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霸慘笑著搖搖頭,“寡人今日方知禦下不嚴,竟被狄兵的細作混到了軍中……”
齊王知他心中已有答案,見他不肯細說,也是無可奈何;隻暗自惱恨燕王無能,令得國中內憂外患一起滋事,還把齊宋兩國拖進這淌混水裏麵。
在天剛破曉之時,風沙終於平息下來,雲夕鑽出帳子,憑感覺在一堆黃土‘雕像’中找到風霖,立刻捂著口鼻為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好痛、好痛!”風霖一邊抖著衣襟,一邊哀聲叫著。
“那裏痛?是不是被大石塊打到?”雲夕擔憂地按按風霖的麵頰和肩頭。
風霖四處打量著無人注意這邊,一把將雲夕攬到懷裏,“這樣就不痛了……”
雲夕扁扁嘴,任由他抱著,“哥哥,我們這輩子再不要來這樣的鬼地方!”
“好,”風霖抹抹她的小花臉,“我們去問問那個帶路的令支人,若是還有很多天才到孤竹城,我就勸義父往回走,管相國的身子恐是撐不下去了。”
兩人剛要轉身,已清點完兵馬的公孫隰朋神情慌亂地向這邊跑來,風霖忙叫住他,“公孫將軍,可是有走失的兵士?”
“兵將們倒是一個不少,馬區走失了四十多隻,偏偏那個引路的令支人不見了!”
風霖立時額冒冷汗,與雲夕驚愕地對望著,“如此,隻能勸說父王快些折身回龍泉山(伏龍山)了!”
齊王早已扶著管仲走出氈帳,他從公孫隰朋口中得知得更為詳細:將士們掛在馬前上的水囊被飛揚的石子擊穿了十之七八,剩餘的水不足支持大軍一天的飲用了!
“回程,往正西走!”齊王下完指令見將士們都無動作,才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風沙已止,但是他們的上空仿似蒙上了一個黃褐色的罩子!是陰霾!是濃重的霾氣牢牢遮住了陽光!
他回過身來問燕王,“慕容兄,你上次遇到風暴之後,天象也是如此麽?”
慕容霸呆滯地搖搖頭,“那次風沙過後便是個大晴天,我們才得以向著背陽的西向一路走來……”
風霖走近薑小白,指著天上顏色略淺的地方問道,“父王,那處較為明亮,是否是日出之處?”
齊王點點頭,既然看不到太陽,四周一點可以辯識方向的植物也無,存水已少得可憐,隻能以那個光亮之處為東了。
薑小白指向那個背離光亮之處的方向,“大軍開拔!”
風霖一手牽著小白馬,一手拉著搖搖晃晃的雲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麵,不時回頭望望天上的光亮以調整前行的方向。
走了多半天之後,隱隱望見前方有一塊石頭,雲夕笑道,“那石頭和昨天看到的那塊長得甚像。”
風霖突然停住了腳步,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那塊大石的不遠處還扔著幾個破裂的水囊已被黃沙掩進多半,那就是他們早上出發的地點!
齊王和燕王也看到了這一幕,燕王腳下一軟,歪坐在地上,燕三公子立刻推開扶著他的小兵,跪到父親身邊。
“霖兒,我們不能再走了,就到那邊坐下等著,或許明天天就晴了。隰朋,傳令下去,每人一天隻能喝三次水,一次隻喝一口,如還有尿液,用空水囊接著。”
隰朋低聲應著去傳令了。天未至黃昏就完全黑暗了,清涼的夜氣絲毫未令兵令的饑渴緩解,一位年齡較小的兵士張嘴嚎哭起來,沒等嚎聲完全出喉就咽了回去,因為幹渴到欲裂的聲帶已完全不能承受這種巨大的壓力了。
風霖拿水囊讓雲夕飲了幾口水,自己也不肯再喝,雲夕將頭埋進風霖的懷裏;一個黑暗無星而充滿壓抑和渴望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沒有一個人沉睡到天明,所有的人都在即將破曉前等著那縷極平常又無比珍貴的陽光照射到身上。
一刻又一刻過去,所有的人終於悲恨地確定:今天又是一個陰霾遮蔽陽光的天氣!
雲夕盯著昏黃的天際暗自揣測:若是自己用靈力凝雲為雨,興許能將這當空的沙霾驅開令陽光顯露出來,可是憑她的本能感知到此地的濕氣太少,凝氣化雨也隻能起一兩個時辰的作用,到時雨滴一幹、這霾氣依舊會圍攏過來,照樣找不到方向。
若是搖響背囊中的魔音鈴、再點燃那支聖香,數百裏之外的青鳥也能感應到她的位置,飛越草原來旱海將她帶走;以小風的身量,再坐上一個風霖也可以飛行……但是齊王、管相國還有這些年輕的士兵——
“小夕,父王要你過去,他有話對你講。”風霖低聲喚著雲夕。
“伯伯叫我?”
雲夕走近那塊奇形怪狀的山石,齊王示意近侍們四下散開守在較遠處,招手讓雲夕坐到他麵前。
齊王不等她開口,將一個鼓鼓的水囊塞到她懷裏,“快收好,這是藍蟒私下給寡人留的,寡人還有一個呢。”齊王不愧是大國霸主,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居然麵上顯露出孩子氣的得意之色。
“夕兒,你是神族之後,定有逃得出這旱海的法子是麽?”
雲夕為難道,“是,我一個逃走倒是容易,可這麽些人——”
“你是個好孩子,明明能早日脫身還顧及到這麽多人的性命,留下來陪我們吃苦,你能帶走霖兒麽?”
