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公主的生父雲階公子和母親烏蘭女王不幸遭難,一同隕命於昆侖死亡穀……公主兩月之前回到昆侖,就此繼任了女王之位……’
‘我們雲夕陛下在秦國遊曆之時,不幸遭遇劫難!一身的靈力毀於一旦啊……’
‘大國師為保女王的性命,不得不請求同為昆侖神族的冥王陛下施以援手,委屈我國女主嫁到冥國做那軒轅陛下的夫人……”
風霖跌跌撞撞地走在臨緇城外的緇河岸邊,他不知道自己何時與真老巫師道了別、怎樣離開的齊王宮;腦中反反複複回旋的就隻有真巫的那幾句話。
風吟緊張地跟在霖公子身後,他以為風霖聽到真巫的這番話之後會質問他,會怒吼、會痛呼……可是少主什麽也沒說,隻是不停地沿著河邊走,仿佛是在尋找什麽。
待到天色快暗下來,風吟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少主,你走了半日累不累?我們回府可好?”
風霖轉過頭來,似乎才知道風吟就在自己身後,他茫然地點點頭,“回府。”
風吟心口驀地一緊:借著夕陽的餘暈,他瞥見霖公子的雙目居然全成血紅色!
“少主……”風吟也是深嚐過情苦之人,他情不自禁地拉住風霖的手臂,“雲夕公主有冥王陛下守護,自是會安然無恙,您就不要再擔心了!”
風霖居然微笑起來,“吟大哥,我剛才是在想……我第二次和雲夕見麵,是前年的盛夏……就是在緇河邊這個小林子裏,那晚我坐在那株大柳樹上夜觀星象,突然聽到河裏有一物落水的動靜……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個女孩子脫了外衫,趁夜間無人跳入河中沐浴……”
“她的絲衣隨夜風落到我身上,雲夕穿好外衣,追著絲巾跑過來看到樹上的我,才知道有人在偷窺她洗澡,很生氣地責備我,嗬嗬!我卻說她一個小女孩家膽敢夜間獨自出門,一定是個不知禮教的蠻人夷女,把她氣得淚汪汪地跑掉……咳,我居然完全忘記,就在幾十日之前她還在靈山穀底救了我一命!”
風吟奇道,“雲夕姑娘曾在靈山穀底救過少主?”
“不錯,長桑大哥回風寨的前一天,我在山上被一群高手刺客圍攻,小腹中了一枚毒鏢,不幸墜入蛟龍穀下……”
“少主在靈山遭遇過刺客?我怎麽不知道有這事?”風吟駭然問道。
風霖哂然,“還記得寨中那位突然患了怪病的族兄風柳麽?他就是那夥蒙麵刺客的頭目,風柳用暗器傷我之後,便被雲夕下了鬼麵蠱……雲夕當時想去齊國海疆,與長桑大哥從魯國一路同行到風寨;她那天在寨中覺得無聊,一個人登上靈山遊玩,正好看到我被刺客打下山崖。”
“我清醒過來發覺身在穀底,有一個黑黑瘦瘦的丫頭在不遠處的水潭邊坐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雲夕,我們倆在穀底的石洞裏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攀著石壁上的粗藤回到山間。”
“那時我就想,人家姑娘救了我,又與我孤男寡女地在石洞裏處了一晚,歸寨之後,我定是要給人家一個名份的……”
風吟嗬嗬笑,“原來少主那時便起意要娶雲姑娘為妻!”
他笑了一半,觸到風霖淚光閃動的眸子,頓時再也笑不出來。
風霖目光一黯,“出穀之後,我讓雲夕在樹下歇息一會,等我去捉隻野兔來烤了充當早膳……奇怪的是,我走進山間的鬆林便昏睡過去……直到長桑大哥帶人上山尋我,才清醒過來跟著大哥回了寨子,完全忘記了有一個小姑娘還在山腰上等著我。”
“你忘了她……這怎麽可能?”
“是的,我當時忘記了曾被人刺殺、曾與雲夕相伴一晚、曾在山間桃林看著雲夕跳舞……但是,後來我在臨緇城再次見到雲夕,還是很快就喜歡上她了!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古靈精怪的醜丫頭……嘿,我和雲夕情緣天定,那人用法力封住我的一段記憶,也沒能阻擋我和夕兒真心相戀!”
