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珞送走燕王,匆匆返回城頭,看見雲夕在站在原處,不覺鬆了口氣,“夕兒,您怎麽在這裏?”

“我出來透透氣啊,這裏每個人身上都是熱騰騰的殺氣,好生憋悶……慕容大哥,你身上的殺氣最重,是恨極了令支狄人?”

慕容珞不願回答,似是無意間問道,“你那位義兄呢?你們兩個不是形影不離麽?他隨寧越將軍出城去了?”

“沒有啊,他就在房裏看兵書。”

雲夕想到風霖下午的言行有些奇怪:問她北狄人最信奉的大神是什麽?他們最惡毒的詛咒怎麽說……最後還交待她不要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所以,她皺了一陣子眉頭,最後對燕七笑了笑,“我哥就知道讀死書,興許在研究出奇製勝的兵法吧。”

慕容珞靜靜地望著她,“風霖公子知道你本是女兒身麽?”

雲夕點點頭,“我在風寨住過兩天,曾恢複過女子裝扮。”

“那他有沒有見過你的真實容貌?”慕容珞急切地問。

雲夕搖頭搖,“還未,我出了宋國就易成現在這個樣子,數月未曾改變了。”

慕容珞鬆了口氣,“夕兒,記住我以前說過的話!等到燕國的戰事塵埃落定……”他深深地望她一眼,似乎要看到心髒裏麵去,“夜深了,快回房安置吧。”

雖然北狄人打仗完全不講究什麽規則和程序,齊王還是以齊、燕、宋聯兵的名義派人去狄兵的營寨下了戰書。約他們巳時初(上午9點多鍾)在王城北門三裏外的一處空場上一決勝負。

辰時過半,聯兵已經在約好的地方結陣以待;將近巳時,卻無狄方兵將的一絲動靜。

眾將氣得咬牙切齒,連公孫隰朋這位向來負責齊國外交的上大夫都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風霖在靈山修習的內力是至純陽氣,他能將內力提升至眼周或耳際的脈絡,看到、聽到極遠的目標。他已覺察到半裏外有狄人探子活動的聲息;此刻已不能再猶豫:空中密布的烏雲到午時就會完全散去,今天根本不會有雨,若是等到陽光普照時才開戰,他事先的布置極易被敵方發現。

他向公孫隰朋將軍耳語了幾句,隰朋將軍大聲喝道,“夷兵怕了我們大周勇士的神威,不敢出來與我們對陣!把俘虜推出來,過一刻鍾便斬殺一人,血祭我們戰死在燕地的兄弟!”

他的話音剛落,兩名齊兵推著燕人關在牢中的一名北狄俘虜走到陣前,一人舉起明晃晃的大刀,另一人用北狄語大聲喝道,“薩滿借助日神、月神和大地之母的神力,讓你的靈魂永生為草原旱魃——”

等他的詛咒念完,齊兵一刀砍下那個夷兵俘虜的頭,俘虜的頭落在地上仍是一臉的恐懼。

風霖閉目定了定神,感知到遠處那個夷人探子的呼吸變得紊亂,看來這個咒語對他們有很強的殺傷力。

又過了一刻,公孫隰朋讓屬下推出一個頭發上係著古怪石頭的俘虜,這時有近百兵齊兵用北狄語大聲號喊出方才的毒咒,“薩滿借日神、月神、大地之母的神力,令你的靈魂永生墮入魔道,變成為患草原的旱魃——”

那名俘虜突然聲嘶力竭地叫起來,但是誰也聽不懂他叫的是什麽;齊兵手起刀落,夷人的頭顱滾出一丈外,血濺一地,那頭上的嘴巴似乎還在張合。

城頭上的齊王和燕王正遠遠地看著三裏外結成鐵桶陣的聯兵隊伍,但是看不到大軍停在原地正在做什麽。

雲夕卻能聽到那俘虜臨死前泣血的呼叫是什麽:‘你們不是薩滿,不能禁錮我的靈魂!加布今生是草原的勇士,來生做牛、做羊、做蛇蟲也不能變成旱魃……’

做為生在長在草原上的勇士,他不畏死,不畏來生做牛做馬甚至卑賤成蟲,他最恐怖的是死後會為草原帶去災荒……

雲夕的眼中一片驚怒:原來風霖昨天向她學習狄人巫師的咒語,是用來詛咒這些將被處死的北狄俘虜……這可是草原上最厲害的咒語啊,比對詛咒對方全族死光都要惡毒!雲夕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第五個俘虜也被割頭,那五顆死不瞑目的頭顱都被齊兵懸掛在兵陣三丈外的樹杈上,就在這時,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傳來,令支人終於沉不住氣了!他們帶著衝天的恨意,披甲執矛衝向齊兵的結陣!

前排的聯軍已立起銅盾,後麵的兵士彎弓引箭,蓄勢待發!

令支騎兵毫不在意,他們的盔甲完全能阻住平常的箭矢,最前麵的幾位彪悍的部落頭領居然連頭盔都沒戴,大聲呼喝著就衝向不遠處的大周兵陣!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最前麵的三位北狄頭領的頭顱瞬間飛離了身軀!其中一個頭甚至碰到了早先懸掛在路邊樹枝上的俘虜,就如同兩顆血淋淋的頭親密地打了個招呼!

