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驛中負責送早膳的仆役敲開雲夕的房門,將五穀粥和肉脯放在木幾上,他望見雲夕的臉,顯然吃了一驚。

昨晚來送熱水的時候明明看到一位俊美的白麵小郎,怎地早上變成了一位滿臉菜色、隱現黑斑的瘦弱少年?莫非是昨日燭火昏暗沒有看清?

雲夕關上門得意地一笑:舅父送給她的蠱王手環不隻是有下毒、解毒的功效,還能讓它吐出一種灰黃的粉末,溶在水中做簡單的易容之用。

她觀中原華夏族人麵色多呈萎黃,她也將自己的手麵塗成灰撲撲的病容,這樣她更像一個瘦弱平凡的少年郎了,定不會再有男子起意糾纏她。

用過早膳,她收拾好簡單的背囊,找到舍長(旅店的掌櫃)付食宿費,舍長收了她一個銀幣;雲夕想沒到吃飯住館隻需這麽一點錢,她捏捏背囊裏的金塊,心情又大好起來。

晨陽剛剛升起,雲夕策馬奔馳在向東的官道上。小白馬‘愈輝’迎著陽光,全身的銀芒如飛雪一般瑩亮。

“咄!那小郎是誰家仆役,竟得如此神駿!”

雲夕正享受著陽光和暖風的愛撫,耳中居然聽到這樣一句喝問。

她不悅地轉過頭來,問話的是一個騎馬的麻衣漢子,他藍帶抹額、身穿灰色的麻衣、腰際佩著長劍,身側還有個同樣裝扮的劍客;在他們身後是一輛半新的雙驅馬車和數位騎馬的侍從。

雲夕不理會他,繼續策馬前行,將那隊人馬遠遠拋在身後。

之後的一段路實是難熬;雲夕雖是懼怕寒意,但是就這樣暴曬在烈陽之下,在毫無樹木遮蔽的荒丘古道上孑然獨行,實在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雲夕飲著水囊的清水,左右尋著安靜清涼的所在,準備先避避午時的日光再趕路。

又行了許久才發現半裏外的山道下是深綠的一片,雲夕歡呼一聲、向那片密林飛馳過去。

雲夕牽著小白馬走進林子,頓覺一片清涼沁入心脾;這裏似乎是人跡罕至的所在:草長過膝,溪流隱在草葉之下,隻在流水最急促的地方,能看到一線水麵;許多古木的樹葉密密地伸展交織在一起,向上幾乎看不到日光。

中原的林木多是一些耐旱的樹種:這棵是油鬆、那棵也是,這邊的都是雲杉,還有龍柏、扶芳、椿樹和槐木,生著長刺、開滿白花的是接骨木……雲夕一一指認著,突然想起來這些都是宋禦說教她識得的。

從燕地到北亳,他們也經曆了一段快樂的日子啊!雲夕想到宋禦說溫文的笑容、溫暖酥心的擁抱,胸際沒來由地一窒;她搖搖頭將不快的念頭拋到一邊,帶小白到林中的溪水處。

白馬‘逾輝’隻飲了幾口水就驚覺地側起耳朵,雲夕安撫地拍拍它的頸子,“不要擔心,是一隻虎……待會我用靈氣將你護起來,它無法近你。”

白馬聞言放心地繼續飲水、食草。

雲夕看到旁邊有棵樹的分叉幾乎平行於地麵,可以當作休息的所在,便躍到那棵高樹上,先念了個咒語給小白護身,自己鬆鬆地臥在樹杈上,舒服地歎了口氣。

自然界的生靈大概隻有人類睡眠最少吧,雲夕這樣想著。

她們神族的生活習慣卻是與動物相似:白天隻要沒有感興趣的事可做,那就去睡覺;更別說日落之後到太陽升起這段陰寒的黑夜,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她們合上眼皮會會夢神。

“吼——”

“吼——”

兩聲虎嘯震得林中的樹葉簌簌發抖。

“叫什麽叫?!嗓門大就了不起啊;吃點東西快去睡大覺吧。”雲夕嘀咕著在樹杈上翻了個身、繼續安睡。

沒過一刻,她忽地坐起身來,‘有人走近的聲息!’雲夕探頭向不遠處望去。

一個黃色帶黑斑的巨大身影從樹後草叢中漸漸現出身形,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黃虎的麵額正對的是一個灰袍佩劍青年男子,他的手中正用力挽著一把搭了箭的弓,兩眼瞪得比虎目還要正圓。

雲夕想起來:這個男子正是先前喝問她是哪家仆役的劍客!