風霖想到軒轅澈那雙殺氣凜冽的碧眸,冷笑一聲道,“我信不過那個人!他行事卑劣,哪裏配稱昆侖神王?我不相信他會全心全意地善待夕兒!”
風吟不明白正在回憶往事的少主為何突然恨恨地冒出這麽一句話,見風霖快步走向路邊的馬車,他也匆忙跟了過去。
馬車駛進風府,剛在中門外停下,侍從匆忙迎上前來,“公子,您總算回來了,齊王宮的惜桐女公子在堂裏等您半天啦!”
風霖疲憊地踏入園門,“薑惜桐?她來做什麽?”想起上午薑昭對他說的那番話,風霖心中突然又有幾分了然。
“霖哥哥!”薑惜桐身著青灰色侍女袍衫、蓬頭垢麵,看到推門而的風霖,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風霖看著麵容憔悴的薑惜桐,心底也有必分惻然,“桐妹,快坐下,宮中幾次兵亂,你定是受驚了……為何扮成這種裝束?”
薑惜桐咬牙道,“薑昭那惡人將我視做囚犯一般……婢女小蓮裝成我的模樣臥在睡房裏……我和綠婉混在出宮采辦的亨人之中,好不容易逃出宮來,”她哽咽難忍,“小蓮在宮裏不知會被如何處罰……”
風霖遞上一方幹淨的帕子,“桐妹,你是義父生前極疼愛的女兒,新君與無虧的王位之爭不會殃及到你,何必這般——”
“你們先回避一下,我和霖哥哥有事商議。”薑惜桐打斷風霖的話,轉頭示意婢女綠婉和風吟離開明堂。
風吟略一點頭剛要起身,那個隨薑惜桐一起出宮的侍女綠婉卻開了口,“桐公子,您和霖公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禮製,奴婢受夫人之囑盡心服侍桐公子,切不能讓您有半分不妥。”
薑惜桐紅了臉正要發火,風霖卻點頭笑道,“綠婉說的有理,風吟也不必出去,都是心腹之人,桐妹有話直言便是。”
薑惜桐一咬牙,拉開青布袍子,伸手就將裏麵的腰帶解下,風霖和風吟大吃一驚,正要別過臉去,薑惜桐卻將那條兩寸寬的累金絲帶往木幾上一拍,扯住前頭的銅勾‘嗤’地一聲將絲帶破開,取出一張黃帛來。
“這是父王生前寫下的密旨,被無虧哥哥在書房暗格裏尋到,不知為何,他沒有將其毀掉......無虧哥哥在薑昭攻入王宮之前那晚,將密詔交到我手中,他說情願你入主齊王宮,也不能讓薑昭得了逞......薑昭數次派人搜查我的宮房,還讓女禦搜過我的身子,嘿嘿,他就沒想到——”
風霖突然撲上去一把推開薑惜桐,薑惜桐被這一推之力滾下氈榻,手裏還握著那張黃帛,隻見風吟已反扣住侍女綠婉的手臂……順著風霖冷峻的眼神望去:方才擱著絲帶的木幾似被火炭烙了個大洞!
薑惜桐驚駭之後,衝到綠婉麵前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
“為什麽?我自問這些年來待你不薄!視你和小蓮如親姐妹一般,你這賤婢為何要背叛我?!”
綠婉的臉頰被薑惜桐的長甲劃了一道血口,她低下頭慘笑道,“桐公子一向待奴婢甚好……可是奴婢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新君手中,奴婢不敢不聽從新君指令……奴婢並不想害公子性命,隻是按照主上指令,看到密詔出現便發火丹毀去……”
風霖扶著麵色慘白的薑惜桐坐回榻上,“看來昭兄也料到密詔就在你手上,隻是苦尋不得,正好借你這次離宮好覓得昭書將其毀去。”
他蹙了蹙眉,“我若猜得不錯,此時薑昭正聚兵嚴陣以待,防止我得了遺詔再聯合群臣逼宮。”
薑惜桐嘴唇抖了抖,“霖哥哥,你知道這張遺詔的內容?”她再次將黃帛遞給風霖。
風霖展開細看,果然是齊王親手所書,上麵寫道:他薑小白屢次被先祖托夢,令他禪位於才德仁厚的義子風霖,為保大齊百姓福祉,他離世後傳王位於風霖,並將十七女薑惜桐賜婚於風霖公子……
風霖喟歎:義父為安臣子之心,不惜借口先祖托夢之說、傳他以齊王之位。
薑惜桐不顧房中尚有風吟和婢女,對風吟赧然道,“惜桐知道霖哥哥心中早有中意的女子……隻求哥哥遵照父王的遺命,惜桐願意隻做個名義上的君夫人!”
