聲色,一言不發做出了默認的樣子。這件事兒本來就是個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的活兒,即便是她真沒有那個能力隻怕也會被趕鴨子上架,這便是封建王朝的霸權。治好了便屬於理所應當,嘉獎幾句賞些金銀珠寶,這些不過是身外之物,倘若治不好,要的便是性命。
這買賣怎麽看都是不劃算的,不過對於納蘭月來說,這倒是沒什麽風險,即便是不值當,卻也不至於虧了本去,且這又是翻身的好機會,把握好便是。
“諸位愛卿且先回去吧,有了月妃的照應,想來皇太後不日便會痊愈。”
“臣等告退。”
一幹大臣退下之後,還剩下玨親王和太監總管趙全趙公公,除此之外便是納蘭月與納蘭榮二人,納蘭榮揮揮手示意趙全退下,而後才開了口,“月妃,朕一直都知道愛妃是個有能力的,這次皇太後的事情還請愛妃務必多多上心,保得皇太後鳳體痊愈。”
納蘭月微微躬身,低眉斂目,“皇上,臣妾有一顆出力的心,卻沒有相應的能力,臣妾既身為皇上的子民,定當竭盡全力為皇上分憂解難。”
納蘭榮從禦案後站起來,走到納蘭月的身邊,低下頭附在她耳邊,“朕知道在這件事上,你隻有想不想,沒有盡力不盡力。”
兩人的距離很近,納蘭月微微轉頭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她淺笑盈盈,吐氣如蘭,“皇上說笑了,為皇上辦事兒,臣妾哪有不盡心的道理?”
納蘭榮直起身子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納蘭月,笑得一臉溫潤,“愛妃果然是個明事理的,有愛妃代朕在皇太後身邊伺候著,一定不會出差錯,朕放心得很。”
納蘭榮這話中的意思納蘭月自然是聽明白了,如此硬生生的給她壓了一頂高帽子,叫她無法推脫,一旦辦不好隻怕是要迎來滅頂災難的。納蘭月隻覺得好笑,她像是那麽愚笨幼稚的人嗎?為了殺一個個人連性命都不要了?
她納蘭月從來不做如此下血本的事兒,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事風格不屬於她。她不僅要除掉敵人,還要自己活得好,如此自虐的事情看別人來做倒是不錯。既然沒有做此打算,自然是可以無視納蘭榮的“交代”,當做話劇聽聽也就是了。
“難得皇上如此器重,臣妾自當不辱使命,如今皇上親自召見臣妾一個冷宮罪妃,臣妾身上自然去了晦氣沾了龍氣,若去服侍皇太後,想來數日便能讓太後痊愈。”
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轉化為雙人模式對決的納蘭月納、蘭榮二人,顯然忽略了禦書房之中還有一個人,玨親王納蘭玨。
納蘭玨在一旁看著言語之上你來我往的二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又知道這是在禦書房中,他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默默的在一旁看著。本想若是二人起了矛盾便上去協調一番,可納蘭月一一化解了,今日他才真正見識到納蘭月不是那種柔柔弱弱、隻會想著依靠旁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