後麵的眾多狄人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衝過去!令他們心神膽顫的是:衝在前麵的幾位騎士依舊是頭顱與身軀一分為二,血汙紛紛濺到不知所為的戰馬身上,戰馬帶著夷兵的殘軀依舊飛速地衝向對方的結陣……

不止是令支人驚呆了,連同大聲吼著:“獵爾之首級,今為死難之兄弟大祭!”的齊兵的眼睛也變得血紅:方才那幾聲古怪的咒語靈驗了?

令支人的總頭領並不愚笨,連失了十數位最英勇的將領,還未弄清對方使的是何種巫術;他舉起一枚黑旗連連揮舞,口中發出‘得得’之聲,狄人迅速地調轉馬頭,向後撤離。

公孫隰朋正要下令追趕,被風霖止住,同時向身邊交待一聲,“撤去銀索!”

那兩個方才分次去懸掛俘虜首級的兵士,飛快跑到樹邊,拉下數根絲線一般細的銀絲,上麵已沾滿夷人的血跡,變成了條條紅線。此時陽光已衝破雲層,那些銀絲團在兵士手中,閃爍出瑩亮的光芒!

“霖公子,原來你讓他們去懸掛那幾個頭顱時,順便係上了銀絲啊,這是什麽做成,竟能如此堅韌?”

“在下未事先向將軍稟明此計,實在是……”

“無妨,無妨!江山輩有英才出,齊國有福啊!”公孫隰朋哈哈大笑,“兒郎們,與我一起消滅夷兵,早日回鄉——”

“消滅夷兵,早日回鄉!”齊兵們大聲和著,燕兵也是精神百倍,誓要一雪前恥!

慕容珞盯著風霖的背影,他這才明白昨晚父王找那些手藝精純的鐵匠做什麽。

令支人沒跑多遠,卻看到他們的營帳濃煙滾滾,寧越將軍如門神一般執著沉重的方天畫戟,帶領手下騎兵向他們衝來,“咄!以其人之道,還製彼身!爾等蠻夷前時燒我齊軍營帳,今日老夫令你們血債血償!”

大頭領心知齊兵兩麵夾擊,若是硬戰自己全無勝算,他將令旗一揮,竟然帶領上萬騎兵擠上左向的一條山路。

寧越將軍和公孫隰朋的隊伍在後麵緊追不舍,箭矢如雨般向狄兵的馬腹射去,馬身上可沒有銅甲!不時有夷兵從中箭的馬背上跌落,瞬時又被齊兵的流矢射中咽喉!

但是,齊兵追了沒兩刻鍾便停了下來,似是力竭了。

跑在前麵的北狄大首領冷冷一笑:這些貪生怕死的華夏人,不借著方才那些詛咒和巫術對狄兵的震攝力一鼓作氣地追殺過來,下次再用這樣的伎倆就無用了!

頭頂響起一陣悶雷,難道真的是下雨了?時至中秋,哪來的雷聲?

落到他們頭上、身上,激起陣陣慘叫的不是雨點甚至也不是冰雹,而是塊塊大如牛頭的山石!

寧越將軍在不遠處嗬嗬大笑,等到有躲避碎石向後退的狄兵就阻住一陣砍殺!他晚夜帶兵出城,用上半宿的時間在這段一側是峭壁的山崖上做了機關,備好了小山樣的石塊給這些夷兵當‘午膳’!

風霖公子昨天說他遠遠望見這條山路,可以在崖頂用大石伏擊逃竄的敵兵;寧越未到此處時還不信霖公子的視線能望到如此之遠,現在,他是心服口服了!

即便是石塊如雨般從崖頂擲落,還是有一半令支狄兵衝過那道封鎖,向西北方逃竄而去。未被山石砸死砸傷的餘兵返身與齊燕追兵做殊死的搏鬥。

風霖不慣用長槍,他使的是身上的佩劍,他的招式也全用來自保,即便是他麵前的那個滿臉鮮血的狄兵招招取他要害,他也未狠下殺手。

慕容珞打馬過來,將那狄兵的馬腿砍斷,馬背上的夷人悶哼一聲,不知跌到何處。

“這遍山的血跡都出自你的謀略,何苦又在此惺惺作態?”慕容珞收劍譏笑道。

風霖卻認真地望著他,“燕七公子,你認為始作俑者與以殺止殺者,誰手上的血腥味更重些?”

“我不懂你們這些斯文人轉彎抹腳地說些什麽!”慕容珞調轉馬頭,“我們大燕勇士隻知道有恩必報,有仇必誅!還有,”

他對著風霖惡狠狠地亮出一口白牙,“雲夕身上也流著一半夷人的血脈,你若是真當她是妹子,就不要將她扯進男人間的齷齪爭鬥!”

風霖的臉色泛白,“薩滿咒語的事,我回去好生給她解釋,她會理解的。”

慕容珞冷冷一笑,轉身離開。風霖望著他打馬奔馳而去的身影歎了口氣。

“霖公子!”寧越將軍滿臉斑斑的血跡和公孫隰朋一前一後地向他奔來,“你未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