“桐妹,你是王室貴女,會有更好的歸宿,不須為我如此自苦。”
薑惜桐搖搖頭,“母親和姨母曾貴為諸侯夫人,現在又是什麽下場?我現在什麽也不爭,什麽也不求了……隻希望霖哥哥能奪回齊王之位,殺了薑昭那個惡賊,為我慘死的母親、姨母和無虧哥哥報仇!”
“惜桐,薑昭也是你的哥哥……”風霖止住正要反駁的薑惜桐,“據我所知,當初薑昭若不是被高虎大夫從東宮救出逃往宋國,早就成了薑元虧手下的冤魂之一!我若遵此遺詔行事,臨緇城內外重燃戰火,不管是我事成為王、還是敗於薑昭之手,死的都是你的哥哥,惜桐,你當真願意看到那一幕?”
薑惜桐怔忡無語,想了一刻才道,“父王如此看重霖哥哥,你絕對不會敗在薑昭手下!薑昭失德暴虐,他這個新君不會當得太長!”
風霖頷首,“你說的不錯,我這幾天細觀天象,不止薑昭這個新君做不穩當,就連此後替代他的齊君也做不了多久,天命如此,我何必再造殺孽。”
“霖哥哥,你在說什麽?你說了這麽多,無非是不想遵照父王的遺詔罷了!你是不想娶我才不願爭這個王位?!”薑惜桐淚落如雨,“我到底哪裏不堪,你對我居然厭棄至此?!”
風吟也忍不住開了口,“少主,就算此時城中布滿薑昭的兵馬,我們也不怕他!府中有通往城外的密道,我們隻要出了王城,風氏在朝中和軍中的勢力絕不輸與薑昭——”
“你拿著這張密詔回去複命。”風霖突然隔空解開宮女綠婉的麻穴,“府外想必有接應你的人,快去吧,呃……你轉告新君,我明天一早啟程回姑棼,順道帶惜桐妹子去風寨住些日子。”
綠婉不敢置信地接過那張黃帛,薑惜桐縱身去搶,風霖卻將她一把拉去,“桐妹!風吟,送綠婉姑娘離府。”
“我費盡心血將密詔保管至今,你居然視為草芥,恭手讓與那個惡賊——”薑惜桐悲憤交加,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風霖長歎一聲,叫侍女進來服侍惜桐公子。
翌日一早,風府兩輛寬大的馬車緩緩駛離府園;出了北城門半裏,馬車緩緩停下來,風霖從車簾向外一窺,隨即跳下馬車,走向擋道的那隊人馬。
一身便裝的薑昭從馬車上跳出,迎著風霖低喚了一聲,“翔之。”
風霖微怔,想起自己的字‘翔之’還是六年前在宮中過十二歲生辰時,義父和薑昭共同商議著為他取的。
“大哥。”風霖釋然一笑,如從前一般稱呼薑昭。
薑昭紅了眼圈走近風霖身邊,“我從前行事糊塗……你原諒大哥罷!薑元他們都不服我,一個個暗地裏豢養死士、屯兵買馬……我不得不防啊——霖弟,你留在王城助大哥一臂之力好不好?大哥這就回去讓人選個好日子,讓你和惜桐訂下親事,除了孝便給你們風風光光地大婚!”
風霖微笑,“大哥,小弟已在九黎娶了一位夫人,而且,此生不會再娶其她女子為妻為妾……惜桐隻是暫時去姑棼散散心,大哥須記得給她物色個人品敦厚的好夫婿。”
薑昭白了臉,“你還是不肯原諒大哥?”
風霖搖搖頭,“義父生前待霖如親子一般,大哥此後若有用到風氏的地方,但凡開口無妨,隻除了……介入薑氏兄弟之間的家事,風氏不會有推辭之語,霖回到姑棼見過曾祖父,便要啟程西入昆侖,去尋回走失的夫人雲氏。”
薑昭倒是鬆了一口氣:風霖不願為他所用,也不會歸順到其他公子麾下,他便少了一層顧慮,“原來霖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大哥在這裏預祝霖弟早日尋回嬌妻!”
風霖拱了拱手,回到馬車之上,薑昭那邊已讓出行道,馬車木輪軋軋作響,兩列人馬各向南北。