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霖一早到玄武宮向齊王請安,齊王殿下並未責斥他昨天當眾拒婚的事情,還讓他陪自已一起用早膳,這讓風霖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好在義誠君此時不在齊王身邊;風霖與貂豎本也沒什麽過節,可是昨天下午目睹他坐在雲夕身邊細心地為她剝瓜子的情形,心裏便對他有了幾分警惕:他一個豎人,不可能對女人有興趣;那麽,他是不是把雲夕當成他感興趣的童子啦?
“霖兒,怎麽隻喝漿,不吃點東西?”
“呃,孩兒不太餓。”
齊王拿帕子抹抹嘴角站起身,“隨我來。”
風霖急忙起身跟他走到內書房,“霖兒,你看這是什麽?”
“護甲?銀絲和鐵片製成的戰甲?”
“是!這是銀絲鎖子甲,用精煆的好鐵製成!齊宮裏隻有這兩件;輕便堅韌遠勝於沉悶厚重的革甲,可惜耗材貴重,製作之法也極為複雜,無法普及到軍宮之中……”
“它們是寡人的二姐文薑夫人未出嫁魯國時,親手繪圖設計令巧匠打造而成的;左邊這件為寡人的父王僖公所用,現在成了寡人的戰甲;右邊這件為寡人的長兄襄公所用……現在,寡人將它賜與你!”
“父王,這如何使得?”風霖大驚失色,先君薑諸兒的戰甲乃是齊宮世傳珍寶,怎能給他這個外姓公子佩戴?
“父傳於子,如何不可?”薑小白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霖兒,這次到燕地你要多立戰功,為父便可……便可臉上光彩些。”
“是,孩兒定當浴血奮戰,不會辜負父王的厚愛!”
齊王沉吟了一瞬,想要再交待兩句、大戰當前應養精蓄銳、少近美姬之類的道理,他對上風霖的眼眸便怔住了: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精光四射、分明是元陽未泄之相啊,難道霖兒和那黑丫頭並非像暗衛所看到的那般?
薑小白舒了口氣,“你那個義弟伴你住在蘭軒?”
“呃,義父……雲夕曾救過孩兒的性命!她雖然出身夷族,年歲甚小,又不甚懂得大周禮教,可是她心性天真善良……”
“你這孩子,是怕為父對她不利?大丈夫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的,為父隻希望你將來與惜桐互敬互愛,別讓桐兒受了委屈就行。好了,你回園整理一下手邊的事務吧!給風族長寫封信讓他放心。”
“是,孩兒告退。”
風霖急匆匆地回到蘭軒,一進園就問守門的宮人,“雲少爺在裏麵嗎?”
“回霖公子,小人沒見到雲少爺出園門。”
風霖略鬆了口氣、急步跨進明堂,隻見雲夕斜靠在竹榻上,懷裏抱著齊王昨天賜給風霖的那壺‘鬱鬯’(‘鬯’是黑黍米釀成的美酒,再摻入以鬱金香煮製的汁水、就成珍貴的‘鬱鬯’,是大周王室祭天才用的香酒),她對麵跪坐的兩個小宮女正臉色紅紅地剝著葵瓜子和鬆子殼;雲夕還給那兩個小姑娘每人倒了一杯,可是她們哪裏敢喝?
雲夕就拈一顆瓜子仁放到嘴裏,再就一口‘鬱鬯’,那心滿意足的神態像足了慵懶的家貓,就隻差打個滾再‘喵嗚’一聲了。
風霖好笑地坐到她麵前,揮手讓宮女退出去,“喜歡吃幹果?嫁與我、我便天天剝瓜子給你吃。”
雲夕放下酒杯,“那你不如養隻鳥兒算了,它定是喜歡你剝的幹果,還不會與你拌嘴……齊王宮這個地方還真不錯呐……”她打了個大大的酒嗝兒,“我明早再走。”
“真的?那我們今晚還可以睡在一起?”
雲夕翻了個白眼,“風霖,以後你別在我麵前自稱君子。”
“唉,我們兩個都見過對方最原始的模樣,我幹嘛還要在你麵前裝模作樣的扮正人君子?小夕,吃鬆子——”
他把鬆子仁放到自己唇間,用手指著示意雲夕來食。
雲夕大怒,“你怎地和慕容珞那家夥一個作派?捉弄我有趣麽?”
風霖噗地吐出鬆子,“燕七做過這樣的事?那你有沒有和他……”
“沒有!什麽都沒有!”雲夕叫完之後又懊悔自己做甚麽要這麽緊張地解釋?
“就知道說我,那你有沒有和薑惜桐那個啥啊!”
“從來沒有!惜桐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女孩,哪裏敢和她這樣胡鬧——”風霖說到這裏也結舌了。
雲夕卻沒有像他預料地那樣火爆地叫罵起來,她隻是怔了一瞬,隨即笑得僵硬至極,“是這樣……原來你與我如此親密是因為我不懂規矩,是個可以隨便戲耍的女子。”
“不是的,小夕……”風霖慌亂起來,“我說錯了!”
雲夕站起身走進內房,然後把房門閉緊,任憑風霖怎樣叫門她也不開。
其實她也沒多難過,隻是坐在床邊呆怔地想:真的是自己太過隨意,沒有女孩子家應有的矜持,才招得少年們對她的糾纏麽?慕容珞也好、宋禦說也罷,就連風霖也不掩飾對她身體的渴望……那樣自己和女閭的伎子有何不同?