他的同伴呢?

老虎已微微下蹲,瞪大一雙虎目熱切地盯著從樹叢中閃出的這個青年:這是它初步定下的午餐。

男子怒嘯一聲,手腕略抬,弓上的長箭已嗖地射出!

黃紋老虎將頭一昂、狂吼一聲:那箭已卟地一聲,重重地射入了老虎的頭麵左側的樹木當中!

這下老虎當真是發怒了:它仰天厲吼數聲,持弓男子隻見一道黃色的虎影一衝而出、帶起腥臭的烈風向他撲來,他慌忙縱身躍向一側的大樹,同時將隨身的佩劍拔出。

“石臼大哥休慌!”叫聲隨著數道箭影向猛虎飛去。

雲夕縮回正要施術救人的手指,原來是男子的同伴到了。

那黃虎甚是機警,見這幾個獵物都帶著護身的武器,不易捕食,便側躍著避開流矢向深密的林中逃去。

劍客們射出的羽箭紛紛沒入枝幹。

“咦?這不是路上見過的那匹神駿麽?那小哥兒呢?莫不是被老虎吃了?!”

‘呸,呸,烏鴉嘴!借老虎十個膽它也不敢吃我!’樹上的雲夕心想這場白日夢是做不成了,便飛身躍下樹枝。

“幾位大哥好身手,居然把老虎給打跑了!”雲夕笑嘻嘻地立在藍帶男子麵前。

“小郎?你沒事?!”名叫石臼的男子又驚又喜。

“我進林子來飲馬,聽見虎嘯聲便爬到樹上躲起來,正好見到幾位大哥神勇驅虎……嗬嗬。”

石臼黑色的臉膛泛起紫光,“呃,我箭術不精,多虧兄弟們及時趕來……小兄弟,你一人出門在外再遇此等危難怎辦?與我們一道同行吧。”

另一位較年少的白麵劍客輕觸他的肘子,“大哥,我們得稟過主人,主家同意才可。”

石臼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對雲夕一笑,雲夕不以為忤,牽著小白隨他們一起走出密林。

那輛馬車就停在樹蔭之下,四位侍從正在林際生火造飯,見這些人從林中出來,紛紛大聲喝問,“石臼,方才聽到虎嘯數聲,主人令河生帶人去援你,你可是真的遇到猛虎?”

石臼應著,向他們描繪著黃虎的威猛,其間看了兩眼雲夕,還有幾分不好意思。

他突然想起一事,對一名年紀較大的侍從說,“忠伯,那位小哥兒也是差點被猛虎襲擊的行人,您可否向主人請求允他同行?”

‘忠伯’警覺地打量著身形瘦弱的雲夕,見‘他’麵有‘病色’、身形瘦弱,小臉不足巴掌大小;胸中便起了幾分惻隱之心。

他起身走向紗簾輕揚的馬車,小聲地稟著。

雲夕本無意與陌生人同行,但是那幾個仆從架起的鐵鑊裏煮的食物甚是清香;她幾日吃烤食的野物已是厭煩,此刻聞到稻米的香氣,竟然立時垂涎不止。

馬車的門開了,穿著黑色壓雲紋靴子的雙腳落了地,隨即是身著藍綢長袍的欣長身軀。

這位‘主人’的麵孔甚為剛毅,因沒帶任何表情而更像是刀削斧劈而成,下巴上蓄著短髭,通身一派貴族男子的威嚴之氣;而他隨便一站負手而立的姿態,更像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威猛將軍,所以從氣勢上更加地令人不敢輕易接近。

雲夕的目光從他眼角的淡紋和斑白的兩鬢掃過:他有四十歲、五十歲?

侍從已將煮熟的稻飯連同切好的鹵肉、醬菜裝在銅盤中,放在樹蔭下的一塊大石上,又鋪平氈榻、請‘主人’過來用膳。

那位‘主人’坐到榻上,用手一指雲夕,“小兒,過來同食。”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極為好聽。雲夕不自覺地應著向他走去,忠伯又取來一副碗筷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