雲夕點點頭。薑小白鬆了口氣,“那就好,明天一早若還是這種陰霾天氣,你就把霖兒打暈帶他回齊國北界,記住!一定要製住他,不許他進燕地;霖兒是寡人的希望,寡人不能再讓他以身犯險!等到燕國的戰事平息下來,我們會合到一處再一齊回臨緇城,你若是聽聞到寡人……罹難的消息,你就帶風霖回臨緇城找義誠君,義誠手裏有寡人早就擬好的一份詔書……”
他見雲夕麵露驚駭之色,“放心,那隻是最次最次的打算,這點鬼天氣算什麽,寡人手中還有數千隻戰馬,無水無糧時可飲馬血、食馬肉,總能走出這片旱海的,餓食死人肉是燕兵常做的勾當,我們真的到了那步田地,也能做得出來;隻是風霖這孩兒自小便受風清雲的聖者之道教化,寡人也盼他將來成為一國仁君,不想他親眼目睹那些慘烈無倫的舉動。”
“仁君?伯伯,您在說什麽?”
齊王忙轉了話題,“小雲夕呐,您這聲伯伯是沒叫錯呢,你父名雲階,是莒國雲璃大夫的獨子,雲璃大夫是寡人的親舅父,你便是寡人的侄女兒!”
雲夕被這多出來的親戚關係繞得頭昏,嘴裏喃喃道,“我的祖父叫雲璃,是齊王伯伯的舅父?”
薑小白撫撫她的亂發,“切記伯伯的話,明天還是此種天氣的話,就帶走風霖!”
管仲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來,雲夕將水囊塞到衣袍裏,低聲應著離開。
風霖迎過來低聲問她,“義父說些什麽?”
“他偷偷塞給我一個水囊……”
風霖鬆了口氣,“你好生護著,那些兵將們一般來說都會聽主上和將官的命令,但是在最後生死攸關的時刻,渴望生存的本能就顯現出來了,興許會屠殺愛馬甚至是同伴……”
雲夕鬱鬱地盯了他一眼,突然對著天空大吼道,“太陽星,你出來!你——混帳!你是壞蛋!你戴綠頭巾了你?!憑什麽不敢露臉?!”
風霖知她把在女閭中學到的最難聽的話都罵了出口,急忙將她勸住,“舉頭三尺有神靈,小夕,不可以這樣辱罵天神的!”
“我就是要罵他,賊老天!匪老天!我雲夕也是神仙,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快點出太陽——”
寂寂如未開化的洪荒六合一般的黃色天空中,突然出現了兩團黑影,難道老天真的聽到了雲夕的咒罵?眾人擦擦眼睛,那兩團黑影就在他們頭頂盤旋,越來越近:是兩隻黑鷹!
“烏拉!”雲夕歡笑著跳起來,水囊一下子從她懷裏滑出她尚不自知,風霖慌忙撿起來。兩人的耳性都超出常人,同時聽到了細微的鈴鐺聲!
雲夕歡呼著向響鈴處奔去,風霖緊跟在她身後,眾人雖是不解,但也滿懷喜悅地望向二人奔跑的方向。
一隊駱駝的身影漸漸出現在他們的眼界,白色的駱駝上坐著黑色的身影,一黑一白在黃褐色的大漠中顯得分外醒目。
數十名身著黑衣、鬥篷遮麵的巫師從駱駝背上躍下,向奔跑過來的雲夕撫胸行禮,領頭那人掀開鬥篷的帽子,露出一張須發皆白的麵孔來。
“達蘭大巫師!”雲夕撲到老人懷裏在他兩頰上吧吧各親了一口,隨後走近的風霖才明白雲夕的家鄉確實行這種吻麵禮。
“我美麗的公主怎麽變成了一隻黑臉猴子?要是讓女王陛下和大國師知道了,可是會心疼的!”
“達蘭伯伯,你是看到我的黑鷹傳書才找來的吧。”
達蘭族的大巫師是上屆巫王的親傳弟子,論輩份是國師烏日更達萊的師兄,所以雲夕叫他伯伯。
“聰明的吉娜公主啊,你那隻送信的黑鷹根本沒受過訓演,哪裏懂得將信準確地送到巫師手裏?幸好那隻鷹被族中的獵手射到,他發現鷹腿上有這樣一支裝信的銅管子,就把銅管交到族長手中,那天我正好在族長的帳子裏做客,才看到你用華夏文寫的這封信!”
雲夕嗬嗬笑道,“我派出去兩隻鷹呢,平好有一隻完成任務,達蘭伯伯,我要的東西都帶來了麽?”
“唉,”達蘭大巫向後望了望黑壓壓的齊兵,“我哪裏知道你有這麽多朋友在旱海!帶的水和肉恐怕不夠他們一天用的。”
“嗯,能應急也好!”雲夕忙招呼身後的兵士過來搬水和食物。
齊王一揮手,幾十個齊兵衝過去把駱駝上掛的水袋和食物取過來堆到齊王身邊。齊王先對領頭的大巫師拱手行了一禮,又大致算了一下水和食物的數量,讓公孫隰朋按十人一袋水一袋肉分食。
領到水和食物的齊兵傳遞著水囊,卻無一人痛飲,隻是稍抿了一口就傳給下一個,最後一人將水囊的一半水倒進銅盔裏,給他們的戰馬勻了幾口。
達蘭大巫師見狀讚賞地對齊王點了點頭,燕王卻羞愧無比:他的兵士們正痛飲分到的清水,還不停地把鹹肉塞到口中!
齊王招手讓雲夕走近,“夕兒,你問問這些巫師,從這裏到孤竹到底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