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喜歡扮作少年,以後當著外人,我們就兄弟相稱吧。”

“好。”雲夕認真地喝著五豆粥,風霖方才給她的碗中加了一勺梨花蜜;她很喜歡這種清甜的味道。

“過會兒進了王宮,齊王殿下若是問起你的身份,我就說你來自莒國;救過我的性命,我們因此結為異姓兄弟,省得了麽?”

“好。齊王宮?我可不去那兒!你自己去好了,我就在這莊園裏呆著……或者到街市上逛逛。”

雲夕想起以前去過的燕宮、宋宮和曹宮,似乎每次進王宮都會遇到令她鬱悶的男男女女,她不想再有那樣的遭遇。

“逛街?你還想去博坊賭錢啊,你這丫頭怎麽如此不省心——”見雲夕的‘毛毛蟲’眉毛擰了起來,眼也瞪圓了,他急忙籲了口氣,低下音調來,“夕夕……小夕夕?”

“還讓不讓人用膳?幹嘛叫得這麽肉麻?”

“齊王殿下這次昭我進宮,是因為出兵助燕之事猶豫不決,想讓我幫他解讀他前時炙龜板、占卜的那個卦像;其實,”風霖歎了口氣,“卜卦之術隻能用來預測所求之事大致的吉凶,若是真正能預先得知上天的安排,不成活神仙了!”

雲夕瞪他一眼,“原來風氏族長的聖者之名也是沽名釣譽、經人粉飾出來滴。”

“嗬嗬,”風霖全不在意她的挖苦,又想到昨天用過的招數,“小夕啊,齊王宮得易牙大夫之後,宮宴之美味精巧天下無二,你真的不想去嚐嚐他精研的美食?”

“會有‘八珍’小豬麽?”

“‘八珍’算什麽!油炸過又煮爛的豚肉而已;齊宮現在的內饔全是易牙大人的親傳弟子,他們切出的肉片像絲帛一樣薄透、能擺成幾可亂成的牡丹花兒,搭配著酸辣味的筍子共食、妙不可言!”

“還有那道把鮮蝦肉灌到菜莖裏麵清炒的空心菜,吃到嘴裏鮮美無比卻無半點腥氣;還有……南方極熱之地所產的瓜果,還有你們女孩子愛吃的那種米粉做皮蒸熟的棗泥、蓮蓉、豆沙小點心,還有……”

風霖正竭力回憶他在齊王宮吃到的菜式,雲夕已兩眼放光,吸溜回去嘴角的口水,“我陪你去!你讓侍女姐姐給我備個新布袋子,我得把吃不了的點心、果子都帶回來!”

終於把雲夕打動了,風霖想到自己的魅力還比不上米糕和五花肉,終究是有幾分氣餒。

他的視線掃過雲夕細瘦的腰身,不覺嘴角一撇:這丫頭如此貪吃,怎地沒長成珠滑玉潤的模樣?但是,昨晚撲到她身上時候,感覺也甚為溫軟可人呢……

他低下頭來眯眼細想那晚雲夕在緇河中沐浴的景像,似乎她的身材玲瓏浮突,還是挺不錯的……真後悔那晚沒大著膽兒好好看清楚……

“風霖,你流鼻血了!是不是趕著寫《日書》,費神太多、傷到肝陰了?”

“是、是,一定如此……”風霖拿絲帕按住鼻子,暗罵自己沒用,對著一個姿色平平的小丫頭居然屢屢失態。

風霖從馬車中遞出掛在腰間的金牌,王宮門前的侍衛驗過之後便行了一禮遞還給他,急忙打開銅門放風府的馬車駛進外宮門。

到了朱雀宮門前的甬道時,馬車便不能繼續前進了;雲夕隨風霖跳下馬車,二人正要進齊王的議政宮,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風公子,請留步!”

兩人齊齊轉過身來,一個身形嬌小的黃衣女孩出現在他倆麵前,行了個標準的宮禮,“蓮兒拜見公子!桐公子聽說霖公子今天進宮見駕,命蓮兒在此等候,請公子務必到花園一見,桐公子有要事相商!”

風霖認得她是薑惜桐的侍女,便笑著向雲夕解釋道,“惜桐公子自小便常隨無虧到風寨做客,我與她情若兄妹,她著急見我定是要有事,花園就在左近,我們去看看吧。”

薑惜桐?雲夕想起在風寨見到的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公子,心中沒來由地一窒;她也不做答,悶悶地跟在風霖身後向花園走去。

轉過一處掛滿紅果青藤的假山,就能看到綠柱青瓦的涼亭中坐著一個紫衫白裙的美人兒,旁邊立著一個執羅扇的黃衣侍女,將那美人身上的紫衣襯得格外悅目。

薑惜桐已起身相迎,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驚什麽驚?不是早就知道風霖今天進宮麽?’雲夕腹誹道,小黑臉上一片陰雲密布。

桐公子這才注意到風霖身邊的黑瘦少年,“霖哥哥,這位是?”

“噢,為兄為你們介紹一番,這位是雲家少爺,名叫雲夕,曾救過我的性命,我們已結為兄弟……這位是齊王殿下的十七公子——薑惜桐。”

雲夕向她行了個男子的拱手禮,薑惜桐卻是眼睛一亮,“雲少爺救過我霖哥哥的命,那也是我的恩人,請受惜桐一拜!”

風霖知道雲夕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便止住薑惜桐,“妹子叫我來有何要事?”