這種感覺令她格外沮喪,一直到午時侍女在門外問她要不要用膳她才打開房門。
風霖不待門全開就衝了進來,將房門再次關好,一把將她抱住,“別這樣夕兒!我明天就出征了,分別前和你相處的時間這麽少,你還把我關在門外兩個時辰,想令我發狂麽?”
“風霖,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女閭的伎子一樣?”
“胡說什麽?!”
“那為什麽你說不敢對薑惜桐太隨意,對我卻是想抱就抱,想親就親……”
“傻瓜,我是真心喜歡、想要永遠地擁有你才會如此啊,你以為我對每個女孩子都有這種衝動麽?你的身體、你的氣息對我來說都有致命的誘惑,抱著你的時候,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就這樣做過了,很滿足……很想永遠如此親密……”
風霖將手臂收緊,“小夕,你何時才會如此強烈地想擁有我呢?”
“你放開,讓我再想想……”
風霖不敢再觸怒她,鬆開手拉她在竹榻上坐下,“方才我已令人出宮給府中送信,讓他們準備好馬車和侍女護送你去墨城,嗯,風吟明天一大早就到宮門口候著。”
“風吟是執事風禾的兒子,他身手不錯,又很沉穩,由他親自駕車送你去墨城,我是放心的……沿路這幾座城中都有風家開設的館驛,這樣你一路上玩得會舒心些……
“風霖……謝謝你為我想得這麽周到。”
“從海疆回來就到風府等我好麽?”
“我,離家太久,想回昆侖了……”
“唉……想到你會這麽說,可我還是奢望過:待我從戰場歸來,一回到家就能看到你眉開眼笑的樣子……也罷,此去燕北,我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風霖,你的武功很好的,不會有那種事發生!”
“在戰場上靠的不全是武技,還有謀略和運氣,小夕,叫我一聲霖哥哥好麽?嗬嗬,原本還以為有一天你會叫我夫君呢。”
“霖……哥哥,你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好妹子,不管你到了哪裏,不要忘了我。”
“嗯。”
“走,外麵已擺上午膳了,都是你愛吃的菜式,我特意囑咐內膳房準備的。”
方才的不快已煙消雲散了,雲夕看到木幾上有盤烤得金燦燦的山雞,馬上笑得幸福無比。風霖很有眼色地掰下雞腿放到她麵前的陶碗中,“快吃吧,吃完午膳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離這不遠的地方有個空園子叫桂園,裏麵的桂樹此時正當時,我們采一些花蕾來薰茶葉!”
“齊王殿下不是讓你在房裏好好看兵書麽?”
“出城到燕地這一路有的是時間看書,那些兵法啊,不客氣的說我已倒背如流,就欠實地驗證了。”
桂園的角門閉得緊緊的,便是對於風霖和雲夕這樣的身手來說,高牆銅門都隻是擺設,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已站到桂花那幾株高大的丹桂樹下。
聞到甜膩的花香,雲夕有一瞬的眩惑:這裏似是她極為熟悉的地方,那些粗大的丹桂樹,臨牆的那片茂盛的茉莉,臨著荷塘的假山亂石,結滿漿果的粗大藤蘿……還有,涼亭上的青灰色筒瓦上似乎有一個肥圓的影子正在探頭探腦……
耳邊響起一個女陔兒的聲音,“太公,下來用膳了,今天給你做了牛油煎大黃魚——”
“太公,丟死人啦,你以為你還是神人薑子牙啊,跑到屋頂上吟詩……”
‘太公?薑太公?他為何是隻黑貓的樣子?’
細小的聲音如耳語般回響在雲夕的腦中,像聽到大祭時多位巫師同時低吟符咒,聽不真切、卻又縷縷不絕……她抬手想捂住耳朵,身子卻軟軟地倒在地上。
風霖驚駭地扶起她來,“小夕,你怎麽啦?”
“哥哥……”雲夕突然握著他的手欣喜地道,“你巡營回來了?帶我去城外踏歌好不好?和瑞華姊學了一下午的女紅,好悶……”
“小夕你在說什麽?”
雲夕抖了一下、清醒過來,“呃,風霖啊,我……怎麽坐在地上?”
“嚇死我了,你方才好好地就暈倒在地上!”
“可能——是這花的香氣太濃了,我們走吧……奇怪,這園子挺大的,收拾得也很雅致,為什麽沒人居住?”
“聽說這裏是齊王殿下的姐姐文薑夫人少女時代居住的地方,齊王殿下一直為她留著這處宮院,雖然她久別人世,義父也未令這院中陳設有所更改……”
雲夕回頭望了一眼,樹影幢幢,她方才感應到的畫麵已無影無蹤。
風霖攬著雲夕的纖腰躍上鄰近蘭軒的高牆,然後就消失了身影。
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茉莉從中轉出來,她美麗的麵容上淚痕狼藉……小蓮過去扶著她的手臂,“桐公子,您為何不叫住霖公子他們?”
薑惜桐拭著眼淚喃喃道,“我聽到她喚霖做哥哥……雲的聲音是……怪不得霖哥哥如此在意她,原來她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