薑惜桐卻拿一雙亮晶晶的剪水美目瞅瞅雲夕,雲夕領會她的意思,順手拿起石桌上的一個金桔,“你們坐下聊吧,我去那邊看看這園中的花草。”

“雲夕,宮中不比別處,你不要亂跑?”

“知道。”

雲夕走到花園石徑的轉角處,‘不經意’地看了一眼亭中那對男女:他們也未在石凳坐下,就那樣相對而立、喁喁細談。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隻看得到風霖的玉白的半麵臉頰:他的鼻梁高挺、豐唇紅潤;陽光打亮他生絲一般黑亮的長發和優美的麵部輪廓,隱約可見嘴角有恬淡而優雅的笑意。

而隻比風霖低半頭的薑惜桐則是全不掩飾對他的愛意,微微仰起的白嫩麵容在陽光輝映之中流溢著光華和喜悅;身上那襲流水遊魚戲蓮圖的淺紫絲袍,隨晨風的拂動而光澤明滅、暗紋起伏……

她額前束發的卵形美玉的光芒,和嘴角延開的溫柔淺笑同時刺中了雲夕的眼睛!

‘男的如此英氣迫人,女的則如皎皎明月、氣質柔婉,這兩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對璧人兒呢。’雲夕略感失意地轉過身去,走到一叢薔薇花邊坐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霖哥哥,我昨晚聽無虧哥哥講,父王已下決心舉兵助燕了,三日之內他要率兵親臨大燕!無虧哥哥還說,父王還要把你和管仲大夫都帶到軍中隨行!”薑惜桐的聲音婉轉悅耳如黃鸝,但此刻的語氣中明顯極為焦急。

“有這等事?”風霖的回答極為平靜,“能隨義父這等當世豪傑一同上戰場驅逐夷兵,是風霖的榮幸啊,惜桐妹子無須焦慮。”

“可是戰場上刀槍無眼……惜桐昨晚一夜未眠,總在擔憂父王與霖哥哥的安危……發兵之時,惜桐不便出麵相送,這塊血玉是惜桐幼時便帶在身上的護身玉符,惜桐將它交給霖哥哥,盼您和父王得勝後平安歸來。”

“謝謝惜桐妹子……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進殿去見義父了,就此別過吧。”

雲夕睜開眼,嘴角緊緊抿起,自己遇到的美少年還真個個都是極品呐,這個風霖昨晚還對自己大言不慚地自稱夫君,窩心話兒講了一籮筐;一轉眼就和‘情同兄妹’的薑家女公子郎情妾意、私授信物了……

方才風霖對薑惜桐說話的聲音清朗如淙淙溪水,腔調抑揚頓挫平和似彬彬君子;他把溫文如玉的那一麵全然顯示給薑惜桐,為何卻對自己時惱時笑、還大打出手,沒有保持半點風度?

想起風霖哄騙自己的神態和語調,雲夕恨恨地撕扯著手中的桔皮,‘夕夕、小夕夕!他那語氣就像是在逗弄小狗小貓!’

她發覺手中的桔子正在滴水,忙不迭地扔到地上:那剝去皮的金桔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不可扼製地冒著股股酸水……

“雲夕,我們快去議政殿吧,別讓義父等得著急。”風霖四處張望,終於找到花叢後的雲夕。

“你自己去見齊王,我現在要出宮!”

“又發什麽小孩子脾氣?”

雲夕冷笑道,“你還想繼續騙我?忙完齊王城的事就陪我去嶗山?風公子,若不是我耳性好,聽到你和美人兒的私房話,你還要騙我到何時——”

“雲夕,你聽我解釋!”風霖顧不得被宮人看到,一把拉住雲夕的手臂,“我剛剛才知道齊王殿下讓我隨軍去燕國的事,早上的話並非是有心哄騙你!我既然脫不開身,自會安排侍從和車馬隨你去東疆,你不要如此任性好不好?”

“我任性?哼,我隻是氣自己沒看清你小小年紀也如宋禦說、衛開方那些人一樣四處留情、全無真心!”

“你是在意惜桐?”風霖不安地道,“你不知曉,我風家與齊王室有頗多淵源,且不說我的身世……長桑大哥便是齊王殿下的親外甥,又娶了殿下的長女薑嫻為側夫人——”

“你說這些是何意?直接說最後一句。”

“我……與惜桐雖無正式的婚約,可是曾祖父和義父早就向我暗示過……不然,男女授受不親……義父怎會讓惜桐自小與我相處……小夕,你曾救過我和長桑大哥的性命,就憑這一點,曾祖父會同意許你平妻之位的!”

“風霖,你以為我會罕做你的什麽平妻麽?”

“小夕你仔細想想看,將來惜桐做了風家的女主人,會替我打理風寨的瑣事和風家在各國的產業帳目……我就能有空閑陪你遊曆四海,做一對神仙眷侶,這樣不好麽?”

“好你個鬼!你還真會為自己籌劃啊!薑惜桐有才有貌有家世,做你風家女主人你很有麵子;我會蠱術、善解毒,做你隨身的侍姬,可以陪你四處遊山玩水……風霖,我告訴你:招惹了我沒你好果子吃!”

雲夕怒瞪著風霖,衝出而口,“你要是敢娶別的女人,我就敢找十個美少年做我的情寵!”

“情寵?”風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甚在意女孩家的名節,原來你出身女主為尊的母係部族?”

“是又怎樣?!”

“雲夕?真的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慕容珞剛走到朱雀宮門口就看到兩個少年拉拉扯扯地邊走邊吵,那個黑黑瘦瘦的‘少年’正是雲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